“说实话,有不凡跟着,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他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但我觉得还是谨慎些的好,毕竟
欧阳靖是什么底细,谁也莫不清楚。这个你带着,以防万一吧。”
说着拉过游逸的手,将那东西放在他手心,有拢起五指握好,将游逸的手抱在自己掌心内,久久没有放开。
比起被卓不凡的手握住时那种悸动与安心,君既晴的手更让游逸觉得亲切与怀念。
微微蹙起眉,游逸为自己心底陡生的这股异样感觉感到困惑。
君既晴不知他心思,以为是自己的动作过于唐突,心下黯然之余也只得松开来。
一时有些尴尬,游逸捏了捏掌心的东西,轻声道:“多谢,我会小心的。”
君既晴只是看着他,轻声叹息。
游逸闻声抬头,有些诧异。
君既晴却又摇摇头,笑道:“没事,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别介意。”
游逸想问他为何感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和不凡此去,该是有些日子见不了面了,”君既晴说:“还是那句话,不论何时,只要你想来,斗剑山庄的大门永
远为你敞开。”
这是当初离开金陵去杭州的时候,君既晴说过的话。如今再度听见,游逸觉得心口一暖,脸上现出柔和的笑意来。
“既晴,谢谢你。”
“你总是对我言谢,怎么不见你谢过不凡?”
“那……那又不一样。”游逸脸色微红,道:“你是你,他是他,怎么能比得了。”
君既晴眼神动了动,笑道:“也是,终是比不过他的。不过,能在你心里跟他比较,也不是坏事。”
游逸拧了拧眉,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皱着眉,好像我欺负了你。”伸手在他眉间轻触,君既晴说:“回去吧,不凡该等急了。”
游逸撇了远处翘首等待的某人一眼,笑言:“不会的,这世上谁都会欺负我,只有既晴你不会。”
他说的是真心话,却想不到君既晴听过之后,脸上竟现出惊喜之色,整个人眼神都亮了起来。
但是随即,那抹两色又归于平静,甚至黯淡。
游逸的颈间、衣领遮盖下,露出小半片玉色,白中带翠甚是好看。
君既晴垂目而笑,看上去有几分落寞。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不,”摇摇头,君既晴重新抬起眼,道:“既然你如此信任我,那日后若是不凡欺负了你,便来金陵找我,我给你做
主。”
“好,一言为定!”
君既晴笑而不语,伸手与游逸在空中击了一掌。
夜色渐深,船再度离岸。
游逸看着船上一行人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卓不凡替他披上件外套,笑问:“你如此不舍,究竟是为了谁?”
游逸白他一眼,拉紧身上的衣服,“为了谁也不会是为了你。”
“那是自然,”卓不凡笑道:“我又不走,你自然用不着不舍。”
游逸哼了一声,转身往客栈里走。
卓不凡笑着跟上去,牵住他的手,温暖有力,游逸不禁回握,十指交缠,牢不可分。
第一百零五章
暮秋时节,西风飒飒,万物凋零得只剩下枯枝残叶,看上却别有一番悲凉意味。
马车在驰道上行进,驾车的少年正是落影,此时他正用余光打量着身边靠着车门呼呼大睡的某人,尚带稚气的脸上有着
明显的疑惑不解。
这个人明明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为何副楼主还要与他同行呢?
他始终想不通,他家副楼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实际上,游逸虽然是个大夫,却从来不在葫芦里面装药。
“我倒要瞧瞧,那个让欧阳靖都恭恭敬敬的前辈到底是什么高人。”游逸如是说,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卓不凡撩开车窗往外瞧了瞧,驰道尽头,落日余晖将远山近树染成一片红色,浓如血,烈如火。
“你就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放下帘子,殷红的霞光随即遮盖去,游逸的脸色依旧苍白,深褐色的眼瞳里也依旧沉静。
卓不凡问:“关于那个坠饰,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游逸低头摩挲自上路一来一直被贴身放着的坠饰,摇摇头。
“这么个东西,见过的话不一定就要记住的吧。”若非相似之物是挂在丁骅之那柄胭脂刀上,他或许也不会如此清晰的
记得,但从欧阳靖的话语里来看,这个坠子显然与他和那位前辈之间有所联系,至于是什么联系,以只有见到本人才能
弄清楚。
卓不凡看着游逸,问:“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从未提起过你小时候的事情。”想了想,又补充问道:“我是说,你
六岁以前的事情。”
游逸白了他一眼,道:“那么早的事情,谁会记得清楚。”
“总有些印象吧,可为何从来没听你说过?是不记得了?”
“大概……”游逸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一般,“是不记得了吧……”语气模棱两可,听的自己都不禁摇头。“你想问什
么就直说,拐弯抹角的不觉得别扭么?”
卓不凡笑了,心想这人难得这么直接,于是便趁热打铁的追问起来。
“我只是好奇,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卓不凡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狡猾,“你都跟我师兄师姐师弟们打
听了许多我的事,我却对你的一无所知,这未免不太公平吧。”
“卓不凡,你又想算计我?”这种事情还要讲究公平么?他的脑袋让马车碾过了不成!
“不是算计,只是想更了解你。”了解曾经的你,了解没有养成如此性格之前的你。
卓不凡温柔的看着游逸,等着他对自己吐露真言。
游逸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眉一皱肩一耸,叹气道:“可是,我却不想让你了解那时候的我。”
“这是为何?”卓不凡难掩诧异的看着游逸,游逸不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向车窗外,车帘随着马车晃动,残光一缕缕露
了出来,照在他青云流水的外衣上,投下一抹抹斑驳光影。
“我是怕你知道后,会忍不住同情我,而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风乍起,车帘被吹开来,卓不凡看见天边的红光被清冷夜色压制遮盖,先前浓烈的光亮渐渐冷却下来,凝结成一种诡异
的色彩。
游逸的眼底沉静如水,柔软也冰冷。
卓不凡无声的叹了口气,凑过去抱住他,抬手将车帘放好,轻声道:“别总坐在窗子边上,会着凉的。”
游逸没有动作,只是放松身体任他抱着,许久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有人这样说过。”
那时候天气似乎还没有这么冷,院子里的树木花草还未彻底凋零,檐下的燕子尚没有飞到南方去,还会早出晚归的未巢
中的雏鸟捕食。
游逸记得,那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木窗前,抬头看雏燕啾啾,母燕归巢。
“那时年纪太小,许多事情不明白,也记不清,只是依稀记得,每当看见母燕叼着小虫喂到雏燕嘴里的时候,心里就很
难受,可是却一直不懂,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游逸勾唇笑了笑,似有嘲讽的道:“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那种难受,是出自一种名叫羡慕的心情。”
羡慕连小小的雏燕都有母燕的呵护,而相比之下的自己……
“我不是孤儿,我见过我的父母,只可惜,他们并不承认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卓不凡目光闪了闪,搂着游逸的手臂收的很紧。游逸被他抱的有些难受,侧身转过头去,对上他的眼。
“我是私生子,纵使见过亲生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只记得这些,其他的,早就
想不起来了。”
或许当年自己也曾记得那种委屈伤心的滋味,可后来又仿佛是被晨风吹散的寒雾一般,确实存在过,然而事后却也无从
查证。
“你不是想知道我背上的伤从何而来么?”游逸靠在卓不凡怀里,声音轻飘飘的,说:“那是被人打的,可我却不记得
是被谁、又是为何被打的,我的记忆被那一掌打碎了,许多许多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尽管他语气清淡,但卓不凡还是听出他尾音里的叹息。
就算是不记得起因经过,却仍旧记得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卓不凡再没有让他说下去,低头吻住他微凉的双唇,柔情又怜惜。
游逸眨了眨眼,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略带生涩的回吻,心里有种柔柔的暖意在细细的流淌。
马车仍旧不停息的前进,落影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有只手写斜横过来,指腹扫过他湿润的眼角,落影一愣,戒备的
看向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睡醒的欧阳靖。
“游兄若是瞧见你这模样,怕是要生气的。”他说,打了个哈欠道:“他不是说了,不希望别人同情他么。”
“你……”落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的甩了一鞭子。
马儿嘶鸣着,声音在清冷的秋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欧阳靖侧眼看着这个忠心木讷的少年,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当晚亏得落影赶路及时,这才来得及投宿驿站,只是到达之时夜已颇深驿站外面,驿站里只余一间上房,落影便拽着欧
阳靖去睡那十人一屋的通铺,卓不凡则领着困得一塌糊涂的游逸住进上房。
那一晚游逸睡的还算安稳,第二日起来之后精神也不错,卓不凡瞧他有说有笑的模样,想起昨日与他说话时的模样,心
里酸酸的疼。
“你老是看着我干嘛。”游逸手里捏着个包子,略有不满的瞪着卓不凡:“有什么好看的,小爷脸上开花了不成?”
落影闻言眉头微动,欧阳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卓不凡只是勾唇一笑,道:“你脸上没开花我就不能看了?别人脸上开
花我还不看呢。”
“那我还应该觉着自豪呗?”游逸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被卓七少您如此看重。”
卓不凡难得不与他争这口舌之快,夹了两个包子到他碗里,说:“多吃点儿,别光顾着说话。”
知道这狐狸是有意扯开话题,游逸愤愤的撂下手里的包子,一筷子戳在卓不凡夹来的包子上,塞进嘴里用劲的嚼,边嚼
边拿眼睛翻人,卓不凡瞧他腮帮子撑的鼓鼓的模样,忍着想要伸手去捏的冲动,噙着笑继续吃饭。
早饭过后,一行人再度上路,驾车的仍是落影,车厢里的人确实换了。
“副楼主,外面风大又颠簸,您还是进去吧……”落影话还未说完,便被游逸呛声挡了回去。
“你赶你的车,别管我。”
落影有些无奈的回头,想要撩开车帘问一问里面那人的意见,却听车门后面传来卓不凡略带笑意的声音:“落影,他要
坐在外面就随他吧,今日天气不错,让他放放风也好。”
听的游逸一阵火大,心想什么叫放风?当小爷是牢里的囚犯?正是不满的时候,落影却十分没有眼色的答了一声“是”
,态度十分恭敬乖巧,游逸火气更大,直想敲着小孩儿的脑袋瓜子问一问,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落影心里却是不知道自己的副楼主正在光火,只是想起临行前总楼主有过吩咐:一般情况下听副楼主的,特殊情况下一
定要听卓七爷的。所以根据他的判断,这种属于后者。
于是再不犹豫,专心赶马驾车。
车厢里,卓不凡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落在斜对面的欧阳靖身上。
欧阳靖迎着他的目光咧嘴一笑,憨傻之气满面。
卓不凡略一挑眉,不动嘴,只以内力传音。
“难得就剩下你我二人,欧阳兄难道该现一现真面目了吧?”
第一百零六章
马车有规律的晃动,游逸靠在车门上很快便泛起了瞌睡,笼着袖子往里挪了挪,他也怕自己万一睡着了会掉下车去。
落影看着他动作,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
“没……没什么,”落影摇头连连,他怎么敢说是因为听见了里面两人说话的声音,只得硬着头皮道:“副楼主,您当
心些,别掉下去了。”
游逸有些奇怪的看着小孩儿,道:“我就是害怕掉下去才往里坐的,你怕个什么劲儿。”他平时对这孩子不苛刻啊,为
啥他好像很不安的样子。
落影一连几声嗯,甩开手又是一鞭子,马儿猛的一发力,游逸连忙抓住车辕坐好。
“你这孩子,生怕我掉不下去是怎么着?”
“……”落影觉着脖子后面冒出汗来,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游逸越瞧越觉着他不对劲,可又瞧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无奈之下也只好挑挑眉,转头去看路旁一片片枯黄的狗尾巴草
。
车厢内,欧阳靖眨着眼瞧卓不凡,道:“卓兄慧眼如炬,早就看出靖是装的?”
“我从来就不相信你是真的疯癫痴傻。”
欧阳靖笑,继续以内力与他对话:“既然如此,为何卓兄还肯陪在下走这一遭呢?”
“我是陪他,不是陪你。”卓不凡无声的道。
欧阳靖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这几日下来,我瞧卓兄待游兄当真是没话说,游兄真是好福气。”
“废话少说,你究竟有何目的,痛快说出来的好。”
“我若不说,卓兄又待如何?”
卓不凡摇头,道:“不如何,只是不论你的目的何在,卓某绝不会让你成功便是。”
欧阳靖无声的咂舌,“卓兄何来如此自信?”
“你若不信,尽可以试试。”
“既然卓兄这样说了,那就恕靖不能据实以告了。”欧阳靖笑的十分狡猾,道:“不过有一点卓兄尽管放心,那就是无
论如何,靖对游兄,绝没有恶意。”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丝毫不可信。”卓不凡目光冰冷,道:“一个连真是目的都不肯如实相告的人,何来善意之说
?”
这次轮到欧阳靖摇头,道:“卓兄这就不对了,难道卓兄不曾对谁有过善意的欺骗?依靖看,卓兄怕是也骗过游兄不少
次吧。”
卓不凡眉尾一挑,目光更冷了几分。
欧阳靖耸肩一笑,接着道:“卓兄不必如此,靖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想不到,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倒是我小瞧你了。”
“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卓兄骗游兄,无非是想俘获游兄的芳心,也是情有可原。”
卓不凡冷笑:“原来竟是你如此理解我,真是讽刺。”
“讽刺不讽刺的,靖是不在乎的,所以卓兄也不必担心靖会告诉游兄。”
“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欧阳靖叹息道:“我说卓兄,说了这么多,你为何还要如此话里藏刀针锋相对呢?靖是当真没有丝毫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