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雷惊蛰（出书版）+番外 BY 吕希晨

明老头劝诫的话还没出口，冷月已经僵凝着脸，一副看见仇人表情似地瞪着尚隆，扬声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回应他的，是一张灿烂得让人想撕成碎片的笑脸。「那你得排在鲁少保后头等，我再提醒你，鲁少保前头还有一堆人在

排队等着砍我这颗脑袋。」

「……」

「不是我要说。与其花时间想你怎么没死，还是天述军为什么偏拿甘泽城开刀的问题，还不如去打探天述军的动静，你

也不想看见有哪个城步上甘泽的后尘吧？」提到甘泽，这家伙就会失控，真的是——「做你该做的事就好，别去找不相

干的人。」

「我会做我『该做的事』，尚隆。」全身笼罩寒气的激动男人回复冷静地说：「我也会去找『相干』的人，以我的标准

来看——相干的人。」

语毕，不待在场两人的回应，冷月转身离开。

「他会乖乖听话吗？尚隆小子。」明老头担心地看着大门。

「咱们逆军里哪个人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啦？」尚隆好笑地看着他。「咱们都把『逆』字拿来挂在头上当招牌了

，还妄想会有照命令做事的人，简直是做梦嘛，老头。」

是啊，他真的是老了，才会忘了这件最根本的事。「尤其头子还是最不听话的那个。」他了解，非常了解。

不反对，明老头说的一点都没错。「所以——静观其变喽！说不定冷月自有他的办法让毕罗德心甘情愿加入我们。」

「难不成你刚才是故意那样说的？」

尚隆送给老人家一抹微笑。「你最了解我的不是吗，明老头？」

头皮发麻啊，每次看到这张笑脸的时候……「你这个骗子——」

「人各有所职，我只是照我的想法做我该做的事，冷月也一样。」

「当心死了以后变成雅米的仆人，灵魂被锁在闇黑世界永世痛苦。」

「我们现在又何尝不是在闇黑世界过日子。」俊朗的脸上扬起无惧的笑容。「再说啦，在哪里过日子不是重点，关键在

于你选择怎么过。」语罢，尚隆双掌按在扶手上，借力跳起。

察觉到他动作，沉吟的明老头倏然抬头。「有门走就不准给我爬——」

颀长的人影已飞纵出窗外，不见踪影，只留下老人家未竟的警告。

「窗……」死小子！

「唉……」

长长的叹息，既轻且柔，自轩辕奉先口中逸出。眺望远方青山，再拉回视线凝视眼前点点青绿嫩芽的水田。

再低叹：「我应该跟毕罗德一起离开……」

「是吗？」轩辕奉先胸前突然冒出平板的声音。

「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瑶光。」轩辕奉先环视四周，发现没人在附近，放心地将悬挂在胸前的石子取出，放置掌心

。「爹为什么要我投靠逆军首领？这里根本不适合我。你瞧，我在这里根本不能做什么，像个犯人一样，被困在这里却

什么都不能做；如果我那时跟毕罗德一起离开，或许还能打探家人的消息甚至——」

「那你干嘛不快滚？」身后，蓦然响起属于男人的低沉嗓音。「赖在这里吃我的粮，还哀哀叫后悔，说什么早知道就怎

样怎样的鬼话，不满意就离开，我不会阻止你，更不会派人抓你回来。」

「尚、尚隆？」轩辕奉先跳起身，俏脸涨红，目光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男人，同时将瑶光寄附的七彩石揣进

怀中。「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发现瑶光了吗？

「我的耳朵对怨言很敏感。」尚隆搔搔耳后，不耐烦地看着眼前如惊弓之鸟的女人。「你怕个什么劲？放一百二十个心

好了，我对你这种不报名道姓、只会装可怜搏取他人同情的小姑娘一点兴趣也没有，更重要的是——」隼眸从头到脚扫

过眼前的女人，发出轻蔑的低啧。「你很安全，非常安全。」末了不忘点头补充。

就算再怎么不解世事，从他的表情也能猜出他口中的「安全」是什么意思。「你！你、你你——」

「要离开趁早，我还可以派人送你到最近的城镇；再晚一点，就只能把你丢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了。」再打量一眼，掂

掂对方的斤两。「不过你放心，如果真到这地步，明天一大早我会派人去替你收尸的，小姐。」

「你！你你你——」轩辕奉先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不禁泛红。

她曾几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来着？

在家中，她是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宝，更以自己的能力得到争取轩辕一族继承者的资格——女子获得遴选资格还是轩辕一

族前所未有的异例——这样的她竟被这个不修边幅、放肆无礼、说话轻佻的无赖男人这般轻瞧。

尚隆的话酸刺得轩辕奉先眼眶泛起热潮。

「如果眼泪就能解决事情，那还要我们逆军干嘛？让你去泪淹维新城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打败天述大军了。」

轩辕奉先深吸口气，忍住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撑着双目瞪他。

「有工夫瞪我，还不如想想自己要做什么，离开？还是留下？别犹豫不决，免得到最后又说是因为谁的缘故让你怎样又

怎样，净做怪罪别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你又知道什么！凭什么这样说我！你知不知道我——」饱含怒气的话说到一半住口，抿唇忍住。

还不是时候，她不能说，关于自己的事情……

「知道你什么？」

轩辕奉先转身背对他，气愤难平，不想和这等不懂道理的人说话。

「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可惜我尚大爷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过来！」不由分说，一掌扣住她的，拖着往农田方

向走。

「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如果要留下，就不要只吃饭不做事。在这里——」尚隆另一手指向踩在田边插秧

的小女孩。「就连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要做事才有饭吃，不要告诉我你连小孩子都不如。」

「……」轩辕奉先低头不语。

「怎样？」尚隆视线锁住面前的脑袋瓜。「离开？还是留下？」

「我不知道怎么做——」

奉先的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被尚隆翻开的掌被迫接住一坨和水的烂泥。

「啊！」轩辕奉先直觉甩开。「你、你干什么啊！」

好脏！水、水在哪里？她要打水洗——

「不会就学。」尚隆拉住她，再送她一把泥。「从弄脏自己的双手开始，只要敢弄脏手就会知道怎么种田，不会就问。

小雾，来一下！」

被唤名的小女孩抬头，走向田埂边。「拿种田这件事来说，她是你的前辈，对吧，小雾？」

「咯咯……」黏着泥的小脸漾笑，露出两颗门牙的牙洞，显然正在换牙中。「退（对）！偶费叫塔（我会教她）！」

「很好。」尚隆点头。「那就把她交给你，好好照顾她。」

小雾立刻抱拳。「素（是）！」动作间，不小心甩出手上的残泥，沾上站在田埂上两个大人的衣裳。

尚隆像没看见似地完全不以为意；轩辕奉先碍于眼前小女孩以及不想让尚隆有机会讥讽自己，抿唇忍住不语。

「还是……你决定离开，去追你的毕罗德？」

刷白的秀颜再度涨红。「你！毕罗德才不是我的！你不要胡说，他——」

「离开？还是留下？」尚隆打断她的话，最后一次问。

啪！轩辕奉先将手上的泥丢还给他——的脸；然后，强迫自己抬起下巴正视他。

「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我不是。」

「哦……」尚隆挑眉，抬手抹去右颊上的泥。「那我就拭目以待。」

轩辕奉先甩头，怒气引胆生，咬牙忽视自己对脏乱的厌恶感，一脚踩进烂泥沼的田里。

「啊！邪（鞋）！邪子夭丢跳（鞋子要脱掉）！」小雾急叫。

听不懂牙洞露风的童言，轩辕奉先盯着小女孩直看。

「相偶住羊（像我这样）！」小雾指着自己卷起的裤管与光脚丫，重复道：「相偶住羊（像我这样）！」

「……」为时已晚。轩辕奉先一肚子苦水怒言无处诉，只能沉默地盯着自己脚下惨况发呆。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尚隆毫不客气的大笑。

无云朗空下，四五辆马车在官道上鱼贯而行。

雾月，是一年的第四个月，与之前的泉月，被旅人公认是天述国最适合出门远行的两个月份。气候宜人、日夜温差不大

，处处生机盎然，风吹徐徐花也香，小溪潺潺沁且凉，出门心旷神怡，居家慵懒闲散。

当然，前提还是老话一句：只要没有遇见魔兽的话……

如果不幸和魔兽打了照面——很抱歉，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顺利逃脱，继续这风光且明媚、鸟语花也香的旅行；另

一种——没二话——就是成为魔兽口中的点心、牙缝里的肉屑，从此与亲朋两相绝，与人世说再见，回归火神的怀抱。

以「火神教」为国教的天述国人相信生命是火神法尔司所赐予的，所以人们死后会回到火神身边，服侍祂以回报祂让自

己诞生为人的恩泽。

而魔兽是火神法尔司的宿敌——闇神创造出来的邪恶。闇神雅米——在创说中，因为嫉妒火神接受人们信仰、膜拜，进

而与火神交战，最后战败而逃。

但这并不代表闇神雅米败战后会甘心认输；事实上，雅米一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终于有一次让祂找到机会，趁火神法

尔司不备之际，窃取其神力，同时为了不让法尔司有机会找回神力，雅米便将窃取来的神力移转至祂所看见的任何一只

动物身上——这些动物大部分都感染了雅米的恶意，归附闇黑世界，变成今天所见，残恶嗜血的魔兽；只有少部分本质

良善纯净的动物成为圣兽，服侍火神法尔司，对抗闇神雅米及其麾下的魔兽。

「本质良善？」听老马夫说故事的少女眨眨湛蓝色的大眼，嘀咕：「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那条盘在屋顶上看门的青龙良

善了？」

「啊？金发小姑娘，你刚嘀咕什么？」

「我是说我有点想睡了。」金发蓝眼的少女艾妮亚，佯装打哈欠边说。「老伯，谢谢你的故事啦。」

「甭客气，老戴我也可以提神的嘛。」马夫老戴如是说，脑袋探前看后，伴随花草沁香的拂面轻风熏人欲醉；同行的伙

伴里大概除了跟他一样轮到负责驾车的人之外，大多都露出昏昏欲睡的表情，有的甚至已经发出满足的鼾声。

一丝红光，在晴空下突兀地扫过老戴的眼，这个老马夫想起与少女同行的年轻男人。

「小姑娘，那个红头发的年轻哥儿，真的是你哥哥？」姑且不说这兄妹俩长得不像，光是年轻人那一头红发——真诡异

呐，他老戴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没见过有人长了一头像着火似的红发。

啪！艾妮亚拍打老戴臂膀。「噢呵呵呵呵……老伯真幽默，他当然是人家的哥哥啊，不然怎么会一起旅行呢？你说是吧

，噢呵呵呵……」

「哎、哎哎，是这样啊……」哎哟，这小姑娘的手劲忒大的，真够疼。「那、那只小狗儿又是——」

「那是哥哥养的宠物，噢呵呵呵呵——」啪啪啪啪啪啪……

「哈、哈哈、哈哈哈……」老戴忍痛陪笑，暗地挪挪屁股，决定离小姑娘远一点，愈远愈好，不然他的右胳膊肯定会被

小姑娘拍废掉。

「呵呵呵呵呵呵……」咦咦——扑空？艾妮亚往旁边一瞧，哟，这人类挺聪明的嘛，还晓得要躲。

「呵、呵呵。」打不到了吧，哇哈哈哈！想打我？再等两三年吧，噢呵呵！老戴笑眯眼。「看不出来你哥哥会养那么可

爱的小狗儿。」

「就是说嘛，噢呵呵呵——」艾妮亚也跟着挪挪俏臀，再度拍上老戴臂膀。

老人家又挪，决定收声，专心驾车去。

看你还敢不敢再问下去，臭老头。艾妮亚咧嘴打了个不雅的哈欠暗自冷笑。

人类就是废话太多，不是不乖乖回答她问的话，就算老实回答了，也会中途扯到别的地方，浪费她的时间，真是欠「魔

」教训。

不过提到毕罗德——艾妮亚转头往后望，整齐排列的车队缓缓前行，仿佛一条直线的队伍她只能看见一个个车篷，视线

拉长至最后一辆马车，最多看见几缕红丝，顺着风势，在半空飘动。

「哼哼，不过就动了点小手脚，值得这么生气吗？」艾妮亚嘀咕道。

「不是老伯我爱管闲事，不过……你哥哥会养那么可爱的小狗仔，就表示他个性还不错，只要你去道个歉、撒撒娇，老

伯我相信他一定会原谅你的。」老戴劝道。

想起前天遭魔兽袭击，如果不是那个红发青年出手救了他们，他老戴早就尸骨无存，回归火神身边了。

哼！小嘴一噘。「我可没做错事，道什么歉啊。」

「小姑娘脾气真拗。」老人家呵呵笑。

「我没有，毕罗德是个大笨蛋。」艾妮亚不平道，旋即想起一件事——对了，毕罗德这个大笨蛋是怎么让尚隆那个人类

放他们走的？

就她对人类的了解，那个人类绝非易与之辈，很难缠的。毕罗德这家伙虽然对魔物很有一套，对人类却是个毫无应对技

巧可言的白痴，能跟尚隆交涉、让他愿意放人，真吓凸她火魔的眼了。

不过——「啧，我想这么多作啥？」清秀的俏脸露出不满的表情。

那家伙现在为那么一点小事在跟她闹脾气，再加上有了新「魔」忘旧「魔」，成天跟鸣雷那小狗子打得火热，如胶似漆

腻在一起，压根就当她是个死「魔」，她还理他那些个事儿干嘛？

她不是吃醋、嫉妒，绝不是！艾妮亚信誓且旦地暗忖。

她只是看不过去一个男人跟只魔兽厮混，不正经的混蛋人类！还有那个失忆健忘到不行的死狗，用幻术把自己变成一只

土黄色小狗仔装可爱！

更不敢相信的是，毕罗德一声不吭由着它去，切！如果对方是母的倒也罢，又是只公的——啧，毕罗德这家伙到底在搞

什么鬼！

不知道魔狼的肉好不好吃，做成狼肉锅不晓得滋味怎么样呐……艾妮亚忿怒想，忘了自己也是挂着「魔」字招牌的魔族

分子。

「总之，我才不会向那笨蛋低头！」艾妮亚信誓旦旦道。

午后时分，轻风仍徐徐，拂面吹来，依旧让人昏昏欲睡。

入夜，旅行的车队挑了一处扎营，毕罗德谢绝领队准备的床位，选择在树上打盹守夜，尽他护卫的职责。

鸣雷也跟了上去，蜷曲在离毕罗德最近的树枝，脑袋搁在交迭的前脚，意识处在半睡半醒之间，时而发出呼噜鼾声，浑

沌喳呼没人听得懂的梦呓。

「你还要跟这只臭狗黏多久？」

树梢因为毕罗德的转身侧向另一面背对艾妮亚而沙沙作响。

「毕罗德！」

「回地上去做你的小女孩，艾妮亚。」

「我偏不，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艾妮亚悬空的身子移近毕罗德。「难不成你还在为那点小事生气？」

「我不觉得引魔兽攻击这些人是小事。」毕罗德压低声音，语调冷漠地说。

「不这么做，他们哪会请你护送他们到下一个城镇，我们怎么会有马车坐？」艾妮亚哼声。「你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