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滦烟

我沉默了好一会说：“……那也算不上朋友……”

妈妈大约看出了我的心思：“人和人之间哪有那么简单……”她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同学走了？”她突然问。

我打了个冷颤，手里的票据反复数了三遍，才回答说：“……早晨上课就走了……”

“大清早洗澡也不怕吵着别人，真当是在自己家里，现在的孩子少人管教……”母亲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把这些货都

整好，明天中午回家一趟，帮我拿到商店去，我睡觉去了，今个太累了。”

她抖了抖身上的灰，去卫生间洗漱。

面前化妆品摆了一排又一排，洗面奶、面霜、粉盒、眉笔……我重新整了又装进箱子里，放在客厅角落里。也不洗漱了

，直接回了屋。

第十一章

当真没有比我更可笑的人了。

几乎天天可以遇到陆尔东，一个班里坐着，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这个身影便是现实存在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与我这样相处个许多时日，转学或者换个班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依旧没有去做。有些事情并不是看不见了就可以当

作没发生过，也不是能够完全躲避逃脱的。

我见着他应该很生气，或者干脆打他一顿不是吗！但我却没有。每每感觉到身后不远处，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我便

莫名的生气冲动，心烦意乱。

要是我那天没有遇见他，没有带他回我家，没有和他接近；要是我能有些正常人的反应，在他强来的时候出声呼喊……

这一切都可以避免。可毕竟是发生了，怨不得别人，是我自作自受。

我发现他会跟着我放学回家，连续好几天他都是这么做的。

今天周六，回家的路上遇着了小野，他练琴刚回来。

他妈妈是高中音乐老师，一心想着能把他培养成为第二个李云迪。本来在初中时候，他就已经被中央音乐学院录取了，

但是姬爸爸反对，他想让小野正正经经读大学，他说艺术这东西不是拿来当饭吃的。最终两人均妥协，小野上高中，大

学考艺术系。

他每天除了正常的学习之外，还要练四个小时的钢琴，每周去老师那里两次。有一次，我问他会不会厌烦这样的生活，

太辛苦了。他说他也烦，烦的是要背那么多公式、做那么多习题，他宁可一天有八个小时对着五线谱，而不是物理化学

。

他将手搭在了我肩膀上，我却一下子弹开了。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说：“做什么！很干净，没黑灰。”

我笑了笑，说：“知道你干净……”我抓过他的手，说，“你这手指又细又长的，怪不得适合弹钢琴。”

“还说，手指都变形了，弹了十四年了，变形的很厉害。”他抽回去，双手交叉搓了搓，嘟起了嘴唇。

他又抓住我的手，仔细看了看：“你这双手也漂亮，要不要跟我混？”

“晚了，来不及了……”我也皱了皱眉毛，假意叹息。继续说：“你说这双手拿手术刀怎么样，一下子能从你这里划到

这里。”

他挡着自己下身，笑道：“做什么！再下就有反映了。”

我腾的一下就红了脸。明知道男生之间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经常会有，但与以前听到这话的感觉完全不同，一下子就想

到了陆尔东。

“你怎么了？”小野笑着，“完了，耳朵红了……”

“闭嘴。”我喝了声，转身就走。

见他没跟上来，心里更加烦乱了，我这是怎么了。停了步子转过身，见他立在原地。

他见我等着他，就迈着步子垂头丧气的过来：“你居然吼我！！”他一脸的委屈，“你陪我吃晚饭我就不生气。”

“去哪里吃？”我笑了笑。

“KFC。”他吹了吹自己额前的头发，双手插兜迈进了肯德基。

正要跟着进去，却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见了陆尔东。他靠在墙上抽着烟，目光远远的落在我身上，嘴角挂着不明深意的

笑。我都忘记了他一直跟着我这件事，此刻与他临街相望，心下里莫名的慌张。

我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立刻调过头，沉步推开了肯德基的门。姬路野脸色又不好看了，一个人在那里排着队，跳脚

道：“你搞什么，在外面站那么久？”

我笑着抓了抓他的头发：“我排着你去找座位。”

“我说了我请客……”他急了。

我也不再争，环视了一圈，骂他：“你小子真会选地方，见过两大男生一起坐的没？”

“矫情什么，我又不是你BF。”

我不否认，这句话刺到了我的神经，良久，我都缓不过劲来。手心被指甲掐的很痛：“你今天怎么回事？”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又？”他手里的托盘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我怎么了到底，你们都今天这样！我得罪你们谁

了？”

我站起身就走，心里上了火。

“晨哥！”他一步跨到我面前，抬手拦着我，“你别生气……”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我只好重新坐下。

“对不起……”他小声道歉，“我今天说话太冲了，你别和我生气。”

我仍然没有啃声。

“对不起，你别生气了。”他摇了摇我胳膊，小心的说。

我没有抬眼。

“我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又突然对我这样……”他解释着。

“怎么了？”我问。

他见我有所缓和，也长舒了口气，语气也欢快了些：“倒霉死了，你不知道，这年头啥事都能碰到。你还记得那个叫陆

尔东的吗？”

喉咙里的食物没有咽下去，我喝了口可乐。

“他有个女朋友，现在已经上大学了。今天碰到那女的劈腿。”

“啊……”我侧过头看向窗外，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你猜猜她劈腿的那个对象是谁？”

我摇摇头。

“你说陆尔东做人怎么就这么失败！他那个叫张小磊的兄弟和那女的表白的时候，被我给撞上了……”他的脸色一变，

对我说，“你好歹给点反映。”

“哦。”我应了声。小野和我说过这个人，张小磊和陆尔东是同校，还是朋友。小野说张小磊古怪又死板，整天一副扑

克牌脸，三巴掌打不出一句话来，即使说了也冷言冷语，正儿八经的没意思极了。

“你知道我的，当时见那女的跑了，我就调侃了那王八蛋几句，没想到，他怒气冲冲的过来，想打我——”他拖长了尾

音。

我白了小野一眼：“你活该。”

“我也是见他好玩，逗逗他，再说了，他没品，说他两句算是便宜他的，泡兄弟老婆这种事他都干得出来。”

“那也和你无关，你管不着。”我说。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他见我瞪他，换了个语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时就一冲动。”

我知道小野，他性格虽然直率，口无遮拦，但很少惹事，遇到那种事情躲都躲不及，生怕被扯进是非里，哪有像他这么

干的，他的行为多少让我有些费解。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但张小磊他竟然想揍我，他竟然朝我抡拳头。气死我了！”

“他伤到你了没有？”我问，虽然看得出来两人并没有打起来。

“没有啦，没有打架。”小野撇嘴，“你知道我不会打架的，我这双手哪敢受伤。”

“这个人没肚量又冲动，用不着和他较劲。”我安慰小野。

“哎，现在想想呀，其实也是我不对，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当时，说他的话是难听了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火气

大的要命……”他叹息。

我也跟着叹息。

突然，小野身子低了低，声音也压低了：“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呀！”

我被他的神秘举动感染了，也弯了腰趴在桌子上，低声问：“谁？”

“倒霉蛋。”他朝入口处抬了抬下巴，我转头望去，竟然是陆尔东，他坐在门口位置。我下意识朝窗外看，马路上斑斑

点点湿了，原来外面下雨了。

我回过头，用吸管搅拌着可乐里的冰块，左三圈右三圈。

“发什么呆？”小野问。

我笑了笑，也答不出，就问道：“你快考专业课了吧？”

“是呀！快了，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提到考试就烦。”小野抗议。

“你想去哪？去哪上学？”

“上海呀！不是早和你说过吗！怎么又问？”

我愣了一下，说：“忘了。”

小野也没再说下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要老喝浓咖啡，对胃不好。”我看着黑褐色的液体，摇了摇头。

“才不要。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就好，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多累。等到老了想吃都吃不动了。我奶奶牙都没了，稍

微硬些的都不能吃，看着难受。”

“也对。”我抬头看着他。他却并没有看我，他望着陆尔东的方向，突然就扑嗤笑出了声。

“怎么了？”我并没有回头。

“陆尔东被一女生吃了豆腐。”他笑得没了形象。

我回过头去看，他侧身站着，对面女生的手放在他胸前位置。我转过脸。

过了一会，小野说：“那女孩走了……”

我回头向那边看过去，他也正好看过来。

“要不要打声招呼，他好象看见咱们了？”小野问。

“没有那么熟。”我急忙接道。

“也对哦，还是不去了。今天早晨碰到那事，现在不能和他一起吃饭……还好，他去洗手间洗衣服去了。”他见我有些

困惑，解释说，“刚才那女生把圣代扣在他衣服上了，黑乎乎一团巧克力。”

“哦。”我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抬起手腕看看表，“你吃好了没？咱们走吧！”

“大哥，外面在下雨……”

“家里有点事，晚上7点半前要赶回去，坐出租车吧！”我已经站起了身。

小野看我真的要走，也赶忙抓起了书包：“你等等我。”

秋天的雨并不是很大，坐在出租车上时，看到陆尔东冲出了肯德基，站在屋檐下四处张望。我摇上车窗，车子在雨中稳

稳行使，他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对着车座上的广告，脑子里却还是他的影子。扯了扯领口，有些烦躁。

“你今天很怪。”小野的声音悠悠响起，见我并不理会，也沉默不语。

第十二章

姨母带着表姐从新加坡回来了。之前他们回来过两次，都是小学时候，那时还有姨父陪着。

姨母这次没有住我们家，而是收拾打扫了姥姥家的旧房子，似乎是要长住。

表姐大我三岁，人很漂亮，也很爱漂亮。她唤我陪她逛街，我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她还没有打扮好。

她化了妆，穿色彩明快的裙子。往你面前一站，感觉再沉闷的人都会鲜活起来。

她掐着我的脸，搂着我的脖子，说：“漂亮吧，着迷了没有？做你太太吧？”

她笑起来嘴角会有浅浅的梨窝。

她喜欢挽着我的胳膊在大街上散步，或者枕着我的肩懒懒的样子。

她会站在花店前赖着不走，除非我给她买一支雏菊。

她会在商店橱柜前盯着好看裙子站一上午。

她会把巧克力泡进咖啡里。

她会站在大街上跳一小段芭蕾。

她会突然提起裙子跳上我的背，让我背着她走。

她会霸占我的床，说要和我一起困觉。她的睡相相当不好，搂着个比她还要大的布娃娃，半夜一脚踹我下去。

姨妈比我记忆中的老了很多。姨妈找了份工作，表姐就经常在我们家。

她几乎什么家务都不会做，拖地不干净，煎蛋会焦，煮面会糊，洗衣服还不如洗衣机洗得干净。

要是中午回去晚了，她肯定趴在沙发上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你说自己饿惨了；她会央求你帮她洗衣服，顺便帮她把内

衣裤全洗掉……

今天早晨起床，跑去她的房间，偏巧看见了她在穿裙子，她尖叫着说：“小色鬼，偷看女人换衣服。”接着一个枕头就

扔了出来。

我站在门外忐忑不安。

“晨晨进来，帮我拉拉链。”

我皱着眉头进去，真见她笑着背过身，撩起了头发。我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怎么了？卡住了吗？”她问。

我急忙回过神，把拉链拉上去。

过了一会，我说：“老姐，以后这种事不要让我做了，你好歹看清我的性别。”

“害羞了？”她嘻笑着，“你皮肤白，一脸红就看得出来，别不承认。”她扯着我的腮帮子。

我在日记里写下：这几天，她让我忘记了许多不快乐的事。

第十三章

父亲的那位朋友今天又来我家，他每次都会和我主动说话。

这一次，他留了一张纸条给我，上面写着：晚上睡觉前想一想，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再想一想，明天你要做什么。

我拿着纸条看了许久，确实猜不透这人的意图。原是做长辈的来教育我这个晚辈的，但实在没有这么亲，当我是你儿子

不成？！随手把纸条丢进了垃圾桶。

第十四章

2003年10月29号

今天下午，突然看到陆尔东与一女的在校园里亲近，有些刺眼。

这段时间几乎没有想起这个人了，没想到就这样又晃进我脑子里。

他握着那女生的手，她就是他的女朋友！

2003年11月1日

表姐来学校找我，看得出来她今天的心情不错。

“你们学校有便利店？”她兴冲冲的进去，拿了几样零食出来，让我付账。

“难道你们学校没有吗？”我问。

“没有，很奇怪，为什么不给我们开一家呢？学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上午时间当然会饿啦。”

“那怎么办？从家里带面包吗？”

“他们不让，他们会检查书包，谁偷偷吃，都会有人给老师打小报告。”

“那不是很惨！”

“是呀！那会饿了，就拼命的喝水。”她捂着胃，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

“自来水？”

“不是啦，学校会提供纯净水。一到下课，我们就排队去喝水，特别好玩。有一次……这是我的丑事，你可不许笑我。

”

“好。”

“那一次，早晨起晚了，就没吃早餐啦。上午饿得厉害，喝了很多水。结果那天上午每节课都要跑厕所。老师以为我拉

肚子，说一定让我去校医那里。”

“呵呵，饿的时候会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