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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的白光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是一股绝难控制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
恍恍惚惚的快要走回家里了,突然被人一把拉到了伞下:“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抬头看,竟是姬路野。抹了一把雨水,对他笑了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进屋吧。”正好吹过一阵风,我打了个寒战
。
“我不进去了,你回去换件干衣服,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有什么要紧的事?”我问,今天不想再出门了。
“也不是,就是想找你说说话,我……瞧我,你都湿透了,别在这里站着了,回去吧,改天再找你。”他略显尴尬。
“别,也难得能见你一回,有什么事,到我房间里说。”看他犹豫,我拉了他一把,“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他这才犹豫着跟我进了屋。
我妈见我带了人回去,却不是段薇,当着我同学的面也不好问什么。
我解释道:“我姐她在老房里,没有跟我回来。”
“哦……”她肯定对段薇又有了意见,此刻却不好发作。换了副笑脸对姬路野说:“小野,都不常见你来玩,阿姨这去
给你烧点水泡杯茶。”
“阿姨,你不忙了,我不渴,就来家里找晨哥玩,事先也没打个招呼……”
“瞧这孩子,想来就来玩,你们来了,家里反倒热闹了……”
客厅里已经收拾了,桌上的钱和瓜子都收起来了。
在客厅里坐了几分钟,我叫姬路野进我房里,关了门。
开门见山问他:“怎么了?”
他窝在沙发里,对我说:“你先给我倒杯水吧。”脸色有些苍白。
母亲正好端茶过来,就赶忙接了,母亲冲我使了使眼色,让我留客,便自己进厨房去准备晚饭。
我把茶水递给他,他抱着杯子,却像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身上穿着湿衣服很难受,犹豫了片刻,我打开衣柜,找了干的来换,背对着他。
“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你说……”我套了毛衣在身上,然后整了整衣角,坐回他对面,等着他开口。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他嘴角上翘,不自然的笑了笑。
“喜欢……就追。”我答道。
“但他和你一样,都是男的。”他盯着我看我的反应。
我脸上僵住了,完全不能判断这句话的真假,或者说不能判断他说着句话的意图。
“你现在怎么看我?”他问。
我仍然猜不透他的话意,默然不语。
“我该怎么办?”他有些焦急。
“你怕他不接受你?不愿和你在一起?”
“你不感到奇怪?我喜欢的是男生。”他强调道,他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把热水茶杯往我手里一推,又低头不语了。
“是谁?我认识吗?”
“认识……认识又怎么样……”他腮帮子不自觉的鼓了起来,“我对这事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从没想过真和男生处朋友
……”他撇了撇嘴,“我不会喜欢男生,你看,我对你没什么感觉,我对其他男生也没感觉,这个我知道……就是一时
的,过去了就没事了……”
他话锋一转:“你和姜波哥怎么了?”
这个名字就像一颗留在脑子里没有清除的弹壳,时不时引发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没什么……能有什么……”
“他生日你都没去……”
“哦,我那天正好有点事。”我侧过脸,不再看他。姜波是十月二十五日的生日,那天他来找我,说叫了几个朋友一起
聚一聚。我没去,说家里有事。走出了很远,回头看,他仍然站在原地……
小野见我不说话了:“咱们一起很多年的好朋友,可不要生分了。”
“你喜欢的是谁?”我岔开话题。
他咬了咬嘴唇:“告诉你,你别和人提起。是……是张小磊……”他说完这话,脸一红。
我怔住,他们都不怎么认识,他怎么就喜欢上张小磊了?这句话我听的并不真切,脑子一直嗡嗡的响。
要是他说喜欢的是我,或许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舒服。
小野自己也知道啊,张小磊喜欢陆尔东的女朋友,是不会喜欢男生的。
况且,张小磊的性格……以前参观省青少年画展时,他说有一幅画不应该获奖展览。画展老师说,那个男孩腿有残疾,
虽说作品一般,但精神值得鼓励。他当即回道,身体的残疾和作品的艺术性没有关系……像他这样的男生绝不会改变自
己处事的原则。只要他不喜欢,对方再怎么喜欢他,他也不会接受。
小野见我许久不作声,有些紧张,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等了又等,只好站起身离开,自顾自和我挥手说:“ByeBye!
”却仍没得到我回应。
第十七章
这一周,每天仍然看见陆尔东在街口等着我,仍然像以前那样不远不近的跟着我去学校。
周一,他在我书包里装了一本新东方英语听力,有两盒磁带,我的听力一直不是很好。晚自习时,我拿出卡带机来听,
却发现耳机有问题,噪音很大。第二天,我的书包里就多出一副索尼新耳机。
今天晚上回到家,母亲突然问我,是不是最近接到过什么电话。
我说没有。
“以后看到不认识的电话就不要接。”
我点头答是。
进了屋,锁了门,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听力书和磁带,使劲的砸在了地板上,它们没有任何挣扎。过了好一会,又过去捡
起书和磁带,擦干净上面的土,没有摔坏,书没有折页,磁带的塑料外壳也没有破损。放进卡带机里,按了播放,里面
仍然流淌出优美动听的英语对话。
星期六不上晚自习,到家时,才刚刚六点。
客厅里坐着杨宪东,他提着水壶在给那盆文竹浇水。
我将书包丢在地上,大声喝道:“你做什么?”
他转过脸对我笑了笑:“浇水啊。”
“你别碰。”
“晨晨,怎么说话的!”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宪东,你别在意。这盆花是他爷爷给的,平时连我都不能碰的。
”她接过杨宪东手里的水壶,塞进我怀里:“看把你宝贝的!也不看看这土都干成砖了,回屋自个浇去。”
她招呼杨宪东回沙发上坐,我抱着花盆和水壶回了房间。
关了门,仍然能听到母亲说笑的声音,很刺耳。
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和杨宪东并排坐着,杨宪东时不时给我加点菜,母亲时不时给他加菜,两人说话的语气很是熟络
,或者说有些亲热。我埋着头吃饭。
“晨晨,刚才没有生叔叔的气吧?”他问。
他左手端着碗,右手直握这筷子,看着我笑,眼角硬是挤出了四五条的鱼尾纹。
他给我加了块鱼肉,是中上段没有刺的部位。
我努力笑了笑:“是我应该像您道歉才是,刚才,对不起。”
“你瞧你们爷俩,还真是。都吃饭吧,菜都要凉了。”母亲给我和他各夹了个鸡腿。
他端起手边的酒杯,向我举了举:“刚才也是我不对,明天不上课吧?陪叔叔喝一杯?”
母亲把她的酒杯给了我。
我和他碰了碰杯,仰头把杯里的红酒喝干净。
吃过饭,他似乎还想和我交谈,母亲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就打发我回屋看书。
已经过了九点了,他还没有走。客厅里有低低的说话声,有电视的声音。
直到电话铃响,客厅里突然安静了一片。
按了免提,电话里又像往日一般响起了不堪入耳的谩骂声,我坐不住了,微微打开门,看见他们面无表情的站在电话机
旁。我只得过去挂了电话。
“晨晨,你听我解释。” 杨宪东说,“晨晨,这个事情……不是你妈妈的错,是我不好。”
我看了看他,心里起了困惑,难道这个电话与我无关?
母亲在旁边,捂住了脸,声音哽塞:“不要说了……”
“是娜娜和她妈,她们……”
我恍然大悟,怔了半天,才道:“你妻子?还是你前妻?”
他嘴角抽了抽:“还没有办离婚手续……”
“她为什么打这种电话到我家?”我接着问,又看了看母亲,她始终没有抬头。
“那是因为……”他有些结巴,“我喜……欢上……你……妈妈。”他的手放在腿面上来回的搓,场面有些尴尬。
“我家商店也是你老婆砸的?”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对不住。”他抬头看着我:“我会补偿的。”
“怎么补偿?”我问,“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他身体向后靠了靠,脸上早没了颜色。沉默了好一会,他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圈,终于开口说话了:“对不
起,之前因为我对你和你妈妈造成了伤害,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也请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对我产生误解。我女儿她
妈的性格,你们也看到了,她的这些行为不是我指使的,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些事情发生,我不会对她的行为负责。我和
她已经没有感情了,我喜欢你妈妈,这是事实,我也希望你能够接受我。我愿意放弃经营了十几年的家庭,也能说明我
是真心喜欢你妈妈的。”
“你牺牲很大?!放不放弃你自己的家庭,那是你的事。你喜欢我妈,我妈是不是也喜欢你?我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老
婆的事?你老婆凭什么就这样侮辱人?”
妈妈出声制止我们:“不要再说了,求你们不要再说了……”她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瑞珍,瑞珍,是我不好……” 杨宪东跟了过去,站在了门口。
我对他说:“杨叔叔,请你出去,我们顾家不欢迎你。”
杨宪东回过头看着我,想要说什么。
“出去,请你出去。这里不是你小老婆家,你看清楚了。”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杨宪东脸上涨红,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握了握拳头,离开了我家。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我坐在沙发上,却仍然冷静不下来。这件事怎么会是这样?我宁可是自己与陆尔东的问题,而不是
我妈受这样的侮辱……
母亲从自己屋里出来去卫生间洗了脸。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悲悯。
她从卫生间出来站在我面前,她脸上没有一丝之前凄哀可怜的神情,倒是以前生气时的可怕表情。我还未有反映,她就
“啪”的打了我一耳光。
我惊慌的看着她,想不出原因,却不敢反抗。
“谁是杨宪东的小老婆?是他说的?还是我说的?要你给我安这名……你们顾家的东西别人就碰不得了?你怎么不让你
爷养活你?你呆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委屈死你了……你跟着我被人骂狐狸精是不是感觉特别难受?比我还觉得侮辱?
你发那么大脾气是做给我看?我对不起你了,是不是?”
我没敢回声。
“你今天志气了,厉害的很……”她气急了,也骂累了,坐在沙发里,双臂抱在胸前,微微喘着气。过了好半天,见我
仍站在原地,开口道:“回屋睡觉去,杵在这看着都碍眼……”
我麻木的挪动步子走回自己房间。
关了门,顺着墙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第十八章
2003年的最后一天,自习课上,我正在做数学题,宣传委员刘然站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她,等她说话。
她却抿嘴一笑:“真看不出来……”她上下打量着我。
“怎么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当然有事才找你,你说怎么还有人看上你了……”
我向后依靠在椅背上,听她絮叨。
姜波也正好看向我这一边,他冲我笑了笑,右边脸上的酒窝就显现了出来,恍惚以前……我不由自主勾起了嘴唇,却在
瞬间凝固了笑容。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拇指与中指相互磋磨,微微出神。
“……刚才和你说的,你可别忘了。”她叮嘱道。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她,努力回想她刚才的话,断断续续好像有名字、教学楼之类的字眼。
她已经开始说另外一件事:“还有个公事,元旦晚会的墙上装饰用的那几个大字得你来写,前后黑板上的空心字也得你
写,我给你买红纸去,你看要什么颜色的粉笔?我去领一盒,咱们教室里没有彩色的……”
“随便吧……”我转了转手中的笔,见她不走,就问:“还有事?”
她却没有看我。
我于是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那个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在教室里抽烟……”她声音小了很多,像是喃喃自语。
我回头,看见陆尔东嘴角叼了一支烟。他坐在阳台后门边的位子上,两只脚交叠架在课桌上。冬天的冷风灌进来,呛了
满教室的烟味。他却敞开着外衣,看着门外。
我不知该为何言语。
“他怎么这样?!”她气愤道,突然,她又道,“班长过去了。”
“怎么回事?”姜波站在陆尔东的对面。
陆尔东将手里的烟掐断,手一扬,丢进了垃圾筐。
姜波道:“以后别在教室里抽烟了。”
“不好意思。”陆尔东将脚放了下来,身体后仰靠着背椅,微抬头冲姜波一笑:“心里有些烦,别介意。”他的态度语
气相当的好。
“还是注意些影响比较好。”姜波笑了笑,不温不火,也听不出脾气。
陆尔东点了点头:“保证不再犯了。”他站起身,谁都不再理会,却径直向我走来:“你们在聊什么?也加我一个。”
我向后看了眼,姜波也盯着这边,我便有些慌乱。
陆尔东挡住了我的视线:“在看什么?心不在焉的。”他看着我,嘴角一边上翘着,带着一贯桀骜却不明深意的笑。
“你们聊,我先做作业去了。”刘然说完,就回自己座位了。
他自顾自的拿起我的练习册,翻看了两页,嘴里念叨:“这本你都快做完了?我还没怎么动!”
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浑身一颤。他身上的烟味还未散去,呛得人呼吸不畅:“陆尔东……”
他还在翻我的书本。嘴里答应了声,眼睛却没抬起来:“你这个题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