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又是一阵沉默。间或，窗外会响起一点零星的烟火爆裂声。

萧岚声音沉沉：“看来你是真的喜欢那孩子。”

楚回忽然一个翻身骑在萧岚身上，将他死死压在身下。萧岚倒是处变不惊地抬眼看着楚回。楚回喘了几口气，伸手掐住

了萧岚的脖子，一点一点地用力。

“萧岚……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有没有什么状况，会让你不再那么淡定，让你的表情稍微变化一点。”他近乎咬牙切

齿。

萧岚微微点头，笑着说：“其实是有的，只是，我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而已。”他按住楚回的右臂，稍稍用力，“难

道你看不出来，那个时候，我有多想把那孩子弄死吗。”

他眼睛里一瞬间的阴鸷冰冷，楚回并没有错过。他慢慢松开自己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苦笑：“那么最后……你为什么放

弃了。如果你真的想弄死他，无论我怎么救，也是没用的吧。”

萧岚看了楚回很久，然后叹息：“因为……我确认到了，你是真的喜欢他。”

楚回放开萧岚，久久地闭上眼──他觉得有点恶俗，这还真是一个狗血的桥段。

萧岚微微抬起上半身，靠在床背，伸手抱住楚回，把他往自己身上揽。

“我知道，他想出来……我可以让你们都出来，也可以让你们在一起。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挠你们。”

楚回没有睁开眼，光是想着萧岚的那个表情，他就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对啊，不会阻挠我们，但是会监视我们，对不

对。”

萧岚亲亲楚回的侧脸，在他耳边说：“不是监视……但是，你不能离开我。小回，你要一直在我的身边，我一定要，看

着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楚回这时唯剩苦笑；“……我还真是作孽，当初竟然乱发了这么一个誓。”

楚回睁开眼，对上萧岚的眼睛。

“那这到底算什么？我和景玉一起生活，却像是你手下的两只小白鼠，每天不知道被你从哪个角度观察着吗？萧岚……

你这是不正常的，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萧岚忽然竖起食指封住楚回的嘴：“嘘……小回，难道你又忘了吗。我说过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是疯着的

。”

真是仿若晴天霹雳。久违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进脑子里，让楚回有一刹那的晕眩。

楚回呵呵笑出声：“对……是我忘了，你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当然我也不是……你是个疯子，我就是那个傻子……”

他说自己傻，可是他不知道，在他的眼睛里，有一抹和萧岚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疯狂。

萧岚看着楚回的眼睛，竟忽然觉得心慌。以前，楚回的眼神一读就懂，可是现在，他已经读不懂他了。

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自责。

萧岚轻轻弯过手环住楚回，把他抱在怀里。是从什么时候起，激烈的身体结合已经远远比不上这般简单的相拥而眠了。

安静的黑暗里，听着楚回沉沉的心跳声，萧岚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敏感：和前者比起来，后者更能让他感觉到所谓的永远

。

轻软的呼吸落在耳后，萧岚一点一点地抚摸楚回的背脊，轻轻说：“你在监狱里也待得够久了，躲我，也躲得够久了。

出来吧小回，那个地方，真的不是你待的。”

楚回闭着眼睛问：“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萧岚没说话，只是放在他背上的手，愈加轻柔。

楚回眼线一弯，嘴角的笑意很冷：“别人都可以心疼我……可是萧岚，只有你没有这个资格。”

萧岚的手霎时停住，表情虽然没怎么变化，脸色却是极其难看。

“你想利用景玉，让我更加受控于你，对吗？”

萧岚摇摇头，难得地苦笑：“你果然是不会再相信我了。我没有控制你，我只是在保护你……”

楚回低声呢喃：“我没感觉到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也许你是在保护我，可是萧岚，你的方式真的让我好想死。”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楚回死死攥紧了被角，细细一听，连牙齿都在打颤。萧岚的眼里闪过一抹混合愧疚和后悔的疼惜

。他毫不怀疑楚回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楚回是真的想死。

“那么，你还在为什么而坚持着？”

听见萧岚的问话，楚回牵扯出一个艰难万分的苦笑：“呵呵，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怎么，你忘了？我不是对你

发过誓，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吗？你都还没死，我怎么敢死呢？”

萧岚替楚回理了黏在额前的碎发，吻上他冰冷的脸颊：“如果我死了，你也会陪我一起吗？”

“会。”他的声音干脆至极，像极了一块坚硬的冰──泛着滚滚的寒气。

萧岚的瞳孔瞬间放大，抱住楚回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楚回终于睁开眼，看着萧岚笑：“我说过的，我不是你。我发过的誓，都是要履行的。除了一种情况……”他顿了顿，

笑容变得诡异，“除非，我先死。”

萧岚看着楚回的眼睛──那里没有情更没有爱，只有一抹复仇得逞般的疯狂。

“萧岚，如果我先死了，你会像你发过的誓一样……跟我一起去吗？”楚回的声音很冷，也很软，就像蛇一样，一寸一

寸地缠上萧岚的身体。所行之处，又冰又凉，

萧岚没有说话，他给不出回答。

而世界好像就在那一刻睡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好几分锺，却又好像是千千万万年那么漫长。楚回懒懒闭上眼，蜷缩了身子，好像是觉得冷。

“萧岚，你骗人的功力下降了。若是以前，绝对是毫不犹豫地对我说，我会陪你一起去的。怎么，现在不敢了吗？”顿

了一会儿，他笑了，“是的，你不敢了，你不愿意骗我了。所以，我相信你是真的爱上我了。可是……”

“你爱我，却始终不是最爱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一缕轻烟，一出口就化在了冰冷的空气里，随风飘散。

“萧岚，我说过的，如果不是最爱，那我就不要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要求太高，或许是因为他性格里天生的骄傲。

谁都没有教过他究竟要怎样去爱一个人，究竟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当年，是他自己一个人，一路摸爬滚打跌跌撞撞，

摸索出来的。

完全地付出，然后，收获完整的爱情──这就是他唯一信仰的感情观。

只是他不是一般的悲惨。人生第一次探究得出的等式，在第一次的实践里，竟然就遭受了灭顶一般的毁灭打击。

萧岚发现自己难以反驳。于是他痛苦地发现，在他愈加读不懂楚回的时候，楚回反而越来越看得懂他。

听说，如果真爱上了一个人，就很难再看得清他了。因为最真的爱，总是盲目的。所以，当年的楚回，才会把他看错了

。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现在的楚回对于他，已经没有爱了呢。

仅仅只是这样一想，萧岚竟然觉得心疼如绞。他以前从不在乎楚回对他是否有爱，可是在得知已经失去的这一瞬间，他

竟然会觉得这么难过。

可是楚回说，这还不是最爱。

萧岚生平第一感到茫然。对于他来说，这样一份能让他感受到疼痛的感情，就已经是爱的极限了。而在他最初的世界观

里，感情，本应该是最需要远离的东西。

感情会让人迷惘，会让人脆弱，更会让人疯狂。

这完全不符合萧岚的控制欲──除了控制别人，还有控制自己。而所谓的爱，怎么会是能被控制的呢。如果可以加以控

制，那就不是爱了，那充其量，只能叫做玩弄。

萧岚抬手摸上楚回的脸：“我看不懂你了，小回……你变深奥了。”

楚回扯开嘴角，嗤笑：“不是我变深了，而是你变远了。”

萧岚还在越靠越近，而楚回的这句话，真是绝妙的讽刺

楚回推了推萧岚越箍越紧的手，扬起下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

“如你所愿吧，萧岚。这样你满意了吗。”他声音冷清，眼神空空。

没有，丝毫没有。萧岚在心底这样说着，近乎咆哮。

感觉到楚回想要推开他，他却把楚回抱的越来越紧。可是无论抱得怎样紧，总是有一种躲不开的错觉──这个曾经在他

怀里安然浅笑的少年，就快要失去了。

不。或许是，从未得到过。

浮生茫茫若梦。过去和现在，现在和未来，实在是说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可以回忆的，哪些是值得

期待的。

又或者是都没有。

楚回推不开萧岚的手，也就放弃了。他不安地动了动，在萧岚的怀里低声呢喃了一句：“……萧岚，我们之间，过去是

假的，未来是没有的。”

这真是一根布满尖锥的刺，刺进了，两个人的胸口。

“至于现在，也都还说不清，究竟是你折磨我比较久，还是我折磨你比较多。”

“呵呵。如果这真的是爱，能有人爱到像我们这种变态境界的，还真是少。”

真是无力的自嘲。

窗外的烟花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了黎明，只是那些温暖的火光，始终都像是冰冷的幻象。

第二十五章

没有楚回的这些天，庄景玉过得挺无聊，却不再辛苦。没有人再来欺侮他，顶撞他，甚至只是来跟他说说话。几天下来

，他实在感到有些孤独。

虽然在和楚回牵扯上关系之前，他过得也和现在差不多，只是，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他本身是最讨厌那些凭背景和后

台搞特殊化的人的，可是现在，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也成这样的一个人。以前是大家不屑来和他说什么，现在，是没人

敢来和他说什么。 当然在背地里，那些难听的话，是绝不会少的。

尤其是在和以前同一个监室的人擦肩而过时，庄景玉总是会难以自制地深深攥紧衣角，脚步迟疑。他有些心虚，尽管他

知道他并没有必要。

因为他们都不再理他，尤其是扬子，表现得最为明显。庄景玉好几次都想上前和扬子聊聊天，问问那一次他对自己说的

话 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扬子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

这些人确实不需要他在乎，可是难免还是有些失落。郑奇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对庄景玉说了一句话：“看开点吧，你和

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从你喜欢上楚回开始。”

庄景玉听了，只是抿抿唇，说：“可是……我也没有感觉到，我和楚回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异类，无论哪边，都再也插不上道。

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恐慌。他以前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感情根本不应该存在配不配这样的问题的，只要是真心相爱，那

就够了。

然而这样的认知，在如此残酷的世界里，会不会太过于童话了。

他确信自己喜欢楚回，很喜欢很喜欢。是和爱，一个程度的喜欢。可是他依然自卑，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楚回──他家

世清贫，相貌普通，现在还进了监狱，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他也曾有过所谓的凌云壮志，傻傻地相信着“读书可以改变命运”这样的话。高中时代，当其它男生都翻墙翘课打球打

游戏的时候，当女孩子都看杂志看明星看八卦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在安静的自习室或者图书馆里，想想算算，写写

画画。

同桌的女生劝过他，说如果在这段岁月里，只留下了读书写作业的苍白记忆的话，以后是会后悔的。庄景玉记得，她当

初还说得很激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执拗。

“喂！庄景玉，我真是好心劝你的哦，这可是人生最美的年华，你就把它献给这种东西？”她一脸嫌弃地拈起庄景玉笔

下的物理卷子。

当时的他只是淡然不惊地把卷子又重新压回自己的手肘下，头也没抬地说：“我不觉得这些东西就怎么了，更不觉得…

…”他停了停笔，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这段年华就是最美的。”

和那些衣食无忧，对于未来的最大忧患只是高考的同学不一样，十几岁的庄景玉，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苦难万分步

履维艰。

如果他的生命里会有所谓的，最美的年华，那一定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了。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同班同校的其它人，可是他总是相信，那些外在的东西，都是可以凭借现在的努力来弥补的。因此，

他总是一直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放弃，更不要自卑。

也许穷苦孩子的自尊心和敏感度总是要比别人高一些。他活得辛苦，却下定决心，任何时候，都要挺直脊梁，绝不能活

得卑微。

但或许爱情，就是让人如此卑微。

在被人孤立的这些日子以来，庄景玉总是在想，他和楚回，究竟有没有未来。可是越想，却越是神伤。

这真是他度过的，最寂寞孤苦的一个春节。

初三的晚上，郑奇忽然跑来找他。

“喂！你替楚回把他那个储物柜的里东西都搬出来。”

庄景玉诧异地问：“为什么？”

郑奇推开他：“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这也是楚回早就和季晚……呃，和那个人说好的了。”

庄景玉看着郑奇用相当粗鲁的姿势打开柜子翻出里边的东西，还是犹豫着：“说好什么了？”

郑奇叹口气，回过头拍拍他的脑门：“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一和楚回好了，就还真全心全意向着

他了？”

庄景玉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无辜又迷茫的傻样儿：“……难道这不对吗？”

郑奇摇摇头：“算了算了，只希望……楚回能好好对你吧。”这句话，说得倒像是知道了或是预料到了什么似的，带了

点儿淡淡的伤感──庄景玉自然是不爱听。

他还在固执地问：“为什么要搬走这些东西？”

郑奇把挂着的几件，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大衣哗哗哗地扯下来，扔在地上，喘了口气说：“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买给楚

回的吧？那如果把这些东西卖了，你难道不开心？”

庄景玉愣了愣，呆呆重复了一句：“卖……卖了？”

郑奇又弯下身从底层搜刮出十几双鞋子──仍然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他叉着腰感叹着：“哎……卖了干什么啊，给我

也挺好的嘛……”

庄景玉一把抓住郑奇的胳臂：“为什么要卖？”

郑奇回头看了庄景玉一眼，笑：“怎么，你想要？”

庄景玉皱眉：“怎么可能。这是萧岚给他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想要。”

郑奇眼睛一亮，耸耸肩说：“这不就对了，这是萧岚送给楚回的东西，楚回怎么可能想要。”

庄景玉被郑奇这句毫无逻辑的话堵得蹲了好久才说：“那，怎么会现在才想到要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