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楚回说得极慢，最后还故意歪过头笑着看了萧岚一眼。楼底不断有火光簌簌簌地冒上来，又劈啪啪地在他们头顶绽开。

这样盛大欢腾的每一秒，他们之间，却是暗流汹涌，无比难熬。

楚回看着萧岚说不出话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忽然转过身往护栏上拦腰一倒，然后很满意地看到萧岚的脸色瞬

间惨白。

“哈哈，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哪。放心吧萧岚，我不会做这种傻事的，”楚回眼珠子一转，绞了绞自己额前被风吹得凌

乱的碎发，“就算要跳下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呀……”

他说的漫不经心，却又像是用尽了心。

夜空里忽然绽开的巨大礼花在楚回身后化作零星的碎片，哗啦啦地落下，光和影都打在楚回的脸上，看起来，有一种诡

异的倔强。

楚回艰难地直起身，在漫天的星火闪耀中，看着萧岚，一字一句：“一个人死多孤独，一个人活着，也多孤独。”

萧岚盯着打火机上窜动的火苗，笑：“那，你舍得让我孤独吗？”

楚回眨眨眼：“以前是不舍得的。”

萧岚握着打火机的手微微地颤，火苗也将燃将熄。

“那现在呢。”

楚回低下头，苦恼地揉揉头发：“现在？唔……不就是你害得我们两个人陷入这种悲惨境地的吗？”

萧岚看着楚回故作疑惑的表情，微微一笑。

他终于点燃了烟火，走到楚回身边。几声嘶嘶之后，艳丽的烟火冲天而起，在高高的夜空里混着从其它地方冒上来的烟

火，齐齐绽放。

楚回侧过脑袋瞄了背后一眼，喃喃自语：“这放烟花究竟有什么意思？别人的和自己的，根本就搞不清，还不都一样的

看。”

萧岚抱过楚回，转了个身，自己靠在了护栏上──他到底还是有些怕的。

“不对。至少你还知道，这天上总有一朵烟花，是我为你放的。”萧岚亲亲楚回的脸说。

楚回低着头笑：“萧岚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这种话最多骗骗小女生吧。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才是真的经典呢。直

到现在我都还想不明白，那怎么会是假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幽幽：“不过后来，我也就不想了。想多了脑子疼。”

萧岚慢慢抚上楚回的胸口，最后在左边停下：“那，这里呢。”

楚回的眼神飘向远方，看着万千灯火，眼里却是死寂的黑。

“刚开始有点儿。可是后来，也就麻木了。”那是要习惯多久，习惯到哪种程度的痛，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所谓地说一

句，已经麻木了。

萧岚叹口气：“……那么现在，你的这里，已经装了别人了吗。”

一瞬间，夜空里的爆裂声达到顶峰，楚回的眼睛里，映出万千烟火，流光溢彩──已经零点了。这意味着，新的一年终

于来临了。

萧岚俯下身听，比起空中的劈啪声，楚回的心跳，却更显震耳欲聋。

明明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跳动声，但无论怎么听，都显得不一样了。

萧岚笑：“果然，装了别人以后，连频率都变了。”

楚回握住萧岚覆在他左心房的手，笑容薄弱：“我这里一直都装了很多人，和你不一样。你那里，除了自己，根本就没

有别人。”

说完这句话，身后又猛然爆发出一阵啪啦炸开的声音。楚回皱皱眉：“好吵啊。”

萧岚站直身子，摸上楚回的脸。停了一会儿，语气竟然是温柔得不像话：“楚回，你真的喜欢上那孩子了吗？”

楚回淡淡扫了萧岚一眼，语气有些揶揄：“就算是真的，你这副哀伤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萧岚却没有正面回答楚回的手，他凑上去，在楚回的耳边轻轻低喃：“……没关系。只要你不离开我，无论你喜欢上谁

，都无所谓。只要，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萧岚靠得越来越近，楚回下意识地伸出手，环抱住了萧岚。他高高仰起下巴，抵在萧岚的右肩。眼里光华流转，竟比天

上的烟火还要璀璨。

“既然我喜欢谁都无所谓了……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呢。”

萧岚只是把楚回抱的越来越紧，并未开口回答。

楚回轻轻笑出声，然而说出的话，在萧岚听来，却是雷霆万钧。

“萧岚……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幽幽叹息一口，楚回看着满是火花的夜空，又趴在萧岚的耳边重复了一遍。

“萧岚，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其实，同样的话，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向萧岚确认过了，只是那个时候，他经验不够，确认错了。 因此才有了这些年的

艰难磨折。

楚回轻轻摩挲萧岚的背：“萧岚……这一次，我确认对了吗。”

萧岚轻挠楚回的后颈，低低地笑：“怎么，这次问的这么直接，不怕我的答案是否吗。”

楚回回答地很快：“那又怎么样，反正，你都已经否了那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楚回听着头顶一直不断地啪啪声，心烦意乱：“零点都过了好久了，这些人怎么还那么有闲情逸

致……”

萧岚放开楚回，拍拍他的脑袋，看着他笑：“那我们也来吧。”

火花一股一股往上冒并且在高高的夜空绽开的时候，楚回一直撑着下巴仰头望，他一直在辨认，究竟哪一朵才是萧岚放

的。

可是它飞得太高太高，而且每一次，都混着从其它地方来的烟花一齐盛放。直到看得眼睛都开始花，楚回才不甘心地捶

捶后颈，低下头。

萧岚在一旁举着打火机朝他笑：“要不要自己来试试？”

楚回走过去拿过打火机，蹲下来探究般地看了很久。萧岚轻轻握住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朝心蕊移。火光摇曳间，萧岚的

气息轻轻落在楚回的颈侧，狭小的空间里，有一种暧昧的温暖在来回涌动──如果你肯忘记一切，哪怕只是暂时。

仿佛是幻觉一般，从他们刚认识时算起，他们竟然已经共同度过了整整九年时光──真像是一场春秋大梦，自从七年前

醒了之后，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在梦境和现实里跳转。

楚回有时候会犯懒，说服自己再睡一会儿。然而后果是一身冷汗地又被吓醒。

点燃心蕊之后，萧岚便拉着楚回往旁边站。被萧岚拽着手心往后拉的时候，楚回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两个

年华正盛的少年，笑着疯着闹着吵着以及，相爱着。

火光嘶嘶嘶地往上冒，最后一炮冲上天，最后也不知道燃成了那一朵。楚回被萧岚拉着绕阳台跑了好几圈，停下来的时

候，呵呵笑得直喘气。萧岚从身后抱住他，轻轻亲他的耳朵。

楚回往左朝右，一边跑一边躲，呵呵笑着。半空的烟火都映在他的笑容上，满夜的星光都落在他的眼睛里，光华逼人，

璀璨至极。

这难免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楚回一边手忙脚乱地避开萧岚从后袭来的吻一

边想，如果当年是真的，那么现在的他们，会不会就该一直是这样，过着简单却幸福的生活了。

不知是从哪一家里传出了音乐声。楚回仔细听了下，竟然是和现在的新年氛围完全不搭的《Way Back Into Love》，混

着夜空里劈劈啪啪的炸裂声，这点儿带着淡淡感伤的温暖，竟让他心里瞬间一软。恍惚脚下忽然生出一条路，尽管是蜿

蜒曲折，但却真的可以让他们回到那个当初。

All I wanna do is find a way back into love

I can’t make it through without a way back into love

And if I open my heart again

I guess I’m hoping you’ll be there for me in the end

轻盈却并不忧伤的调子萦绕在耳边。男女对唱的歌，大概始终都比一人独唱多了一点温情。萧岚在他身后，竟和着节拍

轻轻唱。楚回很认真地听着，但无论如何，耳边都只有那四个词，way back into love.

他握住萧岚环在他腰上的手，一点一点地用力。这句歌词无论怎么听，都像是一种讽刺，他仰起头看漫天烟火，并没有

躲开萧岚的最后一个吻。

“……way back into love……呵呵，萧岚，你觉得这还有可能吗。”

萧岚只是把他抱得更紧，却并没有说话。

楚回轻笑一声：“你看……连你自己也承认，根本就没有这条路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喧腾的焰火在头顶一颗一颗地炸开然后消散，楼下的阳台有小孩子开心地叫嚷着：“妈妈妈妈！我要

烟花！”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好好好……这不头顶就是嘛，乖乖看啊。”

“可是我想要把它捏在手心里嘛……”

“呵呵，胡说，这怎么可以呢。你会受伤的，很痛哦。”

“诶？为什么会受伤？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东西啊，会让我很痛吗？”

那个温柔耐心的母亲又笑着对儿子说了些什么话，最后大概是觉得阳台太危险，便把孩子抱回了。总之，楼下的阳台，

渐渐没了声音。

楚回一直认真听着那对母子的对话，他们走后，静默了好一会儿，楚回才笑着说：“小孩子问的问题，总是这么一针见

血。”

远远看起来，烟火真是美得令人窒息，可是，那也只是远远看起来而已。一旦起了掌控的心思，后果只能自负。无论受

了多重的伤，都不能怨别人。

萧岚从身后抱着楚回，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无数烟花的碎片，闪着光莹莹的光，从天而降。像是在见证，却更像是

在割裂。

“萧岚，像你这种人，远远看几眼就够了。我应该像今天遇上的那群女孩子一样，就这么远观你的。那么，在我心里，

你一定还是和以前一样美好。”

萧岚笑着接过话：“就像……这天上的烟花一样，对吗。”

楚回笑出声：“对啊，你悟性可真高。就像这烟花一样，只能仰头望，却不能伸手去抓的。”

所以，他自己也是有错的。他不仅伸手去抓了，而且，还自以为已经抓到了。

楚回扳开萧岚的手，往护栏边上走。除了劈劈啪啪的声音之外，那首《Way Back Into Love》的旋律，也依旧轻轻悠悠

地飘荡在耳边。偶尔还能听清几句歌词。

And if I open my heart again

I guess I’m hoping you’ll be there for me in the end

Open my heart again？

No ，never again.

You’ll be there for me in the end？

No，there is no end for us .

楚回深吸了一口气，在狂啸的风里，把冷冷的空气一点一点吸进自己的肺里。

他低下头轻轻笑：“萧岚，我曾经以为，现在站在这里的，会是两个人。”

烟火灼灼。两个人明明站在一起，却分明都是那么孤独。

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远，远到隔了世界上最大的一块大陆，却仍旧心系彼此不觉分离。可是现在，即使他们离得那么那么

近，但他们中间，已经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他们站在同一个地方，却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第二十四章

凌晨一点的时候，两个人回了卧室。一躺上床，楚回就直直看着天花板，如同机械一般地开始解自己的扣子。萧岚却一

下子按住了他的手。

楚回先是微微讶异，然后笑着挑眉问他：“咦？今天倒是奇怪了。”

萧岚紧紧握住楚回的手腕，声音淡淡的：“第一次当上面的那个……滋味好吗？”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楚回的手也在一瞬间僵住了。

萧岚温和地笑笑，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上楚回的脸，从眉眼一直到下巴。被他指间滑过的地方，楚回都觉得有一种惊心动

魄的刺痛感。

萧岚说得平淡温柔：“你弄痛他了吧，没关系，多做几次，以后就不会了。”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越是令人心惊的事情，他却越是能表现得毫不在意。

楚回闭上眼，长呼了一口气，冷笑：“萧岚……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掉你这个笑里藏刀的习惯呢。你要是真想惩罚

我，直接开始就可以了。难道你真的就那么喜欢这种把戏吗？在杀人之前，非要先给他上一桌好菜？呵呵，这给人的感

觉，可真不好呢。”

萧岚轻叹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却越是温柔：“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相信？楚回皱着眉听萧岚说出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相信？”

他这样故作夸张的模样，只有萧岚看得出来，其实带着深深，深深的伤。

萧岚摸着他的脸，语气有些遗憾：“果然，是不会再相信我了吗。”

“你跟我说相信，就跟我对你说原谅一样……”他瞄了萧岚一眼，眼里带着嘲讽，“你会相信吗？”

萧岚久久地看他，却没有说话。

楚回垂下眼笑：“呵呵。你看，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萧岚……我们要是变得互相信任，那就太可怕了。”

他已经得到这样的下场了，还要如何再凄惨下去。

萧岚松开他的手腕：“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你还相信谁呢。”

楚回眯起眼想了想：“你要听实话吗萧岚？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我自己……”他嘴角微动，淡淡一

笑，用余光扫了萧岚一眼，“另一个不是你。”

再也不是你。

楚回想，或许当初，他并不是信错了萧岚，而只是信错了，这天真的信任。

萧岚觉得奇怪。他丝毫没有指望楚回会再相信他，却在听到楚回这么说的时候，仍是胸口一痛。

楚回往里躺了躺，拨开萧岚的手，看着萧岚的表情笑得嘲讽；“怎么，你竟然会露出这种不甘心的表情？”

萧岚揉揉楚回的头发，苦笑：“如果……真的只是不甘心就好了。”

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楚回，刚才他的确认，其实是对的。但他并不是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了楚回，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承认

，会让楚回受伤更深。

虽然，他本身已经没有资格这样去想。

楚回挑眉问他：“你难道不想知道，另一个我相信的人，究竟是谁吗？”

萧岚笑得一脸温柔：“只要不是我，就好。”

楚回愣了一下，垂下眼轻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默了一会儿，楚回慢慢开口：“萧岚……那次景玉被打，是你安排的吧。”

萧岚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楚回无力地扶住额头：“……你还真是一点儿遮掩都不打，一点儿脸皮都不要。”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那么，确认到了吗？”

“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