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了义父……
张无忌整个人摇摇欲坠,他父母宁死也不愿透露的秘密,竟然被他详详细细地拱手说给人听……他……他……
宋青书被张无忌脸上绝望的表情吓了一跳,忙拽着他的手,一时也没有在意卫璧在和王保保说什么。
张无忌呆了半晌,再次回过神时,就看到了宋青书焦急的脸,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呜咽出声道:“师兄……”
他的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也足以引起卫璧和王保保的警觉。
“谁!”卫璧厉声喝道。
宋青书连忙拉着张无忌朝树林的深处逃去,他虽然觉得自己今时今日的武功可以打得过王保保,但加了一个卫璧,他可没有万全的把握护住失魂落魄的张无忌。
宋青书并不识路,只是拽着张无忌向山坡上的林木深处走去,越攀越高,一个多时辰之中,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奔逃了半夜,到得天色明亮,只见已处身在一座雪岭的丛林之内。他回头眺望,要瞧瞧王保保等人是否追来,这么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留着长长的两行足印。
西域苦寒,这时虽然已是初冬,但山岭间已有积雪。他竭力攀登山岭,哪知反而泄露了他们行藏。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甚是凄厉可怖,宋青书走到一处悬崖上眺望,只见对面山坡上七八条大灰狼仰起了头,向着他们张牙舞爪的嗥叫,显是想要食之果腹,只是和他们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无法过来。他回头再看,心中突的一跳,只见山坡上有几个黑影慢慢向上移动,瞧身形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王保保。
宋青书当下拉着张无忌朝往密林中而去。树林中长草齐腰,虽然也有积雪,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等奔了又许久之后,宋青书力竭停了下来,发现张无忌一直默不作声地被他拉扯着,眼神飘忽。
宋青书想着这片山林广阔,暗夜之中对方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便拉着张无忌坐在齐腰的草丛里,拍着他的脸严肃道:“无忌,你被奸人所骗,是他们的不对,不是你的错。”
张无忌有如一潭死水的双眸忽然闪了闪,哑着嗓子道:“不是……我的错?”
宋青书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声音,心揪了一下,心想这本来是多么天真的孩子啊,居然这么大就要他接触江湖中的险恶,当下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不是你的错。”
张无忌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扑入他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师兄……师兄……我害了我义父……”
宋青书拍着他的后背,开解他道:“你放心,谢老前辈武功盖世,他们还奈何不了他。”他心中却并没有他口中说的那么肯定。王保保的倚天剑两年前被他送给灭绝师太了,王保保自然惦记着谢逊手里的屠龙刀。如果汝阳王府的那些高手们都出动的话,瞎了眼的谢逊也抵挡不住。
不过,他们更有可能是在海上迷失方向葬身鱼腹。
“没事,可幸你现在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不会给他们带路了,他们不会冒然出航的。”宋青书继续安慰道。那张翠山和殷素素是何等的运气,若换了其他人,恐怕绝没有那么容易地到达冰火岛。
张无忌也知道事情已经如此,他就算再悔恨也没有用了,当下擦干眼泪,愤恨地握紧了拳。
宋青书刚想再说几句,却猛听得脚步声响,已有人找到了丛林之中。
“青书啊,两年不见,你居然这么想我啊?”王保保甜腻得令人发寒的声音从黑夜里响起。
宋青书知道他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踪迹,他和他们相隔不过三丈,只是林密草长,将他和张无忌的身子全然遮住了。
张无忌也闭口不言,但他敏感地发现,他身旁的师兄好像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时,表情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此时远处响起了狼嚎和喝骂声,显然是朱家的人和几匹狼狭路相逢,打在了一起,一时间混乱无比。
宋青书盼着这群野狼把这些人都吃了才是好的,但他没想到王保保却没打算这就走,仍施施然地说道:“青书啊,两年了,我猜你也像我一样,对我们之间的那个吻难以忘怀吧?”
张无忌刚想对王保保的话语呲之以鼻,却发现师兄拽着他的手一紧。他赶忙看去,发现他一向平心静气的师兄呼吸骤乱。
宋青书恨不得跳出去掐死王保保,但他也知道王保保就是想要引得他们出去。恨恨地咬着牙默默诅咒了他一番,宋青书却没想到被身边的人突然间压倒在地。
“无忌,你做什么?”宋青书小小声地问道,他不解地看着身上的人。幸好那边打斗的声音不断,让王保保察觉不到他们这里的声音。
“师兄,他说的,是真的?”张无忌很认真很认真地问道。
对着张无忌直勾勾的双目,宋青书眼神飘忽。
“师兄!”张无忌几乎从牙缝里逼出来的这两个字,他和宋青书相处甚久,虽然离别了两年,哪还看不出来他这神色说明了什么?联想起来昨天两人初见,他问师兄可有被人欺负时,师兄脸上那一瞬间闪过的僵硬,张无忌恨不得这就冲出去和那个王保保拼了。
宋青书赶紧拉住张无忌的手臂,低声道:“冷静点,他就是想要我们出去。”
“可是……可是……”张无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可是他师兄被那个混蛋给吻了啊!张无忌盯着身下的宋青书片刻,突然道:“我也要。”
“你也要什么?”宋青书一呆。
张无忌看着躺倒在草地上的宋青书,他从屋内匆忙出来时并没有束发,长长的头发就这样散落在残雪之上,散发着迷乱诱人的张力,俊颜因为长时间奔跑而透着迷蒙的红色,因不解而微张的红唇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气息。张无忌一想到这张唇居然被那个混蛋给吻了,一时气愤得无法自已,猛地一低头便朝师兄的唇印去。
宋青书对张无忌是绝对毫无防备的,所以当他发觉自己居然被他吻了之后,呆愣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且,事情发生得也太快了。
双唇只是一触,便立刻分开了。
张无忌得意地一笑道:“嘿嘿,师兄,这下我也吻过你了。”
宋青书本被他的动作惊得几乎跳起来,但随即看到他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苦笑。
看来他才是想多了,张无忌纯粹是小孩子心理,这和有人抢了他的蛋糕舔了一口,他再舔回来宣布主权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只不过是那个蛋糕。
张无忌不满地追问道:“师兄,我和他的吻,你都有什么感觉?”
宋青书反射性地说道:“他的很恶心。”
“嗯嗯,那我的呢?”张无忌锲而不舍地追问着,还不忘加一句道:“师兄,你记得你说过的话,绝对不许骗我哦!”
宋青书一怔,伸出手摸了摸刚刚被碰触的唇。这种像礼节一样的吻……他想了想,诚实地说道:“不是……很讨厌……”
张无忌喜笑颜开,打算低头再蹭几个吻。
这时王保保的声音仍在一众打斗的背景音下不断地传来道:“青书啊,刚刚听卫璧说,你和你师弟居然都是赤身睡在一起,你对他的感情果然是不一样啊!怪不得能答应我,用你的身体来换解决你师弟体内寒毒的方法,真是师兄弟情深啊……”
张无忌一僵,浑身的温度瞬间降至了冰点。
他就算再天真懵懂,在今夜之后,也知道了自己对宋青书怀抱着别样的感情。而这王保保显然也是同样。张无忌突然回想起宋青书在重逢时,曾经和他说过,他有解他寒毒的法子,只是不能和他说。
张无忌又想起,宋青书为了他,连一身的武功都练得走了岔道,竟到了迟早会废掉的地步,现在说不定为了他的性命,而真的委身于王保保。
宋青书听到王保保居然把这件事都拿出来说,而且说得乱七八糟的,顿时脑门青筋迸起。虽然远处的朱长龄他们因为混乱不一定能听见,但他当下也是气得不清,脸色难看至极。
“师兄……”张无忌见状更加证实了心底的猜测,整个人都在发颤。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喝了一声,从草丛里跳将出来,朝王保保扑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悬崖之边
王保保这些年来一直惦记着宋青书的下落,但久查不到,最后才猜到他应是躲在了古墓之中,便暂时死了那份心。王保保暗恨倚天剑被灭绝师太夺走,也不断遣人前去盗剑。只是当年郭靖和黄蓉传下倚天剑时,黄蓉曾改编了打狗棒法,做护剑之用。灭绝师太自然熟习此剑法,再加上倚天剑锋利无匹,竟无人能从她剑下走得几招。
当年倚天剑被王保保得到,也是意外。灭绝师太的师兄孤鸿子找杨逍去比武,被杨逍几招之内就夺了倚天剑,并且视倚天剑为粪土,并当面把倚天剑丢到地上转身离去。孤鸿子被气得重伤,在回峨眉的路上便已死去。灭绝师太等找到自己师兄时,孤鸿子身边的倚天剑已被人盗走并献给了汝阳王府。
汝阳王府守备森严,就算是强横如灭绝师太,也不得不等待时机。终于在两年前等到了王保保带着倚天剑出府平叛反贼。
王保保失了倚天剑,又难以夺回,当然便惦记上了屠龙刀。
他知道张无忌眷恋宋青书的师兄之情,所以让卫璧“恰好”救下了张无忌,也学着宋青书对张无忌的感情,骗张无忌说出谢逊的下落。
一切计划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可是今夜卫璧居然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说,宋青书来了。
王保保的心忽然间跳得火热,他瞬间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吻,几乎不能自已。
这两年间,他竟然对府中的姬妾再也没有什么兴趣,这让一向游戏人间的他大为惊异。他甚至也尝试了拥抱男人,但就算英俊如卫璧者,也不能让他感到半点兴致。反而当一听到宋青书这三个字时,压抑在胸间多年的火立时燃起。
当他在密林中说那些话想引得他们出来时,虽然表面听上去淡然自若,但实际上连手都在兴奋得颤抖。
他要得到他。这次,再也不许让他跑了。
也许得到他之后,他就会解开他在他身上下的魔咒。
王保保很了解自己,越是得不到手的东西,他就越想要得到手。
他也很了解张无忌,他说的那些话宋青书是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但张无忌却忍不了。
果然,王保保含笑地听着一声怒吼,看着张无忌从草丛中跳将出来,他甚至都没把冲到近前的张无忌放在眼内,而是贪婪地朝他身后看去。
当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人时,王保保不禁呼吸一滞。
两年了,他居然一点都没变。
不,他变得更令他心动了。
若说卫璧只是一枚五彩艳丽的琉璃,那宋青书就是一块白璧无瑕的美玉。
琉璃与美玉,孰轻孰重,一望便知。
王保保看着长发披肩的宋青书,想到他和张无忌两人赤身而眠,突然间对张无忌产生了巨大的嫉妒。
现在还要张无忌何用?
他的计谋已被他看穿,就算擒下他,逼他带他们去冰火岛,张无忌只消胡乱指点方向,便可让他们葬身鱼腹。王保保绝对不会让自己身处于这种险境。所以,张无忌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利用之处了。
王保保凤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边宋青书却发现张无忌随身根本就没有佩剑,连忙把自己手中的剑扔了过去。“无忌,接着剑!”
张无忌听到脑后风声响起,连头都没有回,反手便握住了剑柄,顺势就那么抽出剑,劈头朝王保保砍去。这一剑夹着怒气而砍,端的是气势惊人。
王保保却不硬扛,且战且退。
宋青书怕张无忌有失,连忙赶去,却在半路中被朱长龄拦住,和他缠斗在一起。
朱长龄虽然学得的“一阳指”已经不全,但多年功力仍不容小觑。宋青书用“倚天屠龙功”化作掌势,一边和朱长龄拼斗,一边还要分心去注意张无忌那边的情形。
张无忌的武功,宋青书是知道的。张无忌从小便习武,但幼时谢逊所传授他的,却尽是拳术的诀窍,并非一招一式的实用拳法。谢逊一身武功博大精深,倘若循序渐进的传授拆解,便教上二十年也未必教得完,当时眼见相聚时日无多,只有教张无忌牢牢记住一切上乘武术的要诀,日后自行体会领悟。后来张翠山又在木筏上所教而拆解过的三十二式《武当长拳》。在武当养伤的两年中,虽然偶有和宋青书练剑,但更多的时间却是修炼武当的九阳功。至于之后在蝴蝶谷的两年,不用想也是全心全意地学习医术,武功更是没有学到半点。
再加上全然没有遇敌经验,所以没有学会《九阳真经》的张无忌和王保保交手,那肯定是有败无胜。
宋青书看那王保保居然被张无忌逼得连连后退,就算张无忌是暴怒中出手,王保保也不应该会如此不堪一击。
肯定有什么阴谋。宋青书心急如焚,但一时却不能从朱长龄指下脱身,只能学着王保保一般且战且退,朝张无忌的那边靠去。幸亏其他人被疯狂的野狼群拖住,否则他今夜和张无忌真是插翅难逃。
这边王保保战得轻松自如,对于他来说,张无忌生涩的剑招简直就是个笑话,他在空隙间还能有余力嬉笑道:“张无忌,你喜欢你师兄吗?”
张无忌抿紧了唇并不答话,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这个人一剑刺死,以解心头之恨。
王保保一笑道:“呵呵,其实一切都怪你自己,若没有你存在,你师兄会是个名扬天下的少侠,而不会被你拖累到如此地步。”
张无忌的剑招一滞,王保保的这句话说中了他内心中的痛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若没有他,他师兄肯定武功卓绝,在江湖中行侠仗义,受天下人景仰,又怎么会落到被人胁迫污了清白,甚至有可能身败名裂的下场?
鼻子忽然一酸,张无忌眼中朦胧,竟踏错一步,左脚向前一迈时,惊觉他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
王保保乐得反身退后一步,他一路引得张无忌到悬崖边,但他并没有害张无忌掉落悬崖,都是后者自己不小心。正得意时,身后忽然冲过去一个人影,一把拽住了探出到深渊外的张无忌,把他向后扯去。可就因为这一下,那人竟收力不住,把张无忌扔回悬崖后,整个人便已经跌了出去。
王保保一见之下几乎疯了,惊呼道:“青书!”
那竭力救张无忌之人,长发未束,不是宋青书又是谁?
宋青书听到他的呼唤,仍有余力回头朝他们笑了一下,但那目光看向的却是呆愣地坐在悬崖边上的张无忌。
随后,整个人便直直地朝深渊中坠去。
“师兄——!”张无忌撕心裂肺地吼着,但回答他的只有深渊中不断传回来的回音。
王保保愣愣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他想不明白,宋青书为什么对张无忌那么好?好到竟然连生命都可以抛弃?
可是他看他们之间的感情,张无忌端得是对宋青书有非分之想,但宋青书对张无忌绝对没有半分私情。
难道只是单纯的师兄弟之情?
王保保捏着拳头,心中嫉妒成狂。
他居然就这么死了?居然……就这么……死了?
“我和你拼了!”张无忌虎目含泪,赤红着眼朝王保保扑去。一旁的朱长龄见王保保仍犹自发着呆,连忙护主心切地拦住张无忌。
王保保愣愣地瞧着黑黝黝的深渊,忽然觉得身旁一阵拼斗声,两个缠在一起的人影竟也跟着跌落了悬崖。
王保保没有起半分施救的念头,只是看着他们湮灭在深渊的黑暗中,喃喃道:“死了好……都死了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