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本就有道家的功底,小无相功练了两年有余便有小成,当他功成的那一刻,一睁眼发现自己已被汗液浸湿,浑身上下黏着排出体内的淤泥,色黑味腥,但身体却舒泰轻松至极点。
睁开眼睛,每一寸草木都分明了许多,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整个峡谷像变成另一个世界似的,放眼望去,都能看得到各种细微之处,甚至都可以看得到远处的叶片上滑落的露水泛出的点点光芒。
连平日里刺眼的阳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宋青书发现自己这次长达半年的闭关,让本已经过了生长身体年纪的他,身体竟又长高了少许。看来这武功果然是改脉换穴,让他的体质都发生了变化。宋青书欢快地在小溪中洗净身子,更发现自己的皮肤因为排出了毒素,而变得光滑细腻,更像能发得出光芒来一般柔和。连宋青书自己见了,都忍不住摸上两把,感叹手感确实不错,随后不禁苦笑。
他练到后来才知道,佛家的无相神功旨在渡众生,而道家的小无相功仅仅是在女人身上作无相之观,以达到清虚无为之境,所以以“小”字标头。
自己一个大男人练得这么美容的女人功法做什么?
不过练都练了,他还能怎么再忘记不成?
宋青书虽然内力小有所成,但仍是没够资格去学那天山六阳掌和天山折梅手。不过他的内力已经可以看这两种武功的招式而不会走火入魔了。当下用几个月的时间强行记下这些招式,等以后慢慢通悟。
他算着日子,张无忌大概也快练成《九阳真经》从山洞中重新钻出来了。宋青书五年前便决定,以后再也不会插手张无忌的事情,但这五年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张无忌就在半山腰的山谷中。若不是真没有到那处的路走,说不定宋青书早就去了。
不过他既然打定主意了以后不再插手,但也难保张无忌见到他之后主动地依靠他,所以宋青书从洞穴里找到一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
这张人皮面具是他当年从洞穴中同衣物一起翻出来的,可以想象那位逍遥派的前辈是一路隐姓埋名隐居在此的,应当也是一个曲折的江湖故事。这个人皮面具薄如蝉翼,贴在脸上虽然有异物的感觉,但还算透气,而且能很自然地做出各种表情。
宋青书照着溪水看了看,觉得旁人根本没办法看出来他脸上带着面具。唯一觉得不协调的就是这个人皮面具的相貌足有四五十岁,但宋青书算了算他两世的岁数加起来,也有这个数了,顿时对着溪水一阵感慨,并没有任何不适应。
想来,他如此惦记着张无忌,恐怕早就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孩子。
宋青书在心底如此想着,顿时觉得释然,他对他挂念在心头,原来是这么回事。甘愿为了他受了多的苦,也是因为这回事。
不过,再次相见的时候,张无忌也应该长大成人了,他也算尽了自己的职责了。
这次,他要用旁观的心理,绝对不能胡乱插手。
宋青书收拾妥当之后,便起身来到当年他坠下的那个雪堆之处。这里已经不复当年的荒凉,偶有茅屋存在,他这些年在洞穴中苦修,竟不知道此处已经有了人烟。
这时正值初春,雪堆还未融化,宋青书想到当年他在雪堆里可以用内呼吸,当下便把自己埋在雪堆里闭气修行。
如此等了半个多月,某天宋青书正在打坐,忽听头顶上风声骤起,立刻兴奋得跳将起来,打算接应对方。却没曾想对方下坠之势更快,头顶上一股雄厚的大力打来,把他上升之势顿然往下一压,加上那万丈悬崖上摔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凌厉,宋青书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双腿腿骨竟一齐折断。
“咦?雪堆里竟然有人?”那久违的声音,不是张无忌又是谁?
宋青书气得几乎吐血,心想自己就是老天爷派过来替张无忌挡灾的吧?这断腿之苦,竟也让他来受了。
正想揪着张无忌一顿痛骂,宋青书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雪堆里抱了出来放在一块大石上,听着张无忌恭敬地声音说道:“前辈,晚辈不小心伤到您的双脚,请恕晚辈不知之罪。”
宋青书一呆,突然想到,自己的脸上还带着那个人皮面具。
张无忌见他不说话,连忙续道:“前辈,晚辈略通医术,保证让前辈这双腿完好如初。”
宋青书眨了眨眼睛,看着阳光下那五年不见的张无忌。他已经长成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了,皮肤黝黑健康,再也没有以前盘踞在脸上的绿气了。虎背熊腰,虽然衣衫褴褛,但浑身气势逼人,双目包含精芒,显然是内功深厚,已练成了《九阳真经》。
是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了。
宋青书轻咳一声,已从和张无忌重逢的欣喜中恢复了过来,哑着嗓子怒道:“臭小子!还不过来给我治伤!”
第二十七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张无忌心怀愧疚,赶紧蹲下身,伸手便去脱那前辈的裤子,没想到他会看到白玉无瑕的一双腿,连那双脚都如玉雕出来的一般,在日光的照射下,竟然比旁边的白雪还要耀眼。
这……还是男人的腿吗?尤其看这前辈的年龄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张无忌不禁一晃神,之后才发现这双腿呈不自然的方向垂下,连忙伸手去检查对方的伤势,这一碰触,手指间的触感更是让他心摇神驰。张无忌狠狠地在心底骂自己,他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不见人,怎么一见人便这么激动?
这人明显有武功在身,否则早就被自己压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谁会藏在雪堆里啊?肯定有什么阴谋!
张无忌在心中暗暗地想着,从今以后,他在世上务需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日后再也没有师兄在他身边了,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
宋青书看到他一碰到自己的腿,便不再动弹,饶是他对张无忌极有信心,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这双腿要废掉了?”
张无忌立时回过了神,伸手替他接好了腿骨,恭敬地说道:“前辈放心,您的腿一个月以后便会痊愈如初,这一个月晚辈自然会陪在您身侧,请勿担忧。”
宋青书这才放下心来。
“接骨之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变成跛子。所以前辈,你半分也不移动,晚辈去附近看看,可有能用的草药。”张无忌起身淡淡地说道。
宋青书点了点头,刚想问问他这五年来过得怎么样,一抬头看到他冷淡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自己扮演的是一个老前辈,当下也老气横秋地哑着嗓子道:“那你快去快回。”
张无忌再也不答话,转头便离去了。
宋青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顿时感到一阵失落。
有种自家的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
不过,这不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宋青书挠着头自怨自艾地纠结了一阵,便打定了主意继续这样扮演新角色下去。除了要看看张无忌没有了他会怎样,更多的却是不甘心。
一重逢就折断了他两条腿,哼!没那么容易让他再见到他。
宋青书躺在大石头上邪恶地笑了一会儿。他在内心也鄙视自己这么大年纪居然还闹小孩子的别扭,可是他心里就是不平衡啊!
腿好痛啊!他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张无忌那个死小子!说是采草药,采到什么时候去了啊!
张无忌这一去便是一天,宋青书几乎都在怀疑他是不是丢下他跑了,或者发现了那逍遥派的洞穴进去练功了的时候,张无忌在傍晚时分终于回来了。
宋青书赶紧一本正经地坐好,正想倚老卖老地呵斥他几句时,却发现张无忌的眼角居然是红红的,显然是狠狠地哭过了。宋青书见状不禁一愣。
“晚辈有些私事耽误,抱歉让前辈久等了。”张无忌淡淡地解释了两句,便把采到的草药捣碎,蹲下身替他敷药。
宋青书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知道了他为何回来得那么晚。
他是去找他的骸骨的。
五年前,他坠落悬崖,张无忌现在武功大成,拼着一条性命也要跳下来,是想要为他收尸的。
默……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高地上的那个逍遥派前辈的墓……
宋青书偷偷瞄他那红红的眼角。
看来应该是发现了。
八成以为是好心人替宋青书埋的墓吧,不知道他有没有白痴地在那块墓碑上写上什么宋青书之墓……
宋青书闲闲地想着,突然有种冲动要告诉张无忌自己还活着,但话冲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行,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心软,腿痛得宋青书龇牙咧嘴,虽然知道张无忌也是无心之过,但他就是迁怒!
张无忌替他敷好药后,便又重新出去,打了野味过来料理。
张无忌在这山谷中五年多的时日之中,除了在之前杀朱长龄的时候对他说过几句话,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同其他人交谈过。更因为心痛师兄惨死,越发的沉默寡言了下去。
宋青书这五年在深渊之底更是无人作陪,也习惯了无声无息,并且他说话的时候需要哑着嗓子防止泄露自己原本的声音,所以更加避免和他交谈了。
两人就这么平淡无奇地在露天过了四天。
这四天中,张无忌每天都外出,宋青书知道他是存着一线希望四处探问,本想告诉他不远处有逍遥派的洞穴,可以让他学习逍遥派的武功,但转念一想他已经学了那最强的《九阳真经》,之后还要去学那乾坤大挪移,逍遥派的武功不学也罢。至于凌波微步什么的,他以后想学,他日后再教他便是了。
那洞穴本是隐蔽至极,宋青书当年找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张无忌在几天内自然无法发现。
期间宋青书的所有生理问题都是由张无忌的帮助下完成的,一开始宋青书也觉得别扭,但想想自己也算个伤病号,这又有什么?他自小在俞岱岩身边服侍,知道手足不能动弹的苦恼之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张无忌倒是觉得自己害人家双腿折断,服侍对方也没有什么不对,便如此这样理所当然了起来。
张无忌虽然和这位前辈并没有多说话,但内心深处却总是觉得这人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也许是某个眼神,也许是某个动作,总是特别神似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间,他便总是忍不住盯着他看,不禁同心中那人来回比较。
他也曾幻想着,也许是师兄在和他开玩笑,可是这人虽然脸上的皮肤和身上的皮肤不太一样,但他着意观察,那脸上根本不似带了人皮面具,而且身材也比起师兄来高上了些许。
张无忌是决计不会想到世间还有精巧如斯的人皮面具的,而且也没想到宋青书练了逍遥派的武功会改变体质,身体抽长了一些。但是宋青书平时习惯的动作眼神却是无法改变,若他双腿没有折断的话,张无忌只消看到他走路的模样,便可以把他当场认出来。
可惜现在这种情况,张无忌只能是在心底默默地怀疑,并且一遍又一遍地暗骂自己逃避现实。
师兄已经死了,这人再似师兄,也不会是师兄的。
平心而论,这位前辈的气度非凡,并且一举手一投足潇洒无比,张无忌尽管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觉得他虽然长得比师兄难看,但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令人心折的气势。
可虽然如此,张无忌心底也觉得此人出现的太过于巧合了,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珠盯着宋青书看,一刻都移不开目光。
这日下午,张无忌采了草药回来,正在蹲着身帮宋青书换药时,突然忽有感应,回头看到远远的走来数十人。
宋青书也是一愣,他在这谷中呆了五年,都没见过一个人,怎么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他远目看去,当看到当先那人时,轻咦了一声。
张无忌听在耳内,身躯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便回过头,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帮着他换药。
第二十八章 出谷
不怪宋青书那么惊讶,因为当先走在前面的那人,白发萧然,手持倚天剑,正是多年不见的灭绝师太。
她身后远处有数十人分成三排奔来。奔到近处,众人在灭绝师太两侧一站,其中约有半数是尼姑,其余的有男有女。男弟子站在最后,灭绝师太不喜男徒,峨嵋门下男弟子不能获传上等武功,所以地位也较女弟子为低。
宋青书一见这架势,便知应是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事正常的发生了,只是不知为何灭绝师太会带着门人来到这个小谷,而且看样子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灭绝师太的速度很快,但当她站在他们面前时,她身后的门人们还没到来。她冷冷地看着坐在大石头之上的宋青书,想从他的眼内看出一些端倪,但后者却平淡如水,眼眸间不见任何精光,相貌平凡甚至有些难看,身上的衣服洗得泛白甚至还有些污渍,浑然就像一个普通的农村汉子。
但那如玉白皙的双手和淡然处之的气度,却让灭绝师太不容小觑,即使看不出他的深浅,也知道此人不是普通人。
宋青书看着峨嵋派众人纷纷赶到近前,此时已经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了,他这才发现张无忌一直低头握着他的脚,许久都没有动弹,药草静静地放在他身边,根本就没有换。
他在发什么呆啊?
宋青书不解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后者却一震之下抬头道:“师……”
宋青书一震,惊诧地瞪大了双目。他难道认出他来了?
谁知张无忌初时的失态一过,口中却唤道:“师傅。”
宋青书嘴角一抽,他什么时候变成他师傅了?
张无忌一改这几天淡然疏离的态度,换了一副极其亲热关心的口吻说道:“师傅,你的脚伤治疗得很不错,别担心,徒弟我会给你治好的。”
宋青书被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张无忌吓了一跳,他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要在灭绝师太面前隐藏身份?
果然灭绝师太听到张无忌这么说,便开口朝宋青书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宋青书一呆,他和张无忌相处的这几天中,两人并没有互相通报过姓名,所以他也没给自己准备个假名。灭绝师太如此问起来,他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道:“我叫韦小宝。”
默……不是他偷懒……实在是金庸书籍里年代近的角色他不能用啊,顷刻之间也就只能想到这个名字了。
倒是宋青书在说出这个名字时,觉得张无忌握住他脚的手一紧,捏得他忍不住皱了下眉。这名字又怎么了?
灭绝师太哪里还看不出来宋青书有意隐瞒真实姓名,但她也不揭破,当下道:“我徒弟和你徒弟在谷中相遇之后,便中毒昏迷,她昏迷前曾说这是千面人蛛毒,她并不识得此毒蛛,又如何知道自己中了毒?可见是有人告知她的。”
这时从峨嵋派的门人中抬出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中年女人,脸色乌青,已是不省人事。宋青书隐约觉得面目熟悉,想了想才记起这应该就是丁敏君。而在担架侧拿着湿毛巾照顾她的那穿着葱绿色衣衫的女子,清丽秀雅,容色极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在一众峨嵋派弟子中也漂亮非常,看容貌气度年纪,应当就是那周芷若。
宋青书忍不住想从那五官中找寻当日记忆中的小萝莉,却觉得脚上又是一痛,忍不住拧起了眉。
靠!张无忌这是怎么了?这是上药还是上刑啊?
灭绝师太却误会他不愿意承认,续道:“如果韦先生能搭救我徒,峨嵋派必定感激不尽。”她一生很少求人,能说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少有的诚恳了。
宋青书还未答话,这边张无忌终于替他换好了药,站起身淡淡开口说道:“师太,我曾警告你徒弟莫要往那边走,她偏要走,中了毒自然怪不了别人。”
灭绝师太眼神一冷,她当然了解自己徒弟的性子,丁敏君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定然是被这个小子骗得中毒。
张无忌对峨嵋派没有什么好感,当年在武当山上逼死他爹娘的,也有峨嵋派一份。而且现在他更懒得和他们纠缠,他更想和这位“前辈”独处,好可以好好地问问他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