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长东 下+番外——墨夏

心想探查宝藏一事的好事之徒，见莲华门众人如此忙忙碌碌，也不好找由头上门套话，更有许多人念及今日铁萧山莫名

其妙的身死，也不敢贸贸然地开罪莲华门。既然方丈都有意压下此事，自然众人也无法再多一句言语了。莲华门等人一

直打点行李忙活到深夜，方才灭灯。

更深夜静，除却一两声树上老鸹的哑哑叫声，四下里一片寂静。蓦然，自方丈所居的林泉院内潜出一道黑影，竟是一个

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黑衣人似是极熟悉寺内的院落通道，一刻不停地发足疾奔，很快便到了莲华门众人所居的禅房外

。他立在廊下，用唾沫濡湿了窗户纸再悄悄捅开，又自怀中取出一只竹管，轻缓地向房内吹出迷烟，月光下这迷烟色做

浅紫，竟然是罕见的海中植物毒龙胆所制。黑衣人小心地吹完迷烟，侧耳在窗外细听了片刻，便又急急向东跨院而去。

窗格“吱呀”一声轻响，窗户开合间，已有一道身影闪出了屋内，正是白云从。他早已在黑衣人吹出迷烟之前便屏住了

呼吸，他躺在床上不动声色地等那人吹完迷烟，这才闪身避到了屋外。他吹了声口哨，莲华门众人从屋后转出，原来这

一晚他们根本就不曾歇下，先前的各种喧哗之音也是有意作出。贺兰夫人向白云从点一点头，身侧半数弟子都鱼贯跟在

白云从身后，急向黑衣人的去处追去。数人一路追一路高声叫嚷：“有刺客！抓刺客！”

熟睡中的众人皆被吵醒，各院中纷纷点起了烛火。更有动作快的，已经起身向着声音来源追去查看情况。黑衣人听得身

后响声大作，脚下却不见丝毫慌乱，他身形一错，向着一条幽深的窄巷中逃去，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踪影。众人已经

追到柴房左近，忽见刺客没了行踪，当下便都疑心这柴房内有古怪。

众人都吵吵嚷嚷要打开柴房，却没有人上去砸门。只因白日里抓住的那当众杀了铁萧山的人就被关在柴房之内，方丈特

意派了四名弟子去看守此人，这一节，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碍于方丈的面子，都不愿第一个上前。但奇怪的是那白日间

在此看守的四名弟子都不见踪影，众人心里未免更是嘀嘀咕咕。

片刻后方丈座下的弟子清慎带着数名小沙弥打着火把匆匆赶到，清慎方才正在巡夜，走到左近，听得喧哗声大作，便赶

来查看。清慎听众人七嘴八舌讲了一番缘由，最后又问了问白云从，他眉头越皱越紧，心中自觉在武林大会期间竟然发

生这种事情，实在是大伤东道的脸面。清慎向柴房中喊道：“明远！明性！你们可在柴房里？明远！明性！”他喊了几

声不见回音，便推开了柴房门，目中所见，不禁令他倒退了两三步，身边弟子赶紧扶住他。清慎面色煞白，推开扶住他

的弟子，道：“快去禀报方丈！”他这一退，众人立时都看清了，柴房中横七竖八歪倒着四名寺中和尚，哪还有被关押

那人的影子！

061.转机

众人都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担忧，本来丢了个人这事可大可小，那人并不是什么紧要的来头，更兼铁萧山之死于众人都不

是大事，南少林自可私下处理。偏偏这夜半又是兴师动众地惊动了所有人来看热闹，事情反而闹大了，有那不怀好意人

一心等着看南少林这次如何收场。

清慎着弟子将那柴房中到倒卧的弟子搬出来，一探脉搏，知道性命尚在，首先便松了一大口气。只是这几人昏迷不醒，

像是中了迷药。白云从亦蹲下身，近前仔细打量几名弟子的脸色，揣测道：“这几人看来是中了东海毒龙胆制成的迷烟

，若是十二个时辰之内得不到解药，即使醒来，恐怕也会心智受损。”清慎大惊，道：“白门主此话当真？”白云从点

点头，探手去捏身前那唤作“明远”的小沙弥的脉象，又道：“方才那刺客潜入我房中，便是用了这迷烟，我先有了防

备，躲过了。”

这时那几名被派去报信的弟子又都纷纷冲了回来，一个个面如土色，喊道：“师父！不好了！寺外全是明晃晃的火把，

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向着山上而来！”

众人得此讯息，犹如炸了锅般地议论起来，当下就有性急如火的人跃上了一旁的院墙，探看外间情况，底下的人也七嘴

八舌地问询问，跃上墙头那人惊叫一声：“哎呀呀，果然有这许多人围住了山门，这是为何？瞧这些人来意不善哪！”

清慎惊得半晌做声不得，听到众人都是忧虑万分，他勉强压下了惊惧之意，向着众人道：“诸位请随我暂离此地，先面

见方丈再作打算！”清慎与众弟子或扶或背架起了晕倒的明远等人，当先向着林泉院奔去。

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到了林泉院外间，迎面便见另一群人簇拥着永臻、贺兰夫人等人走了出来，永臻身后众人扶着两名

脸色灰败的弟子，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正是平日里服侍方丈起居的明见和明谛。清慎更是大惊失色，抢步上前道：“

师父！师父！这、这是怎么啦？！您老人家可没事吧？”永臻摆摆手，叹道：“为师无恙，只是明见和明谛中了奸人暗

算……”贺兰夫人接口道：“清慎师父，我等在房内遇袭之后，立即与数位弟子赶来林泉院找方丈，却不料这两位小师

傅已经遭了毒手，亏得方丈内功精湛营救及时，这两位小师傅虽然中了一掌，但不致有性命之危。”

永臻道：“明远在何处？！这人包藏祸心，万万不料竟然会干出这等欺师灭祖的勾当来！”清慎奇道：“明远？他……

他不是……”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仍伏在一名弟子身上的明远，又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明远他好端端地在这

儿呢！他与其他三人被弟子派去看守要犯了，方才弟子才发现这四人已经在柴房中中毒昏迷多时了，那要犯……也不见

了踪影！”

永臻“啊”了一声，清慎示意身后弟子将明远架到方丈跟前，永臻看了一看，摇头道：“唉，那么看来这暗算我的人是

使了易容的法子了！贺兰夫人方才也言道莲华门遭一黑衣人偷袭，唉，这确是我大意了！”众人忙纷纷出演劝解宽慰，

永臻只是低了头叹气，神情黯然。白云从走到贺兰夫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贺兰夫人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向永臻

转告了。永臻听罢，面上惊疑不定，他望望身边众弟子，叹了口气，招呼清慎道：“你且将他们几人抬到后山的山洞之

内，派人好好地看护。”他又看了一眼莲华门众人，接着说道：“久闻莲华门下‘风、花、雪、月’中的莲月最擅解毒

，便请莲月少侠随同前去，可好？”

莲月躬身答应了，便与莲华门的几名弟子随着清慎等人而去。

正在此时，黄令翔与谢灯明各自带着数名门人弟子急匆匆赶到，他们一行数人都是手执随身兵刃，急促地喘着气，显然

是四处查探了一番才赶来。黄令翔道：“方丈！情势不妙！方才我与寻梅谷的谢大侠诸位在山门左近的几处制高点查探

了山外的情况，寺外漫山都是火把，人头攒动，至少也是数千之众，更不妙的是，这些人正向寺中逼近，最多再有一盏

茶的功夫，就会到达山门前！”

谢灯明道：“这些人看来训练有素剽悍蛮勇，其中甚至有不少作扶桑浪人打扮的人，据我所知，这些扶桑浪人多半是身

怀绝艺之人，大家万万不可小觑！不过依我们方才查看的情况看来，似乎这群人并不是奔着南少林来的，倒像是为着躲

避什么才败退上山。”跟在谢灯明身后一直没开口的沈祁这时忽然道：“师兄，他们应该是海盗。我此前曾同海盗打过

一些交道，应该不会有错。”谢灯明道：“这可奇了，这些海盗怎会突然在此时集聚山上？”

062.传讯

众人听闻竟然是海盗作乱，都有些惊疑不定。永臻定下神来，安抚道：“诸位请勿惊慌，料来我等千余人众，又不乏一

流好手，此等毛贼必然成不了气候。请各门派师长清点人数，大家最好便围坐在此处，有个什么万一也好相互照应，清

慎，立即带着几个弟子去山门附近查看，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永臻话音刚落，山门外忽然喊杀声喧阗，竟似是有两方人马已经交上手，打斗起来了。

众人都是面上色变，纷纷拔出了兵刃，四下里只听见一片“铮铮”的兵刃错响之音，所有人都紧紧盯住了山门的方向。

谢灯明望了望自己身边的人，高声道：“这些贼人未必便是冲着咱们来的，请诸位英雄稍安勿躁，一切尽听方丈大师的

安排！”

众人听了他这一嗓子，又都看向了永臻，永臻咳嗽了几声，道：“谢大侠所言极是，大家千万不可自乱方寸！”

院墙外蓦然“咻——啪”地一声尖利鸣响，一朵小小的礼花出现在半空，这一下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沈祁一见那朵

礼花，顿时“咦”地一声，向着永臻道：“方丈，我有朋友赶来了，正在山门之外！请您破例先让他们进寺可好？借此

机会我们也正好可以打探外间的情形！”

永臻点头道：“也好！清闻，你这就随沈少侠去，为那几位朋友开门！”沈祁谢过方丈，便同永臻坐下的二弟子清闻向

山门处飞奔过去。白云从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那山门之外的人，应该便是影子卫了。

片刻之后沈祁引着三名披着斗篷之人走了回来，这三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满脸疲惫之色，显见这半夜都在奔波。

一人向永臻行礼道：“漏夜来访，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方丈见谅！我等得到确切的情报，山门外这许多人都是横行闽浙一

带的海匪盗众，他们聚集到山中倒不是为了与众位英豪为难，而是为着他们自己的内讧。似是有一些扶桑国的浪人从中

挑拨，两边人马在山下遭遇，一语不合就打了起来，其中一方人多势众，另一方且战且退就逐渐逃上了山。”

永臻道：“原来如此！多谢几位少侠于如此危难的境地来通知我等，只是不知几位少侠是从何而知的讯息？”

那三人中站在最末的一人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都是在闽浙总督的公子手下办事的人，这些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我

等因为师门的关系，算是半个武林中人，对诸位英雄素来都是极为景仰的。这次恰逢沈祁少侠在此，我等与沈少侠又是

一向交好，故而冒死赶来报信。”

这人一说话，白云从心里就是“突突”直跳，脑中紧绷着的神经忽而就松了下来。虽然那人身在暗处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是白云从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这是褚贻潇。

影子卫众人行走江湖并不会轻易暴露行藏，褚贻潇更是从不会招惹武林中人的是非，故而在场人数虽多，除了沈祁、白

云从以及贺兰夫人根本就没人认得他。白云从也万万没有料到，自从上次在京城不那么愉快的告别之后，再见竟然是在

此情此境，一时心头涌上一丝柔情又有一丝怅惘。

沈祁道：“我这几位朋友所言非虚，虽则海盗并不是冲着大家来，但他们打起来必定会殃及南少林，大家还是暂避一避

风头为好！”

人群中有一道声音道：“避一避？！这却是什么话！这岂不是太长贼人的威风，灭了在场这千位英雄的威风？！”另一

人道：“好吧，你不愿避你就留下来看着大门，等那些匪徒冲上来，你再使出出神入化的功夫将他们驱走便是。”又有

一人道：“或者便请方丈对这他们念一念《大悲咒》、《金刚经》或许便使得那些贼人皈依我佛也是功德一桩……”这

人话还没说完，已经有数十人哄笑了起来。先前说话那人怒道：“你这人怎的如此胡搅蛮缠！这当儿了还说这些闲话，

是何居心？！”有人道：“这算怎么回事？你又是哪门子跳梁小丑敢质问老爷我？！”七嘴八舌全然将话题扯到了天边

去，吵得一锅粥似的却就是没提到该如何解决当下的危机。

有那老成持重的见他们吵作一团，都是心内忧惧，便有人出言和解，怎奈人多嘴杂，想要劝架也找不着人，一时更是嘈

杂。

063.迎战

谢灯明见这些人忒不像话，也不理睬他们，朗声道：“方丈，这数千贼人自相残杀死不足惜，但这山上这许多英雄好汉

们却没必要做此等无谓牺牲。”他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声音中又运起内力将那纷杂的吵嚷都压了下去。

黄令翔点头道：“正是呢！谢大侠言之有理，眼下敌强我弱，大家暂避其锋芒，也谈不上便是惧怕那贼人的气焰。”

清慎焦急道：“只是人可避开，南少林的房舍屋瓦却没办法挪动，若是被那些贼人毁坏了我寺中基业，可如何是好？”

谢灯明思索了片刻，道：“那么请方丈立刻移驾，去往较为安全的去处，各派中的精干好手都留下来，再做计较。”清

慎向永臻看了一眼，面带询问之色，显然觉得谢灯明此言甚是可用。永臻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计策，便向身边的少林弟

子们吩咐了几句，令他们带着各派中年岁尚轻或是武功修为不深的弟子分别向后山隐去。

大部分帮不上忙的人都被安顿在了后山，留下近二百余名各派的好手也没了后顾之忧，由黄令翔、谢灯明带领，守在山

门处再做打算。众人苦劝永臻也暂且避退，但永臻执意不肯，他身为一寺之主，自然不会舍了前人的基业逃走。

先前赶来报信的三人也未离开，黄令翔仔细向他们询问起寺外的情形，这时喊杀声已经逐渐逼近，刀刃入肉之声也都清

晰可闻。留下的人虽都是身经百战的一流好手，但毕竟少有人真正上过战场，面对这声势浩大的阵势都未免有些心惊。

两拨人马厮杀得一时，一方已经逐渐败退，败兵们纷纷向着山门而来。寺内众人皆是神色凛然，凝神防备着山门处，南

少林的百名僧兵手持齐眉棍立在最前端。谢灯明与黄令翔计议已定，将众人分为五拨，一拨人分守在山门左右，这些人

若非是精于飞蝗弩石便是暗器高手；一拨人与众僧兵一起在山门外挖出一道深壑，一拨人在飞龙帮帮主蓝宸的率领下在

深壑之前数米放置枯枝败叶等物，并从寺内厨房找来数十桶菜油浇在其上，待众人挖好深沟，蓝宸再令帮众倒下飞龙帮

特制的火龙油，这火龙油乃是用西域的石脂水加工提炼而成，一旦引燃便是烈焰滔天；余下的人便与黄令翔谢灯明等一

起守在山门各处，以备随时支援。永臻手持禅杖站立在众人之中，他虽年纪老迈，但神色坚毅身形屹立如山，众人看了

都是心下钦佩不已。

白云从与莲华门众人候在山门左近的高楼上，各自取出了掌中暗器。褚贻潇也登上了高楼，他戴上了斗篷上的风帽遮去

容貌，一袭黑衣隐在角落里。他取下背后的长弓，从箭筒里抽出羽箭，左手握住了弓腰。白云从在心底悄然叹息一声，

走近他身边，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褚贻潇知道是他，也没有动，过了一会，忽然用力反握住了白云从的手，低低笑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