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长东 下+番外——墨夏

白云从心头一震，一时之间身周的喧哗众人的呼喊号令都似已消失，世上只剩下了他，以及被他握住手的这个人。这个

人只是带笑的一句话，就已经抚平了他连日来的忧心，这个人的一言一笑，在他心中都足以掀起滔天的波澜。

“还在生我的气？”褚贻潇见他久久不回答，又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白云从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言起，只得问道：“你如何在此？”

褚贻潇道：“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他这短短的八个字，在白云从听来，字字有如千钧的分量。只是因为担心，所以奔赴千里之外的莆田，于万分紧急的险

境赶到他的身边，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其中艰辛之一二。白云从竟然无端地觉得眼眶一热，紧紧抓住了褚贻潇的手，

一字一顿地道：“你放心。”

064.并肩

其时众海盗已然退避到了寺外，飞龙帮帮众点燃了深壑之前的枯枝，火焰瞬间升腾起来，将海盗挡在了火墙之外。谢灯

明运起真气朗声道：“佛门净地，非是尔等猖狂之所！若是再前行半步，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众海盗见火焰越燃越烈，身后追兵又是穷追不舍，当真是进退维谷，一时气势更怯，犹如没头苍蝇般在寺外团团乱转。

褚贻潇悄声对白云从道：“高致远近来受了扶桑人的挑唆，与他手下的二当家内斗了起来，这已经是一个月内的第三次

了。这次他是想要将二当家手下最得力的几个亲信一一铲除。”他用手点了点被困在寺外的数百名海盗，又道：“高致

远坐镇山下，他料到数百人被围困必然会向山中退避，便刻意封死了其他的山路，逼得他们只能退到南少林的禅院，而

恰逢寺内正召开武林大会，武林中的各位英雄自然不会庇护这些海盗，他是想令双方自相残杀，他再来螳螂捕蝉黄雀在

后。高致远确是心黑手狠之至。”

白云从道：“这么说来，他倒不完全是因着‘水玲珑’而来？今日因为‘水玲珑’已经送了一条人命了，我们也被一帮

小人搅得夜不成寐，若是我所料不错，那也都是高致远派来专门与人捣乱的宵小，连方丈也中了他们的暗算。”

褚贻潇遥遥地看了一眼方丈，道：“抓住下黑手的人了吗？”

白云从道：“有我娘在，跑不了。我娘白日间略施小计令高致远的手下误以为我们已经毁掉了‘水玲珑’，这人果然中

计，晚间便迫不及待地想来一探究竟，结果反而过早地露出了马脚。”

褚贻潇念及贺兰夫人，忍不住微微一笑：“伯母不禁风采不减当年，手腕亦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高致远注定斗不过靖

海将军一家。你放心吧，朝廷已经下旨令蓟鹏总督全力围剿横行闽浙的海盗，高致远是首当其冲。他此时正忙于内斗，

实力已经消耗了不少，更何况那位二当家的身边还有总督府派去的密探，专一挑起他们内部的事端，高致远的好日子就

快到头了。”

白云从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他瞧见寺外已是一片混乱，又不免皱紧了眉头，“今日之事看来甚是棘

手。”

褚贻潇神色不惊，沉着道：“你瞧着吧，在福建境内猖狂，总督府绝不会不管。”

后一拨海盗已经赶上了先前溃败的海盗，双方又是一番混斗，怎奈双方人数实在太过悬殊，一方明显支持不住，又有近

百人顾不得熊熊燃烧的火焰，纷纷向山门处夺路而逃。飞龙帮帮主蓝宸一声令下，他身边的数十人射出了裹挟着燃料的

箭矢，深壑中的火龙油轰地燃烧起来，火光大盛，直烧得那帮海盗哭爹喊娘。这西域火龙油极是厉害，一旦身上沾染上

一点火星，便难以扑灭，整个人都会瞬间被火焰吞没。在火龙油的威力震慑之下，败退一方的海盗只能转身向后，继续

与追来的后一拨海盗们厮杀。守在山门高楼上的武林群豪瞅准时机，纷纷发出弓弩蝗石，向着脚下的海盗招呼过去。海

盗们一边相互厮杀一边防备着被火龙油沾身还要不时留神躲避着头顶的袭击，心惊胆战之余未免也是气势大挫。

白云从平日惯使的是飞刀，但毕竟飞刀纤细巧薄，射程也不过在百米之内，而莲华门的独门暗器水华叶虽则可用机括射

出，但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杀伤力有限。他便捡起石子树枝灌注劲道向海盗掷去，许多暗器已经用尽或是暗器不就手的

人，纷纷仿效他的举动，一时之间倒也有奇效。

褚贻潇背囊中的羽箭已经去了泰半，他箭术极佳，箭无虚发，每射出一箭便撂倒一个海盗，且几乎都是中在头颈等要害

部位，立时毙命。白云从这是第一次见他用弓箭，瞧着他那杀伐决断之间沉静如水的神情，心下陡然生出一股难以名状

的激动。

只要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即使眼下的情形再危急十倍又如何？

065.化险为夷

天色渐明，经过一整夜的打斗，所有海盗都显得气力不支，山风这时转了向，将深壑内火龙油腾起的烈焰渐渐地向着山

门外扩展，火舌偏离了数米，愈发地向着海盗们袭去，谢灯明与黄令翔率身边众人冲出山门，趁着火势转向冲进已经精

疲力竭的群盗之中，他俩率领的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群盗如何抵挡得住，手起剑落电光火石间便已除去数十人。这样

一来，群盗更是应接不暇，纷纷向着山下退了开去。

正当一众海盗疲惫不堪，退败到半山之时，忽然之间号角战鼓震山作响，有两列盔甲鲜明的官兵从山腰袭出，将扭打在

一起的群盗拦腰切断，各自包围了起来。

南少林禅院内的众人纷纷登上两侧的高楼查看情形，天色已大亮，可以清晰地见道山腰间的官兵们旗帜上绣着总督下属

的将军的名号，果然是总督府派来的奇兵。双方甫一交上手，群盗便是节节败退，众海盗这时也顾不上自相残杀了，不

得不并肩子抵抗着官兵的围剿，双方逐渐将战圈向着山下移去，远远离开了少林寺禅院。群豪看得真切，这下南少林之

围得以彻底解除，永臻口诵佛号，连连向着褚贻潇等前来报信的三人施礼答谢。众人险境中得以生还，都是满脸喜色。

更兼此战除了数人负了一些轻伤，其余大部分人可说是毫发未损，谢灯明与黄令翔是功不可没。

永臻被众人围在中央，白云从颇费了些力气才挤到他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永臻面色一凛，连忙随他挤出人群走到角

落里，两人交谈了几句，永臻连连颔首，又招呼弟子吩咐了几句什么。白云从淡淡一笑，不再多说，走回到褚贻潇身边

。

褚贻潇好奇道：“你跟他说了什么？方丈看起来一脸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神色？”

白云从道：“还记得我方才说的那帮捣乱的宵小么？高致远派了两拨人马来参加武林大会，想要暗中使坏，这两拨人马

并不知道相互的身份——这是高致远御下的手腕使然，却给我们瞧出了破绽，在武林大会上那‘啸山南’铁萧山被害，

竟然是这两拨人马同时出手，一方下手稍稍慢了一些，被我揪了出来。方丈顾及脸面，意欲将此事压下，不想在此时追

究，故而只是将那人关了起来。这被抓之人的同党想要救他，选择昨日夜里行事，却不料另一拨人马对‘水玲珑’之事

不肯死心，也选择昨夜再探莲华门的虚实，我们便将计就计，又令这两拨人马撞到了一起。”

褚贻潇轻笑道：“这倒有趣得很。然后呢？”

白云从道：“有他们中有一人易容成了服侍方丈的一名弟子，向服侍方丈的弟子暗下毒手，他本意是想要搅得寺内越乱

越好，却不料是自作聪明，不禁没能杀死那两名弟子，而且行凶之时让那两名弟子看到了他的脸，误以为是一名唤作‘

明性’的小沙弥，但其实这人正在柴房中看守着要犯哪！我故意虚张声势，大喊‘抓刺客’吵醒众人，众人不明就里，

自然也跟着我们追了起来。我娘率领门下弟子封住了几条出路，只给他们留了去柴房的惟一一条路，这两拨人都慌了，

只能向柴房跑去。他们身手也算是极快的了，用毒烟迷倒了看守柴房内要犯的弟子，齐齐躲到了柴草堆之中。这真正的

明性自然也被迷昏了躺在柴房里，我们赶到一看就明白了端倪。恰在这时群盗逃上了山，众人心慌之下便纷纷向着方丈

禅院而去，柴房中的这几人自以为已经瞒天过海，待众人退去之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被我预先留下的伏兵抓个正

着。再后来便是搜出他们身上的迷烟以及解药，解救了那几名被迷倒的弟子。大家忙着抵御群盗，我自然也无暇向方丈

禀告此事，直到刚刚才有空向方丈说明。”他说到这里又是一笑，“我最后也说啦，几名盗贼在南少林禅院内如此胆大

包天，如入无人之地，此事涉及南少林的脸面，还是不要声张的好。方丈当然是赞同的，不过他脸上可有些挂不住，自

然有几分惭愧之色。”

褚贻潇摇头叹息道：“若非有莲华门相助，南少林这次面子可是载大了。永臻方丈想借召开武林大会之举在武林中一举

扬名，却不料实在是流年不利，若非众人齐心协力，几乎连自己的禅院也保不住，不知这开了一半的武林大会后续将会

如何？”

白云从望着远山的浮云，笑道：“这可不关我等身在红尘的俗人的事了。”

褚贻潇缓缓吁出一口气，道：“可不是？”他转头去看白云从，白云从也正转头看他，两人视线撞在一处，相视一笑。

066.江湖之远

五月初三日的这次武林大会在许多年后仍然为江湖众人津津乐道，其戏剧性的收场与以往的武林大会截然相反，虽则并

未选定出新任的武林盟主，却使得几位上场比武过的胜者如峨眉女侠柯敏、“漠北雁”易诚、点苍掌门邹培丰等人大大

出彩，甚至连那败得极其潇洒的姑苏应二公子与那命丧他人之手的铁萧山都着实风光了一阵，而上任盟主黄令翔与寻梅

谷的谢灯明则是由于率领众人成功击退群盗，赢得了武林中人的一致敬仰，此后谢灯明便成为了武林中青年一辈中风头

最盛之人，直至数年后谢灯明果然成为了武林盟主之时，武林同道众口一词地赞誉交加。至于南少林经此一役更是在武

林中声名大噪，永臻方丈的一番苦心总算阴差阳错地并未白费。

这场武林大会为他人留下了太多谈资，相较之下，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莲华门宝藏一事，反而逊色不少，何况莲华门对

此事讳莫如深决口不谈，此后便鲜少有人再关注此事。

朝廷在五月末之时派遣东南沿海军队对高致远等匪首发动了总攻，此前由闽浙总督府派出的细作已经将高致远内部挑拨

得水火不容，更兼扶桑人介入，高致远已然是元气大伤，闽浙总督蓟鹏又联络了几股势力较小的海匪，许以重金对高致

远的人马进行夹击，如此一来，战况进行得异常顺利，仅仅两月，高致远的势力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蓟鹏趁机又或拉拢

或打击之前联络的海匪，将半数人马收编进了朝廷军队，余下的海匪便不足为患，大队人马被剿灭，只有极少数人冒死

逃去了南洋，从此再也成不了气候，东南海患彻底得到了清除。

褚贻潇这段时日一直在杭州，一则是因为与白云从消除了彼此之间的芥蒂，两情相悦的人总是不愿离开对方的，另外他

也实在担忧顾惜柳的下落。褚贻潇暗中见了蓟佩玮一面，请他帮忙查探顾惜柳的情况，如若有可能，尽量救下顾惜柳—

—毕竟她并非海盗，亦不曾像高致远等人罪恶滔天。蓟佩玮在此前的风灾中，对静懿王其人佩服欣赏有加，更何况这于

他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便答应一定尽力营救顾惜柳。褚贻潇另外也派出了沈祁等几名影子卫，寻机会救出顾惜柳。

褚贻潇与白云从在一起无非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其中之事也不必多言，除了偶尔为顾惜柳忧心之外，这两个月可算是

他出生以来最惬意的时日了。

七月中旬，东南沿海局势已定，仅仅剩下战场的收尾，褚震岚也在此时向褚贻潇发来一道密旨，召他速速回京。褚贻潇

常年微服在外游历，褚震岚也从未干涉，这次却令他十日内必回京城，也不知是何用意。

白云从对褚贻潇那位皇帝哥哥极是忌惮，当下便提出与他一同赶到京城。褚贻潇笑他多虑了，或许是有什么要事需他回

京解决，不会有大碍，更不必同行，此去不过一两月，待他办完事再来杭州找他便是。白云从被他这一笑，微觉赧然，

大约是太在乎，故而生出了这般小女儿姿态，他于是不再多言，任由褚贻潇去了。

有圣旨定下的日期，褚贻潇也不敢耽搁，第二日一早便整装出发了。沈祁尚身在海上，也未传回顾惜柳的消息，方晓楠

责无旁贷地要跟着褚贻潇一起返京，却被褚贻潇拦住了。方晓楠还未问出缘由，褚贻潇便取笑他道：“你有佳人在侧，

我怎好行此棒打鸳鸯之举？你跟着我天南海北，等闲也难得见到春深丫头，还不趁此机会多多温存几番？”见方晓楠红

透了脖颈，又正色道：“留你在此，也是为了与沈祁做个接应，若有什么好歹，也好及时营救。不过你记住了，若是有

个万一，还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这话你也一字不漏地告诉沈祁，教他不要为了救人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

方晓楠一言不发，只重重地点头。

白云从将褚贻潇送到门前，道：“你自己也须万分小心，若无要事羁绊，尽快回杭州来吧，我等着你。”褚贻潇含笑答

应，在他脸颊上吻了一吻，翻身上马而去。白云从在原地望着褚贻潇渐行渐远，心下莫名地缺失了一角。待到已看不见

褚贻潇的身影，白云从回转身，见到贺兰夫人立在中庭。

“娘？你几时来的？”

贺兰夫人遥望着褚贻潇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视线，道：“他身居庙堂之高，你处江湖之远，虽则现下是情深意重，但

以后的事，你可有想过？”

白云从决然道：“无论以后会如何，我总不会负了他！”

067.戴月明

褚贻潇飞马赶回京城，入宫觐见。他原以为是有要紧的事，却不料褚震岚见他之后，倒是有些讶然，问道：“你怎的这

便回来了？”他转念想了想，又笑了起来，道：“是了，朕是让皇后拟旨，也没细看她写了些什么，想来皇后甚是心急

，恨不能催你长了翅膀飞回来。”

褚贻潇一头雾水，怎么竟会与皇后有关？自大婚以来，他只在宫宴上见过皇后一两次，言语间也是客气疏离，不知皇后

怎会急着要见他？

褚震岚大笑道：“贻潇你回来得好，这便随朕进内庭，见你皇嫂去罢。”

待见到皇后，褚贻潇便明白来龙去脉了。陪在皇后身边的是一位年轻姑娘，想来皇后是想仿效月老为他这位王爷牵一牵

红线，故而急着召他回京。褚贻潇肚内暗笑，面上却还佯装不知，见过礼后打量了那姑娘几眼。她瞧上去与皇后年岁相

仿，五官中蕴着勃勃英气而娇美不足，身量颇高，伴在娇小玲珑的皇后身边越发显得身材修长。

皇后见褚贻潇果然注意到她身旁的女子，不禁面露满意之色，她牵着那姑娘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道：“贻潇，这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