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里闹到爽快之后,就这样躺在马路正中央,呼呼大睡起来。大家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搬到这里呢!"
"不好意……痛!"
"对不起。……痛吗?"
丽奈用湿毛巾轻轻按着恭介的脸颊,担心地问道。丽奈的长相十分有气质,说她是某处深闺的大小姐也不会有人怀疑。
"要是不留下痕迹就好了……喝了吧?要拿水来吗?"
"嗯……"
"那是什么撒娇的声音?要水的话,自己去倒。"
一个高个子的女人双手"啪"地分开深红色帘幕,走了进来。穿着格子条纹灰色裤袋的女人,高傲地双臂环胸,狠狠俯视像
后宫般让美女们服侍的高中生。原本个子就高,却又喜欢穿十吋以上的高跟鞋,女人的身高超过了一百八。
"丽奈,不是跟你说过,那个小鬼愈是让他撒娇,就愈得意忘形吗?就算对他温柔,也得不到半点好处的。"
"可是……美月妈妈,我们和恭介又不是金钱上的交情……而且他又受了伤,怎么能丢下他不管呢?"
"什么受伤?那种伤口,口水涂一涂就治好了。"
“MOON”的妈妈桑美月,恨恨地扬起眉毛。
"真是的,不过是个高中生,大白天就喝得烂醉,还在大马路上人打出手,你是什么不得了的身分?好了、好了,你们四
个也是,不要理这种家伙,快点回店里去,要不然我扣你们薪水喔!现在这么不景气,我可没那个闲钱付你们薪水让妳们
在这里摸鱼!"
"是……"
"没办法,去干活吧!"
"小恭,打烊以后,和菜菜子一起去吃寿司哦!"
"我没钱……"
"没关系!交给我吧!"
菜菜子在恭介的脸上"啾"地一亲,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走吧!从秃头佬身上榨饭钱去啰!"
"……年纪小小,就让银座的小姐包养,可真了不得啊!你干公关这一行,一定活得下去吧!"
把四个小姐送进店里,美月一脸拿恭介没辄地在他身边坐下。美月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五官轮廓深得不像日本人,画
上浓浓的眼影后,眼睛就像埃及猫一般,美得让人惊艳。充满光泽的黑色长发,今天梳到单侧固定起来。
"听说你一直没回家?"
美月涂成深红色的唇含住了Gitanes。细心照护的修长指甲,颜色和嘴唇相同。从套装的怀里取出火柴点火的动作,就像
电影中的女明星,让恭介好一阵子看得出神。
"里美从巴黎打电话过来了。好象是学校连络她的样子。她叫我传话给你。“夏天的套装,记得帮我从洗衣店拿回来”。"
"回信。“了解。不要忘了带礼物回来。”……她还在巴黎啊……"
"你不知道吗?……真是一对教人伤脑筋的母子呢!和老公分手之后,里美的放任主义也变本加厉了……"
美月皱起眉头,吐出烟圈。
恭介和母亲这个美丽的挚友,已经有十六年——从恭介还在里美肚子里开始算起的话,那就是十七年的交情了。虽然规模
不大,但是美月在夜晚的银座开设自己的店,经营得很成功。拜美月之赐,恭介国中的时候就认识了银座这个地方,也从
酒廊小姐身上学会了微妙的女人心。
即使现在,只要恭介觉得寂寞而荷包空空时,就一定会来拜访“MOON”。
"你就像我儿子一样。在我这里要吃多少喝多少都随你,不过要是再惹出像今天一样的骚动,就不许你再来第二次了。如
果发生惊动警察的事情,我可没脸去见里美。"
美月叨着烟,打开角落的老旧小冰箱,拿出乌龙茶的罐子丢了过去。
"喝完这个,今天就回家吧!你一直没去上学吧?"
"……"
"你是怎么了?前一阵子不是还丢下我们不管,很认真地去学校吗?……我不想啰哩啰嗦的,可是就在你逃课游荡的时候
,学校也不停地从里美的户头里,扣掉贵得要死的学费。这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
"我知道啦!"
恭介像挥走头上的苍蝇似地,不悦地应道,用单手拉开拉环。冰冷的乌龙茶渗进宿醉的五脏六腑。
十天……,已经十天了。才十天而已。二百四十小时。——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脸之后。
后来,恭介就一直没回家。学校也无故缺席。直到黎明才入睡,太阳西下了才起床,四处晃荡寻找当天的窝,过着放浪的
生活。
不过半年之前,这才是恭介的日常生活。迟到惯犯、最爱喝酒和SEX、脑袋和手机的内存中总是塞满了女人的名字,和当
天在俱乐部认识的女人去海外旅行,回程的飞机里又泡上别的女人……这种事,对他都是稀松平常的。
只是恢复原状而已,恢复成本来的生活而已。可是却一点都不感到快乐。SEX让人觉得倦怠,女人啰嗦得要死。酒也一点
都不美味。
(……会这样也是难怪……)
每晚拜访不同女人的寝室,和明明不喜欢的女人上床。……这种事,在知道了真正的爱情的现在,就像美酒之后的白开水
,一点味道也没有。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无法取代那个人。
恭介疼痛的单颊抽动,露出些许自嘲。
没错,我是个娘娘腔的男人。提出分手的明明是自己,满脑子想的却尽是他的事。他这会儿在做什么?有没有多少挂念着
我?您的尽是这些事,烦闷不已。忘了吧!不要再想了!就算要自己这么想,一回神,他的影子又塞满了整个脑袋。
想见他,想得要命。只要一眼就好,想看看他的脸。想紧紧拥抱住他,想亲吻他——。
朔夜学长……。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怎么可能忘得了你?我是这么地喜欢你,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求着渴望你……。
可是,朔夜没有阻止恭介。不管是恭介提出分手的时候,还是他独自走出门外的时候。朔夜只是眨动美丽的黑紫瞳眸,低
声呢喃了一句"我知道了……"而已。只是这样。
结果只有我一个人一头热,他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恭介对总是态度暧昧的朔夜怀抱的疑问,终于化成了确信。——他根
本不爱我。
那样的话,不要说什么"我讨厌SEX"这种拙劣的借口,直接说"我讨厌你"、"我根本不在乎你",就不会演变成如此差劲的
结果,就不会抱有过分的期待了。
恭介从覆住脸的左手中,吐出带着自嘲的深深叹息。
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他。明知道自己不被他所爱,却深爱依旧。束手无策地喜欢。因为这样,我没办法原谅他。明知道
朔夜的谎言和背叛都是身不由己、是他男一个人格所犯下的行为,也明白朔夜为此痛苦得几乎想死……却还是无法原谅他
。
没办法控制自己。自己的胸中——黝黑混浊的感情。嫉妒。——没错,结果我只是在嫉妒而已。比起不被他所爱,他和其
它男人上床的事……更教我痛苦。
恭介单手压扁喝光的铝罐,抬起头来。
"……给我香烟。抽完这根烟后,我立刻走入。"
美月递出Gitanes。那是味道浓重的法国烟。可是只要有烟,什么都好。恭介让美月用火柴点火。
"你还不打算回家?"
"里美回家的话,我就回去。"
"哎呀,没有妈妈的奶就睡不着?这么说来,你直到上小学之前,睡觉都还含着奶嘴呢!"
"现在也一样照吸啊!"
恭介皱起鼻头,抽着难吸的烟。
"……我讨厌自己打开家里的电灯。"
"……"
美月从鼻子里吐出烟来,打开墙边的一个置物柜,然后,把从里面拿出来的东西丢到恭介头上。是酒保用的白衬衫。
"让你睡我这里,可是得自己赚电费和水费。正好有个酒保请假。去洗把脸,胡子刮干净。"
"……美月妈妈的房间不是男生止步吗?可以吗?"
"你这个毛才刚长齐的小毛头说什么大话?我啊,从你小鸡鸡还像香肠的时候就认识你啦!"
美月笑着捺熄香烟,忽地露出寂寞的神色,垂下长长的睫毛。
"我也讨厌一个人回到黑暗的房间……尤其是冬天的寒冷夜晚,真的会想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
"哦……美月妈妈也会这样啊?"
"别露出那么意外的表情。我也是个女人啊!"
恭介为了保命,把"是人妖吧"的吐槽硬是吞回肚子里。美月是心肠温暖的银座女人。……即使她是花了两千万改造过全身
的女人。
"可是,我不会要调酒器耶?"
"右手绑上绷带的话,就不会有人跟你点酒了。"
"美月妈妈……"
菜菜子从隔帘探出圆圆的娃娃脸。
"小恭有客人,可以带到这边来吗?"
"客人……?"
恭介吃了一惊。知道这家店的,只有麻里子一个人,可是她的话,一定会不客气地自己从后面进来,菜菜子也不会说她是
"客人"。但是,除了她以外,应该不会有哪个好事者追到这种地方来
"……"
恭介猛然起身,以惊人之势一把拉开隔帘。
但是,他一看见站在菜菜子背后穿着白色洋装的年轻女人,那张脸立刻冷了下去。
我真傻。他怎么可能会来?我在期待什么啊……。
"干嘛?"
妙子在圆领紧身洋装上,被着淡蓝色薄纱围巾。她从恭介的表情,敏感地察觉了自己不受欢迎,露出僵硬的微笑。
"对不起……突然跑来。我去府上拜访过,可是好象都没有人在家。"
"……"
"恭介,你上次不是忘了东西吗?我想邮寄给你,不过因为是昂贵的东西,所以还是决定直接交给你。我认识的朋友,说
黄昏时在这里看到你……"
"等一下,恭介。请人家进来呀?别站在那种地方谈嘛!"
美月笑着请妙子进入室内,然后催促一脸兴味盎然的菜菜子回店里去。店内以纲琴的现场演奏为背景,传来丽奈和客人的
合唱。
妙子尴尬地走进充满烟味的更衣室。她在明亮的萤光灯下看见恭介的脸,皱起了眉头。
"……你那张脸是怎么了?"
妙子吃惊地想要伸手触摸恭介的脸颊,却被凶狠地挥开了。
"妳说什么东西要还我?"
妙子默默地从颜色和围巾相同的心皮包中取出手表。是百年灵CHRONOGRAPH表。恭介忘在饭店房间的。果然是妙子拿走了
。
恭介睽违数日,再次把它戴回手腕,然后走到墙边的寄物柜,从里面取出毛巾和丢弃式牙刷。这些都是店员常备的物品。
恭介站到洗手台前,和镜子里的妙子视线对上了。
"还有事吗?"
"……你好冷淡呢!"
恭介冷淡的口气,让女人不满地闹起脾气来。
"单独一个女人要走进这种店,需要很大勇气的。因为是昂贵的手表,我想直接交还给你,才特地跑一趟,而你连句谢谢
也没有吗?"
"谢谢、阿里呀多、Thankyou、Grazie、多谢。"
"……你心情很糟呢!"
恭介默默把香烟捺熄在洗手台上,开始洗脸。
为什么女人这种生物,总是想要确认一些不用说也明白的事?什么"你心情不好呢"、"你喜欢我吗?"之类的。老是明知故
问。要是回答并非自己所期待的,就马上火冒三丈,教人难以应付。
恭介明白女人就是这样,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麻烦毙了,甚至心想,这个世上干脆不要有女人这种东西就好了。现在的他
就是这种心情,因此恭介无视于妙子的存在。
丽奈和客人的"银恋"唱的渐入佳境。恭介一面哼着裕次郎的部分一面刷牙,在他刮胡子的时候,妙子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
恭介的背后看。
"……你在等谁?"
恭介泼水洗脸的时候,妙子唐突地间道。
"啊啊?"
我真是自找麻烦。恭介这么想着,用手腕擦擦眼睛,望向镜子,妙子正嘟着嘴巴,搓弄着裙摆。
"女人吗?"
"妳在说什么?"
"你在等女人吧?"
"才没有咧!"
"是吗?"
不明白妙子在生气个什么劲儿,恭介也开始烦躁了起来。
"不是跟你说没有了吗?"
"骗人。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一副失望的样子。你本来以为来的是别人吧?因为不是那个人,所以你才失望的对吧
?"
"……"
"看,被我说中了吧?什么样的女孩子?比我还可爱吗?美人吗?总不会是人妖吧?"
"……妳这女人怎么这么烦啊!"
恭介把脱掉的T恤往镜子一甩。
"啊啊,对啦,我失望得要命啦!还以为来的会是更漂亮、更可爱的女孩子啦!比自己还漂亮吗?妳对自己的脸倒挺有自
信的嘛!妳以为妳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吗?妳这种人啊,就叫做井底之蛙!"
妙子的脸变得惨白,全身发抖,眼睛睁得老大。那双眼睛瞬间涌出泪水,成串滑落脸颊。恭介惊觉"糟糕"的时候,妙子的
皮包已经往脸上砸了过来。
"等一下!"
恭介抓住就要从隔帘飞奔而出的妙子双肩,回过头来的妙子,哭得泪痕斑斑,直往恭介裸露的胸膛搥打。
"放开我!什么嘛?恭介大白痴!坏心眼啦!"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宿醉,所以心情有点糟……"
"不要!恭介明明讨厌我!明明就不在乎我变得怎样!"
"怎么可能?妳真傻。来……别哭了,妆都哭花了。"
恭介抚着妙子啜泣的背安慰她,受不了地心想,她以前是这样歇斯底里而幼稚的女人吗?可是仔细一想,自己和她交往,
也不过是国中时代的两、三个月而已。而且是一周两次,只有肉体上的关系。那个时候,只要脸长得好,肯让自己上,恭
介根本就不在乎对方的性格。会觉得妙子是个惯于玩乐的成熟女性,是因为当时的自己还是个小鬼……吗?
"不要碰我……"
恭介让终于冷静下来的妙子在沙发坐下,擦拭她的眼角,却被她颤抖着下巴甩开了。恭介在妙子面前跪下,双手挟住她小
巧的头,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就这样热心地反复了好几次亲吻,不久之后,妙子便允许恭介触碰自己的嘴唇了。轻啄般的亲吻。渐渐地,妙子的啜泣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