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敢再对万俟向远的吩咐有任何马虎,钟修目不斜视地回话。
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去买东西的人就该来了,万俟向远开始逐个赶人:“现在就去。”
“是,属下告退。”
万俟向远对青兰纵容非常,这点单从称呼就可以看出。而青兰剔透玲珑,性格讨喜,用在万俟向远身上的心思也是显而易见。
正是因为如此,来时钟修才没有将身后鬼鬼祟祟跟着的人赶走。只是早早从寒炤阁离开的他,根本不会想到,相较对于青兰的纵容,万俟向远花在衍墨身上的心思,才真正叫人无法相信。
等待半晌不见人写完,万俟向远出言催促:“别磨蹭,快些。”
“这就好,这就好……”论机灵,难有人比得过青兰,如此意味明显的赶人做法,她又岂会察觉不到。
“过会儿,向远哥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嗯。”望着楼下来去路人,万俟向远心不在焉地应着。
一脸的委屈表情,青兰只好低下头去继续写字。
好巧不巧,这时衍墨在大街上转完一圈,看过二楼窗口之余一人身影后,便定下心神走进风雨楼。
楼上一溜雅间门扇旁,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片精雕细琢,镂空字周以笔描金,雅致且不俗气……
“素兰”、“幽竹”、“问雪”、“瞻雨”……衍墨边走边看,直到最里面一间门前,才停住。
“叩、叩、叩——”
里面不只一人,但这时若再转身,定然瞒不过屋里人耳朵。
“进来。”没料想人来得如此早,万俟向远瞥眼抬头望向门口的青兰,忍不住皱起眉。
真是好巧不巧……
“萧大哥。”没有之前几回见面的热络直爽劲儿,青兰勉强笑了笑。
“青兰姑娘。”衍墨全做未觉,点头关上房门走到万俟向远身边。
“买的如何了?”在心底给钟修罪加一等,万俟向远展眉对着身边椅子抬抬下巴,示意来人坐下。
默声走前一步,衍墨只站到椅子边,没有坐。
“买了一些。”
看着有些守礼过头的人,万俟向远伸手将东西接过。
“买的年糕?”
“是,还有窗花。”
将另一手中的东西一同送上,衍墨莫名觉得这屋里气氛怪异的紧。背后两道目光实在……难以忽视。
“坐下,衍墨。”碍着屋里第三人在,万俟向远没有说什么,只随手拆着包裹年糕的厚油纸。
规规矩矩直身坐到椅子上,衍墨随便找了处不起眼地方将视线投过去。
许多道理他明白,万俟向远的身份地位,身边多留几人再正常不过,又怎能真为个什么人误了香火?所以最初在楼下看到时,虽有惊愕,却没生出什么怨意。只是不知怎的……街上一圈逛回来,反倒开始不自在起来。
翻开细细包了三层的厚油纸,万俟向远刚掰下块黄米红枣糕还不等递出,就被个干巴巴的声音打断了。
“向远哥哥……黄米年糕是半生的。”
满脑子纷乱心思突然就被这话给搅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衍墨实在没忍住,就这么笑出声去。细细看着想将年糕递过来的人,便觉那些烦乱根本不值困扰。
以死士身份相守相护,未尝不是好事,能与寒炤阁少阁主共枕一世的人,岂会轮到个男子……
再者守何人,护何人,哪里能贪得往来对等?
盯着层层叠叠被油纸包着的年糕,青兰顾不及万俟向远之前不虞脸色,赶紧借这机会,把想了半天的话说出去:“向远哥哥,明天就是小年了,大哥又回不来,不如咱们一起过吧……”
拿着写完的东西递过去,青兰眼珠溜溜转着,不死心地继续:“城里客栈我都找遍了,向远哥哥定是住在别处……年节饭食,本就是女儿家的活……”
原先只计量着没有人在,衍墨就不必时刻记挂规矩、身份,倒还真没考虑到酒食、饭菜上去。活虽是不累,可零零杂杂,也能忙得人无心玩乐。万俟向远将纸折几折收好,点头算作同意。
“今日先去朱符查查,明日再来。”难得的年节日子,总不能让伺候人的活事碍到什么……
“哦,知道了……”目的是达到了,偏偏却和原先预想的差了老远。
别扭绞着手里鹿皮口袋,青兰磨蹭许久,方才不情愿地告别离开……
闲闲将半生的黄米糕包回去,万俟向远随口问着:“那么久,就买了这些?”
“是。”哪里能说是早就来过一趟了,衍墨听不出话里是否存着不满,只简单应了一字。
怎么一趟逛回来,人就开始安静守礼了?摸不透这莫名变化,万俟向远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一起去看看,再买些别的。……总不能就吃这么块黄米年糕。”
“是……”
……
街还是那条街,东西也还是那些东西。万俟向远走在前,衍墨跟在后。距离,略比平时远了一点。
拥挤人流里,万俟向远皱眉停下,再度等到身后人跟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反复,反复……
如此重复个十数回,万俟向远终于耐性告罄。
“过来。”
后面的人犹然不知怎么回事,一脸迷茫走上去。
“主、主人!……街上。”
似笑非笑欣赏着那一脸的不敢置信,万俟向远满意紧了紧扣住衍墨手腕的指掌,丝毫不顾街上来去人流,气定神闲迈步继续逛走下去。
“玉石,玉石!上好的玉石!墨玉,黄玉,和田玉!”
“过去看看。”听到叫卖脚下一缓,万俟向远侧头在衍墨耳边说了句。
手腕被人握着,街上又人来人往挤到不行,衍墨敏捷后退欲躲开耳边气息,却始终慢了一步。
望着前出半步神情如常的人,衍墨只得抿唇暗恨自己被折腾得疑神疑鬼……
当然,走神一瞬也就错过了万俟向远眼底笑意。
“二位公子爷,要买玉石?我孙六卖的玉石可不是吹的,就连那京城里的东西都能比下去!您看这这些,全是上好的东西!”
寒炤阁里什么名贵东西没有,怎对这小摊上劣玉生了兴趣?衍墨不耐听着不知舌上抹了多少油的老板继续吹捧,满是疑惑地看向身侧之人。
“公子,这和田玉玉佩可是好东西,还有这墨玉做玉带钩,绝对都是上等货!”
十来件玉饰摆在块脏旧白麻布上,做工不说,单数玉里脏杂劣斑,就有良多。
一言不发捏捏掌中手腕示意离开,万俟向远又朝前面几个点心摊走过去。
第六十二章
两人刚刚接下小摊老板包好的酥盐点心,转瞬就被个叫卖声同时引去注意。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喽——”
侧头看着顿然一脸尴尬的人,万俟向远不由失笑。
“衍墨,去买两串糖葫芦。”
“嗯……”禁不住脸上一热,衍墨闷闷应了。
“等等。”
万俟向远不挑碎银不挑别的,单单捏出小摊老板找回的几文铜钱,全数放入衍墨手中,满面尽是戏谑神情。
“去吧。”
“嗯。”态度着实与恭敬不搭边,衍墨使力抽回被握到发热的手腕,暗暗翻个白眼慢悠朝着卖糖葫芦的老翁走去。
“我呸!还不让老子说?你真当那朱家二小姐是什么好货色?我亲眼看着她在酒楼里被个丑男人玩!小杂种,指不定现在人家连野种都怀上了,你还维护个什么劲儿啊!看你这副穷酸相,就是那贱女人还在桥石城,恐怕也看不上你!”
“你不要含血喷人!朱小姐绝对不是那种人!”
将视线从正拿铜钱买糖葫芦的衍墨身上移开,万俟向远回头望向远处对着个青年书生骂骂咧咧的男人。
去北方做买卖,看到过朱玉瑶的人?
本暗暗算计着把人弄到处没人地方问问,却又徒然记起钟修种种罪行。万俟向远心念一转,将手中碎银夹在指间着力一弹,稳稳砸中男人睡穴。
还是闭嘴的好,免得给买糖葫芦的人备下借口,去查问什么朱家大小姐二小姐,逃了一会儿娱乐。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被气到张红一张脸的青年书生见对他推推搡搡的男人突然载倒,立时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向围来看热闹的人解释。
不屑轻哼一声,万俟向远前走几步迎上买回糖葫芦的人,胳膊轻抬,便又握回余温尚存的手腕。
腊月二三的祭灶节,活该不长眼色的人绕着朱家忙里忙外……
……
——次日。
恰逢冬日暖照正适时,万俟向远在院中躺椅上斜身一靠,闻着阵阵年糕甜香惬意非常。
宅院是提前叫人备下的,柴米油盐更是一样不缺。逛逛买买左右不是正意,不过行借此顾彼之用罢了。
这边,火房里。
把烫手的黄米红枣年糕端出大略切成小块,衍墨望着着院里悠闲坐着的人,不由摇头。
本来一早就要蒸的年糕,足足拖了一个时辰才下锅……
服侍人的活事寒炤阁里没少学,年幼时也没少干,怎偏偏今日蒸块现成年糕都要弄得像是自己吃了多大亏一般?
真真,莫名……
……
“这是……准备如何吃?”
端着细白瓷盘愣愣站着,衍墨眨眨眼,忽然觉出差错出在哪儿。
原是竟只拿了盛年糕时用的一双筷子出来。
对之后调笑多少已有预想,衍墨也索性不再回火房,直接就着躺椅边沿坐下,一手端盘,一手拿筷,戳起块年糕就往嘴里送。
气氛着实难得,万俟向远左肘一撑身子,右手极快握住衍墨手腕,换换方向,送进自己嘴里。
然后……
“唔!”
恍惚间记起年糕是刚从锅里盛出的,衍墨近近盯着“救命恩人”,努力忍下笑意,眼里忽闪忽闪,亮得碍眼。
含着嘴里滚烫的年糕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万俟向远正遭着罪,恰恰见身边人一脸幸灾乐祸表情,立刻二话不说,着力把人按倒在铺着厚厚裘皮的躺椅上,忍下舌尖麻疼将口中东西一咬为二,俯身“赠予”过去。
“嗯……”果真很烫……衍墨眉头皱到一起,想吐出,却被唇上抵着的两片柔软阻止。真正难受得不得了。
望着身下人埋怨眼神,万俟向远心底真正愉悦。正欲再续一番撩拨、逗弄,就听院外不长眼色的,又来了……
“叩、叩——”
“少阁主,属下钟修。”字字清晰,尽管声音压得很低。
促狭抽抽嘴角,衍墨趁身上人眯眼不悦一瞬,抬头迅速在那微抿的唇上啃咬一口。然后挺腰自躺椅上起身,退开两步。
“进来。”
忍下欲出口的赶人话,万俟向远坐正身子让人进门。
“是。”推门瞧着院里人一脸阴郁,钟修心里顿时揪紧,直至确信身后无人跟踪,才算松一口气。
“青兰姑娘问属下少阁主住处,说是得到准许的,不知是否……”
“晚些再让她过来。”
敢情只拿人的当烧饭丫鬟,万俟向远话语一带,转至正事上:“朱家一事,查得如何了?”
“去北方做买卖的男子并非胡编乱造,朱家二小姐确是在益城里出现过,同一丑陋男人……”
“毒面,任驭水!”极少有的,衍墨突然出言打断。
心底咯噔一响,钟修默默为衍墨捏了把汗。怎么能抢在当主子的前面说话……
万俟向远不以为忤,略略疑惑着看过去:“毒面,任驭水?何人?”
事前事后衍墨没比万俟向远少费心思,事间种种牵连、关系也是不知暗自思量了多少遍。是以才没忍住,听着钟修回报就将脑内忽然闪现得答案说了出来,
“任驭水长居益城,毒术、暗器上有些造诣,但长相丑陋,心肠歹毒淫邪,人称毒面。平日里专好霸下年轻、貌美女子,逼做妾室。”
“认识?”对这种人熟悉到脱口而出?万俟向远蹙眉问道。
略一犹豫,衍墨低低开口:“属下曾前去取书一用,恰巧碰到他与几名姬妾在院子里行苟且之事。”
取书?八成又是看上什么医毒书册,“借”走一用罢……
不予追问,万俟向远看回钟修:“还查到些什么?”
“青兰姑娘昨日去了朱府。朱玉琼婚约一事,是朱家老爷全礼外出半月回府后突然定下的,朱夫人不仅一直反对,还曾以死相逼,要朱全礼说出原因。如此来看,婚约男子何人,恐怕只有朱全礼才知晓。过去朱玉琼身边的丫鬟也已被辞退返乡,属下得知后立刻命人前去寻找,三日内应会有所消息。”昨日威吓效用尚在,钟修自进门就没敢抬过头。
“背后极有可能牵连众多……暗中查探,朱全礼与朱夫人那里莫要打草惊蛇。”万俟向远脸上无波,心下却十分烦乱。答案就在眼前,偏偏又不能一探究竟!“钟修,你下去罢。”
“是,属下告退。”
望着院门开了复合,万俟向远将视线移向沉默不语的人。
“如何看?”
似乎很是为难,衍墨思考许久,声音些飘忽地回答:“朱家,也许会被灭门。”
灭门?不前不后的,这时候被灭门?
万俟向远没有追问下去,望着院门犹自陷入沉思。
良久,问道:“推断,还是……凭空猜测?”
默默走至问话人跟前,衍墨恭恭顺顺低头跪下:“直觉。”
揉上衍墨发顶,万俟向远将不自觉泄出的将凌厉气息收敛:“跪着做什么,起来。”
没有依言站起,衍墨顿了会,才道:“请求主人允许属下每日夜里去朱府潜伏,且……莫要再叫青兰姑娘与钟修前去查探。”
这话若不加请求二字,便是一道命令。万俟向远钳住衍墨下颚,强迫人抬起头。
“可有根据?”
“无。”
“莫要胡闹。”这话放在眼下,已是极重了。
几乎未有停顿,衍墨坚决地回道:“事关主人,属下不会胡闹。”
闻言,万俟向远微恼:“那就仅凭直觉?”
“是。”衍墨重又低下头,声音里毫无动摇。
直觉,七年生死边缘游走惯的直觉,虽然毫无根据。
“想去就去。”
难掩脸上不悦,万俟向远拂袖走回房里。
何时,寒炤阁死士竟没用到仅靠直觉办事了……
……
这次钟修长了记性,直至天色黯淡,才将万俟向远住处告诉青兰。
“饺子煮好了,我去盛!”
把桌上残羹剩饭一收拾,青兰笑嘻嘻跑去火房里,转眼工夫就端出两大盘皮薄馅厚的热乎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