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自可留 第三卷 下——冬眠卡

作者:冬眠卡  录入:11-22

“啪——”

受力而四溅起的水花溅得老高,湿了万俟向远一身,也摔了一地。

如此失控恼火的样子,衍墨还是第一回见,不由就跟着心惊起来,连大气都不太敢喘。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浴桶中连半点热乎气都没有的凉水眨眼工夫竟冒起阵阵白雾热气!

眼中的人内力深厚他知道,可究竟深到何种境地他却探不出,眼下,那一桶的热水,终于让他知晓了些什么。

这般武功,就算不夺寒炤阁,不做寒炤阁阁主,在江湖中也可以轻易呼风唤雨。但他仍然不明白,为何要恼火至此?他说的虽然有所冒犯,可句句都是忠心之言,逆耳也不该逆到这般田地。

万俟向远早就火起,根本不会顾及身后人想没想明白,把手从烫人的热水里一抽,出口的话里夹着慑人的凌厉内力:“滚进去,沐浴!”

“……是。”再不长眼色也知道现在不该多说话,衍墨微微怔了下,立刻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老实去浴桶里坐着。

冷冰冰目光直直打在衍墨身上,不仅不带任何性欲冲动,还不时飘来阵阵寒意。

半晌,万俟向远见浴桶里的人不言不动,又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洗!”说完用比平日练剑时温柔不了多少的力气解开自己衣带,脱下衣服,迈腿跨进了浴桶,视线自始至终都未从水里僵硬着擦洗自己身体的人身上移开。

“主人……”衍墨被看得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张口唤了句。虽然他不怎么害怕万俟向远现在的……凶恶模样,可还是觉得有些渗人。这世上,怕以外的东西多了去了。

谁知万俟向远并未真的失控,只是冷哼一声,又平稳下不住掉冰碴子的声音,刁难道:“还没说够?”

真是怎么说怎么错。衍墨暗暗悔着不该在这种时候吱声,马上开口认错:“属下失言。”至于到底怎么个失言法,他还真不清楚。

不“失言”兴许还好点,这“失言”二字一口,万俟向远脸上表情更加冷凝,为难心思也大盛:“知道失言就好。”

“是,属下知错。”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这种画好圈等他往里跳的亏衍墨没少吃。不过现在若能让眼前的人心情好点,他倒是愿意主动往里跳。

“哪儿失言了?说说。”万俟向远问完一皱眉,马上又改口:“不必说了。”说了也一定不是他要听的。

“呃……”衍墨嘴都已经张了一半,噎得十分不自然。为了不让桶里水再凉一次,只好拿起布巾为对面之人擦洗。

“唉——”万般无奈地往桶壁上一送身子,万俟向远跟被点了穴似的,随意给为他擦洗的人下手。有个此般性子的死士,真是求也求不来;可要是有个此般性子的共枕之人,真是气也能气死!

脾气来得奇怪,消得也奇怪。衍墨暗地里咂咂嘴,迈出浴桶拿来个干帕子抖开,“水凉了,主人可否出来?”

一拳打在棉花堆上的无力感消退许许,万俟向远不再在水里闷坐着,跨出浴桶稍稍擦了擦身子,灭掉灯盏与一边站着的人躺上床榻。

轻手落下床帐躺好,衍墨看看身旁同样毫无睡意的人,终究没敢吭声。

“可知为何恼你?”好似看穿了身旁人的心思,万俟向远这么问道。

衍墨侧过身,望着直看向帐顶的人想了会儿,道:“属下不会说话,主人莫怪。”

万俟向远略有失望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说“算了”二字时,就听身边人徐徐说起。而且这次没再用什么“属下知错”、“属下失礼”一类回话。

“主人待属下好,属下感激主人,但有些话,的确不是属下该说的。”怎么可能真的不知,衍墨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身边让人不由生出安心念头的人,声音和平日不太一样:“属下知道,主人不杀曾云秋八成与属下有关,可属下是主人的死士,做错事就该受罚,即便不是为了堵他人闲话,也该受些教训才是。”

万俟向远听了有些气,当然,多半还是冲着自己去的。自从那次想通后,便再也未对刺杀一事起过怨怪之心了。

“曾云秋的事,已经罚过了,以后也不会再罚了。”论对错,他错的同样不少。当时那些“责罚”,恐怕没有哪个男子不会举得屈辱。而身旁的人,事后从来不曾提过一次,也不曾怨过一句。许多事,都碍着层身份原因,对的变成了错的,错的变成了对的。刺杀的事,错了又如何。有些事可以在主从间定罪定责,换到另一种关系,就不该日日如仇人一样计较着了。

“那些责罚抵不了属下罪过。”衍墨说的,是心里想的实话。

“你是石头做的,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屈辱?”万俟向远的声音有些奇怪,夜里听着阴仄仄的,很骇人。

衍墨一下子被问得有点难堪,但想到身边人之所以这么责问的原因,心里就又热乎起来。

等了会会儿没听到回话,万俟向远不再耽搁,继续说着下面的:“有些话我没说,是以为你已经明白了。今日借这机会,一次说开也好。”

好似要告诉说话的人自己在听着,衍墨动了动身子,给房间里面添上些响动。

“那日在少林寺山下,我就吩咐了钟横传信给石鸣彦,让他放过曾云秋。后来阁中许多事情需要打探,人手又不够,干脆就把曾云秋送到阁外,这样便不用再着人看守。”话到中间,万俟向远闷着换一口气,停顿片刻才继续:“无论你不信还是不敢信,日后我都不会再置妻室。闲言碎语,服众与否,我也会处理,若是没能处理得了,你大可自己动手,事后,绝不会责怪于你。”

衍墨有些惊,琢磨了一会儿后,又觉得实在惊不起来。这些,都已在面上、底下被暗示过许多次了。虽然,他确实一直不敢相信……

万俟向远神情很平静,所说明显不是心血来潮一时想起的:“今日要你见曾云秋,为的是要你两个冰释前嫌。依你性子,愿意交往的人自不会多,日后在寒炤阁里留个你熟悉的,也可以说说话。”

什么……衍墨听得一怔一怔,怎么也不能相信折腾来折腾去就为给自己在寒炤阁中留个朋友?担心日后下人存了异样眼光与看法,所以留个曾云秋那样的人给自己解闷?

“刺杀的事,日后不准再提。”万俟向远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把自己最在意的说了:“事后所谓责罚,说到底都是仗着你心意在羞辱人,怪我用错了法子。但你也有错在先,就算互抵了,此事从此不准提起。”

最后一句像警告,又像威胁,彻底叫衍墨开不了口。而话里许多其他内容,也在这时发挥了作用,搅合得人脑子里团团乱。

“有些事放在主从间或许不可原谅;但你与我之间,早晚是要不记对错的。”即便是夏日,夜里还是有点凉,万俟向远说完扯过榻沿薄被,使了点巧劲抖开盖在两人身上,伸过去盖被的胳膊却没有再收回来,一直留在了衍墨腰间。

万俟向远躺了会儿,很快睡着了。这回,换成衍墨望着帐顶,愣愣出神。

他得想想,得要仔细想想……

但最终,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敌过扰人困意,不多久就合上了眼帘,沉沉地睡过去。

第九十三章

不时的鸟鸣加上几响脚步声,透过半掩的窗扇传进来,万俟向远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来。

而后,便觉出身上搭了只胳膊。

嗯,没什么。万俟向远这么想着刚要起身,脑子里忽然就蹦出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和昨日夜里说得话有关?毕竟,身边之人此刻是醒着的。醒了后还让手臂搭在自己身上,这好像还是第一回……

“属下去端些水来洗漱。”衍墨低低说了句,十分随意地坐起来,直到要下床时才将手臂从身侧人身上拿开。

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万俟向远看着松散披了件外衫走出房间的人,几乎十成笃定地想着。

然后,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个角度,心里也有些高兴。多少和平时因占到便宜,逗弄完人的愉悦心情不太一样。

许是心绪所牵,万俟向远这么一想,就再也躺不住了。手臂撑起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把木窗推得大开。

清晨阳光的微热夹着明亮到刺眼的光芒顷刻间照射进来,罩了站在窗边的人一身,也撒了客栈房间一地。

既然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后的表现似乎就很值得期待了?单从方才醒来那会儿看,就大致可以知道不会太叫人失望。

而之后,两人间的关系确是发生了变化。衍墨依旧还是恭敬,但隐约中已与过去不同。私下的相处中,多了点随意,规矩礼数一类虽在,可不再时刻强迫自己用脑子记挂着,也不会再因为一点小的过失面上淡然,暗里心慌……

——两日后,永荆。

借着城门处拥挤的人群,衍墨看似无意地在人群里扫了眼。此时的永荆,正如每次回报上来的消息所讲,人来人往尽是些妄想找到前朝宝藏的江湖人。有武功高的,有武功低的,各自都是行色匆匆,一副争分夺秒想要抢在他人之前进去山里找到宝藏的算计模样。

“去福祥客栈。”万俟向远下了马,对着衍墨低语一句便混进拥挤人群中。

“嗯。”人多是好事,对于身份极为敏感的两人来说无疑是层最好的遮掩。但,也没准人群里就有寒烟教安插的眼线。所以衍墨没有用平时的称呼,只是应声表示明白。

江湖人想要寻宝藏,为财。可这世上还有他们更爱财的人——商人。不过经商者一抢不过江湖人,二打不过江湖人,只好从别处动脑子。

因此前朝宝藏传闻一经传出,随各道江湖人士一同蜂拥而至的还有大量经商者。原本人口稀少又十分贫困的永荆,慢慢开始有人打桩子。从此之后酒楼,客栈一类如雨后春笋般平地冒出。

福祥客栈,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庆问吩咐人扮成寻常商人盖下的。

“二位客官,里面请。”

万俟向远与衍墨刚一走进福祥客栈大门,就见个相貌普通的小二招呼上来。

“两间上房,一壶银针,一壶毛峰。”衍墨如普通住店客人一样交代了句,默默开始观察小二听到暗号后的反应。

“哎,好嘞!”小二还是乐呵呵地答应着,后又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人一眼。

永荆因为贫穷原因,地多数空着没有利用好,所以各处后起的客栈全部像模像样,雅间小院都不少,专供那些个财大气粗又自命不凡的江湖人物消财用。

小二把两人带到处盖有两间房屋的独立小院,殷勤地弯了弯腰:“客官,您二位住好,茶水一会儿我就送过来。”

万俟向远不多说,点了点头走进一间屋子。

衍墨还是照旧把院子布局与有东西遮挡的地方先察看了一遍,才跟进去。

“主人。”

万俟向远往窗边一坐,随意地应道:“嗯?”

自那日把话说开,轻松的不只衍墨一人,万俟向远也自在了不少。许多时候与事情上,都不必在意或顾及那么多了。

“客栈前厅里,属下看到一个熟人。”衍墨眼里闪耀着点算计人时惯有的流光溢彩,显然又不知打上了什么人的什么主意。

挑挑眉示意自己有兴趣知晓,万俟向远问道:“何人?”

既然用的是“熟人”不是“见过的人”,那就一定有点交情。

处理东阁任务外出时候认识的?

这胆量……

衍墨走前两步,毫无意义地站近了点,把所谓的熟人讲明白:“主人可知‘风流公子唐亦昀’?”

“唐亦昀?”万俟向远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心不在焉地重复了遍。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和个叫“风流公子”的是熟人……

“是。”衍墨这回真的没有察觉到异常,语气里还带着点“别人吃亏,他占便宜”的愉悦:“此人才情皆备,好色成性,在江南一带甚是有名。”

“好色成性到有名?”万俟向远的脑子里显然已经有某些倾向,是以听进耳里的话自动省掉“无关紧要”的,留下“极为重要”的。

大概是还在想着算计人的事,衍墨毫无察觉地继续说着:“不只,此人有名不仅因为其好色,还因其在江南一带开了不下三十家青楼。而且此人才高八斗,却又不屑与一般自诩清高、正经的文人公子往来。”

“衍墨。”万俟向远终于忍不住将不悦表现出来,胳膊一伸,使了点力气把人拽过来。“难不成你二人在青楼里成了知己?”

“呃……”先是被话一惊,然后又被力气一带,衍墨正错愕着要避开身体的冲撞,就觉腰身左右两侧被手握住,实实在在给按坐到万俟向远的腿上。

“主人……”大白天的,姿势着实暧昧了些,而且,还开着窗。衍墨脸上忽忽热起,眼里的精明算计全没了,只剩下一点慌张与窘迫。

像是在宣告所有权,万俟向远手指一点也不客气地从衣摆下边摸索进去。

“关于那风流公子,可还有要说的?”

衍墨的脑子里有点晕,但是又不太想拒绝。最后只好按了按伸进自己衣衫的手掌,示意不要太过火:“此人当初因为流连烟花之地而被其父逐出家门,后来靠卖字画赚了钱,开起青楼。再后来钱越赚越多,青楼越开越多,暗中就渐渐做起倒卖消息的买卖。不过始终做得很隐蔽,极少有人知道在卖消息的是何人。”

想到过会儿接应的人还要过来,万俟向远只好把手抽出来,改成圈着人腰背的姿势。这一行尽用来赶路了,别的事情还真没做,再这么撩拨下去,过会儿就没法收场了。

“熟人?如何认识的?”

“前些年江湖里有个名号‘血衣’的女子,其武功高强、心肠狠辣,属下曾执的任务里刚好有取她性命一件。当属下找到她时,她正要杀一男子。属下本想等她杀完人再动手,可不知男子用的什么法子,硬是拖延得血衣满面杀意却迟迟不动手。属下当时尚在研究毒物药理,便不准备再等,想早些将人处理了多余出些时间来。那男子并不会武功,看起来也是文人打扮,而且属下当时蒙着面,便想放他一条生路。可谁知他竟认定属下杀死血衣又不取他性命灭口就是个值得一交的人,硬是要与属下……结拜。属下自然不肯,也就离开了,可仅在客栈里住了一天,就见城中各处贴满了告示,道要找个与血衣有仇并杀之为民除害的男子,于眉眼还有些描述。执行东阁任务绝不允许留目睹者活命,属下见之觉出不好,无奈之下只得再去寻那男子。”

万俟向远略是好笑地点点头,随口问道:“然后便认识了?”

许是想起当时情况还有些不乐意,衍墨被问得皱起眉头:“起初属下是想去杀他灭口,不过后来……没有下手。”要说起后面有些失面子,衍墨便一语带过了。没有下手的原因,实际上很简单,只因为唐亦昀是个性情直爽,人又不坏的无赖。死缠烂打,能言善道,不来硬的专来软的,还不惜将倒卖消息的家底买卖掏出来。

“你倒是招人喜欢。”带着点逗弄和调笑,万俟向远的视线审视一样扫来扫去“挑徒弟挑了好几十年的邱平壑,倒卖各路消息的风流公子,还有个曾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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