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到被人偷掉脑子,看来你本来就聪明不到哪里去。”
“这很难说。也许是对手太阴险了。而且能够察觉到我的脑子的美妙之处,他们一定是群品位不凡的家伙。”劳埃德从躺
椅上直起身,像是在总统竞选演讲时那样昂起头,朝两边张开双臂,这是他的招牌动作,也正是这个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些
帅气和霸气的姿势让他得到了女选民们的热切好评和压倒性的选票。“虽然少了半个脑子并没有什么不方便,但为了拯救
宇宙于水火之中,我还是运用我半个脑子的智慧带着最先进的飞船和保镖一起逃离了敌人的魔掌,踏上寻找幕后黑手的光
荣道路。”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保镖……”希尔呲起牙,“是指我?”
“欢迎加入银河系保卫舰队。”
劳埃德·赫曼斯蒂凡森二世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地笑道。
在迭戈星,当父母向孩子表达他们对他所寄托的希望时,往往会用“抓住荣光”这个短语,而希尔现在只想抓住劳埃德的
喉咙,让他变成无数宇宙尘埃中的一颗。
引以为傲的爵位被媒体评价为“不足为道”,变身恐龙大闹毕业典礼酒会的照片以让人咋舌的速度在星际间传播(如果希
尔认真查一下,就会发现这张照片的初版已经拍卖到了一千个迭戈币的天价),狂暴、危险,大型宠物……这就是希尔·
罗切斯特给银河系留下的印象。希尔和他的大尾巴成为了这个银色大圆盘最热门的话题,犹如划过天空的流星,在漆黑的
宇宙里留下了刺眼的光芒,只是这光芒将一直燃烧到他被捉住为止。
短短几天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希尔唯一确定的事只有——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希尔不敢问劳埃德为何会选中他参与这个疯狂的计划,他害怕当劳埃德说出理由的刹那,他会忍不住一口扑上去,将那张
总是扬起满不在乎的笑容的嘴撕个稀巴烂。
按照劳埃德的说法,两个人加一艘概念飞船的力量并不足以对抗(根据劳埃德单方面的推测)强大的敌人,因此在直面敌
人之前,他们必须到地球上寻找帮手。
希尔听说过地球,那是一颗没有加入银河系邦联的乡下星球,除此之外,他对地球一无所知。另一方面,傲慢指数达到银
河系最高水平的迭戈星人的自尊也让他不愿花一点点时间浪费在了解这颗位置偏僻的星球上。
当然任何事都有例外,当被两台罗嗦的电脑和一个缺了大半个脑子的疯子嘲笑无知的时候,希尔的自尊迫使他不得不学习
关于地球的知识。
“如果你看新闻,那就应该知道每年我们都有很多的星际犯人,他们在各个星球之间飞来飞去,到处惹是生非。”劳埃德
以一种惹人讨厌的得意口吻说道,“对于这群家伙而言,犯罪是一种成名的方式。他们很喜欢在一个星球干点无伤大雅但
让人作呕的破事,紧接着跑到另外一个星球的酒吧收看关于自己的新闻,在新闻播到自己的影像时放声大笑,故意让周围
的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以此吸引人们的注意,尽情享受被一大群人追逐的快感。”
希尔托着下巴,两眼紧盯着劳埃德上下抽动的喉结,默默估算最适合下口的角度。
“对于这种喜欢丢人现眼的家伙,我们的处理方式就是把他们流放到地球。在那个偏僻的星球不存在任何星球间的媒体,
彻底剥夺他们在星际扬名的可能性。”说到这里,劳埃德快活地笑起来,“也就是——憋死他们。”
“照你的说法,”希尔终于将视线从劳埃德的喉结上移开,转向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褐色眼睛,“你所谓的帮手是个罪
犯?”
“当他和我们一起制服敌人后,他将会成为银河的英雄。”
“重、点、是——”希尔捶了一下桌子,“在我们带那个倒霉家伙进入女武神的瞬间,我们就犯了协助越狱罪!”
“没关系,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劳埃德从腰间抽出一把样式古老的手枪,“他可以用这把枪强迫我们带他进飞船。”
干巴巴地瞪着指向自己的枪口,希尔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不成调的语句从突然开裂到耳根的嘴角漏了出去
,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背像发怒的猫一样高高弓起,背部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坚硬的石块。变形的脊椎诡异地向
外突出,几乎将裹紧在身上的衣服撑破。
“哦,看看他。”女武神嘀咕道。
察觉到自己的异状,希尔长出一口气,像个刚启动的机器人一样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挺起腰,抑制住在怒火燃烧时化身为
恐龙的野性本能,将迸发的怒火集中在喉咙里,颤抖地挤压声带,终于发出了一个音:
“天才。”
“谢谢夸奖。”劳埃德泰然自若地收下希尔的评语。
“你真是个强迫他人犯罪的天才。”
说着,希尔腾空跃起,在空中漂亮地翻了个跟斗,长而有力的尾巴顺势往劳埃德甩去,分毫不差地砸在他的脸上,瞬间就
将还在微笑的总统先生打翻在地。那把枪管长得异常的手枪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器声。
“请不要伤害甲板,拜托。”女武神低声叹息,“如果被我的设计者知道,他一定会当场昏倒。那个可爱又可怜的人最重
视的就是我的甲板,检查它们是否光洁得足以照出他那张漂亮脸蛋是他每天的必修课。有一次,他趴在这个位置,一动不
动地盯着那张脸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观赏了整整一天……”
“你要是再提那个自恋狂,我就把这艘船所有的甲板都掀开、扔出去。”
“好吧,别那么生气。”女武神喘了口气,一下子说太多话让她的发声系统感到有些吃力。
飞船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希尔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还没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劳埃德身边。
“你也想试试这个地板是不是能照出人脸?”劳埃德问。明明结实地直接捱了一下足以将金属板砸成两半的重击,他却毫
发无损,此时正对着地板映出的自己不厌其烦地挤眉弄眼。
“如果可以,我真想试试你有多耐揍。”希尔转向电脑,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女武神轻轻“啊”了一声。
“我刚才没说吗?我们到达目的地了。”
第二章
垒得有一人高的芒草堆上下晃动了一阵,没一会儿,一个戴着牛仔帽的脑袋左右张望着从另一侧伸了出来,被太阳晒出大
片雀斑的脸上挂着终于偷得半日闲的笑容。农场主的儿子杰克动作灵巧地爬上比他高在芒草堆上坐稳,将粘在身上的干草
挑出来丢到一边,挺起腰杆朝西边的天空望去。
太阳像是化在了云海里,天空红彤彤的,远处的云也泛出鹅掌似的暖黄。夏日的风挟带牲畜的腥臭味,但并不猛烈。不远
处的一杆旗帜“哗哗”地迎风刮了两下,很快就缠住旗杆不再动弹。那是杰克的父亲新雇佣的工人挂起来的旗,方形的旗
面很大很宽,几乎可以将个子瘦小的杰克整个包裹起来。旗帜的底色是偏灰的浅蓝,上面画着杰克看不懂的图案和形似文
字的符号。按照工人的说法,这个旗帜可以阻止农场里的惨剧再次发生。
三个月前,杰克家一头身体健康的公牛倒在了地上,公牛没有生病,周身也找不到任何伤口,只有两边的嘴角被挖去了两
个罐头大小的圆洞,露出里面雪白的牙。不久,另一头小羊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再之后,又一头牛被扔进了水沟里,三
只鸡接二连三失去了膝盖。
腰间别着闪闪发光的警徽的警察壮志踌躇地涌进杰克家的农场,埋伏了一周后,又一只鹅被挖去了肝脏,而没有一个警察
看到可疑的人,或是听到鹅求救的惨叫。最后,警察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像是无法承受帽子的重量,怏怏地挤进警车里
回去了。
没人知道动物们惨死的原因。
除了那个工人。
杰克还记得工人来的那天,当时他赢了隔壁的达尼四个啤酒盖,正兴高采烈地往家里赶,好让父亲看看自己的成绩。远远
地,他就看到门廊前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男人顶着一头酷似干草堆的焦黄色短发,背对着大门倚在柱子上,紧身牛
仔裤裹着长长的腿,懒洋洋地支撑着身体。下午的光线洒在陌生人的身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件金黄色的薄纱。
“要解决牲畜被杀的问题,就必须在那个位置挂一面旗。”杰克听见陌生人对父亲说,声音很低,像是耳语,“这是连我
的狗都懂的道理。”
一条阿拉斯加犬心不在焉地趴在陌生人脚边,背上的毛皮是黑色,四肢和鼻子的部分雪白。脖子周围狮子般的鬃毛是渐变
的黑色、浅褐色和灰色。它耸拉着耳朵,偶尔打几个呵欠,眼周下的褐色短毛像是熬了好几个狂欢夜的眼圈。听到有人靠
近的声音,它朝杰克望了一眼。杰克隐约看到那只脑袋和比他还大的狗朝他点了点头。
杰克不明白那个陌生人是怎么说服父亲用挂旗帜这种不靠谱的方式抵御变态杀畜魔的,但这个方法确实有效。另一方面—
—虽然他羞于承认——当那个陌生人转过头对他打招呼时,杰克产生了一瞬间的晕眩,那种感觉像极了在图书馆里偶遇心
仪已久的女孩的刹那,以至于他无法分出心思思考陌生人腰间那两个笨重的枪袋里是否装着危险的武器。
西方的天空慢慢暗了下来。杰克眯起眼,发现那个迅速朝这里靠近的黑色阴影并不是太阳落山的必然结果,而是一个形状
完美的巨大柠檬。
柠檬?
没错,是柠檬。那个和农场差不多大的柠檬很快就飞到了杰克头顶上的天空,如果不是它一直停留在那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杰克几乎以为那是自己往天空抛起的柠檬,就像每个男孩都喜欢干的那样,拿起什么,抛起,接住,再抛,再接,就这
么玩上一天。不同的是,这个柠檬似乎没有落下的意思。不过杰克宁愿它就这么固定在原地,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该结
束于一个大得畸形的柠檬之下。
似乎有什么人扔了一个闪光弹下来,强烈的光芒猝不及防地亮起,杰克来不及判断光的来源,慌忙闭上了眼睛。不远处响
起一记笨重的撞击声,紧接着是一声“哎哟”,过一会儿,又一声“砰”。
光芒消失了,杰克揉揉眼,确认自己的位置。他还坐在草堆上,但竖立在前方的旗杆被掉落下的什么东西折断了,只剩下
半截棍子插在地里。一个男人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身上披着被他压坏的旗。他的旁边是一个褐发的男人,脸向下埋在土
坑里,正对着干巴巴的泥地哼哼。
“我早就说了,这艘破飞船根本就不能飞行!”
身上披着旗的人吼着,朝地上的人踢了一脚。被踢的人翻了个身,笨拙的样子让人想起被玩弄的青蛙。
“事实上……这和飞行无关,这属于下客的范畴。当然,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过程到底叫什么。你们从来不在乎我们的工
作。”一个情绪低落的男声响起。杰克瞪大眼睛,却没有看到第三个人。只有一个棒球大小的黄色金属球体悬浮在那两个
人之间,一边说出上面那番话,一边左右飞舞,摇动的频率很像摇头的动作。
“你很适合披这面旗,希尔。”躺在地上的人对站着的人笑道。他蓄着一头褐发,头发柔软而蓬松,远远看去像是刚刚发
酵的新鲜面包。他似乎也为自己的头发感到骄傲,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会拨弄上两下,轻佻的动作莫名地让杰克联想起曾经
在路边看到过的一些女人——化着浓妆,一头乱发,烟不离手,指甲油剥落了大半,一看到年轻男人走过就上去打招呼的
女人……危险的,让人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的女人。
杰克知道将一个男人联想成女人是一件很古怪的事,尤其是在这个男人比一般人还要高大的情况下。那个陌生人站起来比
杰克从事农活的父亲还要高一个头,脸部线条刀刻似的硬而直,下半张脸的曲线似是要缓和刚硬气质一般突兀地收起,形
成一个微尖的下巴。尽管经历了一次不快的坠落,身上满是泥泞,还被伙伴狠狠踢了一脚,那人始终保持着笑容,往上挑
起的嘴角深陷在皮肉里,使得他的笑脸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意味。
也许就是这个笑容让杰克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杰克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将自己埋在乱草堆中,竖起耳朵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被叫做“希尔”的年轻人看起来和那个散发危险气息的男人差不多大,但显然没有他那么心平气和。他的金发在有限的光
线下依然熠熠生辉,衬得他的肤色更加泛白。微长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脖子上,随着他激烈的肢体语言轻轻摆动。与伙伴身
上那件保守的双排扣外套不同,希尔穿了一件紧身的浅紫色菱形格子薄毛衣,包裹着他堪称完美的身体曲线,下身是材质
不明的贴身长裤和褐色长靴——不管怎么看都与季节不符的打扮。
听了劳埃德的话,希尔一把扯下了披在身上的旗。就在几分钟前——也就是下飞船之前——他就自己的处境好好考虑了一
下,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尽管现在很多事情都很混乱,也很糟糕,但他还是能像一个有理想的好青年那样给自己横冲
直撞、急转直下的人生制定一个新目标,比如说,做尽一切会让劳埃德高兴不起来的事。所以既然劳埃德笑着说披着旗的
样子不错,他就要把旗扯下来,撕个粉碎,让它再也没有机会挂在他的脑袋上。
“我不想听废话。”将碎布扔在劳埃德的脸上,希尔威胁地露了露犬齿,“我只想听你说,你要找的那个混蛋在哪,我们
赶紧找到他,然后回船上。”
“恐怕我没法满足你,希尔。”劳埃德将额前的刘海撩起,瞥了一眼和他们一起下船的武神,“我们必须先找到‘看守’
,然后才能知道犯人在哪里。”
“什么看守?”
“就是看守犯人的看守。”
“我当然知道看守是干嘛的。”希尔伸出双手扼住劳埃德的脖子,
“可你之前根本就没提过‘看守’这个词!如果必须打倒看守才能带走那个罪犯,那我们不仅会暴露行踪,而且会变成真
正的罪犯,你这个白痴!”
“也许那个看守很好说话……”劳埃德反握住希尔的手,痛苦地从被挤压的喉咙里吐出一句话来。
“我不要听什么‘也许’!”
“那就说点肯定的事,”劳埃德露出一个让人想往他嘴里塞青蛙的笑容,“我是银河系总统,我享有绝对的犯罪豁免权。
”
“那我怎么办??!!”
希尔一个抬腿转身,尾巴瞬间就将劳埃德扫倒在地。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劳埃德不太好看地跌倒在地上,滚回他
刚才“下客”时砸出的那个泥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