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降落的时候。”希尔没有理睬劳埃德的奚落,“刚下飞船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看来不是我多心,当时这个小
孩就在附近,一直盯着我们。”
“是这样吗,小孩?”劳埃德问。
杰克慌忙摇头。希尔伸出另一只爪子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旁边的矮树丛瞬时断成了两截。看到这副场面,杰克赶紧点了
点头。
“他的脑子好像有点混乱。”劳埃德说。
“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们?”无视劳埃德,希尔问道,“是林尼·潘指使你的?”
杰克指了指捂住嘴的爪子,摇摇头。
“如果你保证不叫喊,我就放开。”希尔挥舞着还没有完全恢复人形的爪子,威胁道,“我能分辨出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如果你说谎,我会用这个剜出你的声带,让你再也说不了话。明白吗?”
杰克连连点头。
“说谎的小鬼鼻子会变长。你也不想长个难看的大鼻子,对吧?”劳埃德画蛇添足地补充。
“闭嘴,劳埃德。”
说话间,希尔的爪子慢慢变成了人类的手。杰克惊讶地看着鼻子下的那只手变小、变软,最后试探性地松开了一些,终于
彻底放开了他。这个恐怖片里才有的画面让杰克的嘴张得更大更圆,舌头也僵硬得仿佛老化的橡皮。
“回答问题,小孩。”
“给他点时间,第一次看到其他星球的人难免会感到惊讶。”劳埃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话题,语调变得兴奋起来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接触外星生物的情形吗,希尔?”
希尔瞄了眼劳埃德,不怎么起劲地回答:“记得,那是一只和你差不多大的蝎子,我用尾巴打晕了它,我爸拿它做了晚饭
。那玩意儿没什么肉,咬起来又老又硬。糟糕透顶的一顿饭。”
“是我不对,我不该问你这个。”劳埃德摊了摊手。
“你们……”杰克慢慢找回了舌头的感觉,试着发出第一个音。调子有点古怪,但口齿还算清晰。成功之后,他弯曲了两
次舌头,试图说一个句子。“你们是……外星人?”
“暂且不提那个家伙,我看起来像是乡下人吗,小孩?”
“乡下?”
“就是地球。”劳埃德解释,“希尔记不住那么多星球的名字,所以他习惯把其他星球一律称为乡下。”
“别说多余的话,劳埃德。”
杰克呆呆地点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理解他们的意思。
“你认识林尼·潘?”劳埃德问。
熟悉的名字让杰克清醒了一些。“他是我们家的工人。”
“工人。”劳埃德重复,“这么说,你是他的雇主?”
“雇主是我爸爸。”杰克仔细想了想,“至少每个月底负责付钱的是他。”
“那你没用了。”希尔快速做下结论。
“你们要杀我?”杰克紧张起来,“就像杀我家的牛那样……”
“牛?”
“不止是牛,我家很多牲畜都被杀了。”想起被挖去嘴角的动物尸体,杰克一阵发憷,“虽然没人相信,但我知道那就是
外星人干的,我在书上看到过。那种眼睛很大的外星人坐在碟子一样的飞船里,来到地球屠杀动物。”
“我不认识那么无聊的家伙。”
希尔显然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他抬起头敷衍地嗅了两下,又缩回了脖子。
“你有没有对林尼·潘说过动物的事?他怎么说?”与希尔的态度相反,劳埃德积极追问。听到劳埃德的问题,希尔不快
地插了进来,反问:“你真的相信有人会飞上几百光年到这个偏僻的星球,只为了杀几头会啃自己胃里的烂草的笨牛?”
“我并不是‘相信’,希尔。”劳埃德正色道,“我是‘知道’。”
“知道什么?”
“盗猎船,还有一些比这个更糟糕的家伙。”劳埃德没有继续,转而看向杰克,“你还没告诉我林尼·潘对这件事的看法
。”
杰克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对林尼·潘造成什么影响。他很喜欢这个工人,虽然对方从来不把他当一
回事。
“他立了一面旗,说这样就能保证动物不被屠杀。”杰克嗫嚅着说,“就是这个……希尔撕掉的那面旗。”
劳埃德朝希尔扭起嘴角,希尔回敬给他一个白眼。
“我想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劳埃德站起来,“也许我能想办法说服那个嗓音性感的家伙停止狙击我们。”
“你们会杀他吗?”杰克拉了拉劳埃德的衣角,见他回头,慌忙松开了手。
“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员。”劳埃德笑了笑,指着希尔,“他才是杀人机器。这个问题问他更合适。”
“如果被杀的人是你,我非常乐意。”希尔也站起来,尾巴伸得笔直,“你打算怎么做?”
“我试着跟那家伙谈判,你掩护我。小孩回家睡觉。”
“我才不要……”
“闭嘴。”希尔和劳埃德同时开口。
如果武神在这里,他一定会说“虽然你们不愿意听,但为了不让你们事后有机会又把什么事怪到我头上,我还是有必要及
时告诉你们:你们的默契度刚刚越过了一个意义特殊的区间,并且正在往一个更糟糕的数值发展”。可惜的是,武神并不
在这里,他们也就失去了听到这番冗长废话的机会。也许当他们知道武神现在的位置,他们宁愿耳朵多受一些无关紧要的
骚扰,也不愿意见不到像只苍蝇一样总在附近嗡嗡的电脑。只是现在,至少现在,他们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渐渐逼近的
林尼·潘身上,而完全记不起可怜的、垂头丧气的、正没完
第五章
林尼·潘走了没几步,突然就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似乎厌倦了一会儿迈左腿一会儿迈右腿、同时自然摆动手臂的动作。
他没什么干劲地摸了摸右边那个鼓鼓囊囊的枪袋,又摸了摸左边那个。明显瘪下去的左枪袋让他扑了个空,他转而像确认
手感一般用力捏了两下腰带,振作起精神继续追踪。
漆黑的树林并没有给林尼·潘的追踪造成什么障碍。希尔在匆忙间留下的足印无不又大又深又清晰,与其说是谨小慎微的
动物留下的,倒更像是一些无聊人士出于恶作剧的目的故意制造的。但要是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足印里残留的油脂和少量
汗液,以及被压成薄片的树叶上印下的一道皮肤纹路。
即便不确认残留在地面上的证据,林尼·潘也能凭借被折断的树枝和从中散发出来的浓郁气味判断不速之客的逃跑路线。
对于他这种天生的追踪者来说,完全隐藏气息的生物是不存在的。
尽管如此,不安的情绪依旧困扰着林尼·潘。
总统确实中了一枪,但一路跟到这里,林尼·潘始终没有发现血迹。不,空气中甚至没有血液的味道。也许那个幸运的家
伙正好穿了一件能挡住索弗里爆弹的防弹衣?林尼·潘在地球与宇宙隔绝了这么久,或许哪个星球上真的研发出了一种足
以抵御能在瞬间毁掉一艘飞船的索弗里爆弹的物质。
这个猜想并没抚慰林尼·潘太久。
不论是什么物质,正面承受索弗里爆弹的巨大能量,必然会导致一定程度的损耗,可是,林尼·潘连这种最基本的损耗都
没有发现。没有那种神秘物质的碎片或纤维,就连爆弹本身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被一个肉眼无法识别的黑暗空间吞
噬了。
林尼·潘稳了稳神,按在枪上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起来。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爆弹接触到总统的刹那,空间发生了扭曲,爆弹不巧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或许现在已经落在了哪
个倒霉蛋的脑袋上——而仍然留在这个空间的总统幸运地毫发无损。
发生这种事的几率是多少?
手指的颤动越发剧烈,说不出是因为兴奋抑或紧张。林尼·潘低头啃噬指甲,这是他控制手指的方式,就像搔弄小狗的下
巴一样,会让它们感到平静。
他之所以会被关在这个星球,和一个长得像狗的看守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大同小异的夜晚,都是因为他一直无法很好地控
制手指的动作。认识林尼·潘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安静的、没什么干劲的家伙,就算是那些讨厌他的家伙,对他最恶劣
的评价也逃不过“无趣”、“迟钝”、“慢性子”之类乏味且无害的词。然而,林尼·潘的双手却像是另外长了一个与主
人个性完全相反的脑子,每当林尼·潘被人推搡、发生争执,甚至只是像往常那样经过某个路口的时候,那双手就会悄无
声息地摸到枪袋上,掏出手枪进行攻击,扫射那些以它(们)的标准看来没资格呼吸的家伙。
简言之,林尼·潘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但他有一双脾气很大的手。
从把每分钟打二十个喷嚏的同学的手帕扫射成每片都不足指甲盖大的碎布至今,林尼·潘的手打出的子弹无不百发百中。
不妙的是,激发它(们)射击冲动的理由也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尽管林尼·潘所在的星球法律无法给他的手定罪,林尼
·潘还是主动表示希望能把他送到一个乏味的、不会惹怒他的手的地方。
于是林尼·潘来到了地球,安心地开始了他与世无争的生活。
最早来扰乱他的平静生活的是盗猎船。他那双纤细柔软的手似乎无法忍受盗猎者的长相(或触感),那群长着粘糊糊绿毛
的家伙一出现,双手就发疯了一般开足火力猛攻。最后,盗猎者通过电话与林尼·潘达成了协议,林尼·潘可以在地球的
任何位置插上他们约定的旗帜以标明他的活动范围,剩下的地区则归盗猎船所有。如此相安无事了一整年,直到今天。
一想到那群看起来像发霉的家伙不久又会回到这里,林尼·潘的手就难耐地躁动起来。手指互相搓揉着,时不时轮流按压
指关节,一会儿又像是开枪时那样反复勾起、伸直。林尼·潘清楚地感受到双手漆黑的意志——不射杀劳埃德和希尔,手
绝不会平静下来。
但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左手的躁动尤其严重。为了让左手感觉好受些,林尼·潘努力控制左手,往金色的枪膛里装了一颗引航弹以及一颗索弗里
爆破弹。
虽然长了一双亡命之徒的手,林尼·潘本人依然十分谨慎。他很清楚,如果不摸清对方的底细,被击倒的很可能会是自己
。
“林尼·潘。”
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整个左手臂呼应似的剧烈抖动,林尼·潘用右手按住肩膀,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劳埃德·赫曼斯蒂凡森二世朝他挥了挥手
,脸上挂着和金色门票上一样的讨厌笑容。
“我想和你谈谈。”
林尼·潘向前迈了一步。劳埃德瞄了眼地面,似乎在估算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即抬起双手说:“就站在那儿。就站那里别
动,可以吗?”
“为什么?”林尼·潘又迈了一步。
“因为你会用那把枪打我。”劳埃德说,“但在死之前,我还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林尼·潘拉了一下保险栓。
“耐心点,耐心点,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劳埃德朝后退了一步,双手仍然举着,“弄坏了你的旗是我们不对。你
看,你也有一条狗,你应该可以理解,宠物并不总是听从主人的命令。”
林尼·潘放下枪,似乎在思考劳埃德的话。
“宠物?”
“没错,撕坏旗的是我的宠物。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他了,名字叫希尔,是头黑瑞龙。大概……”劳埃德将一只手举过头顶
,“这么高。”
“你是他的宠物?一头恐龙宠物,太酷了。”杰克窝在草丛里,由衷地对希尔发出赞叹,后者的嘴已经被愤怒撕裂到了耳
根后面。
“他会付出代价的。”希尔握紧了手中的枪。
“那个迭戈人……”林尼·潘弯了弯脖子,让血液流通得更顺畅一些,好跟上劳埃德的思路,“是你的宠物?”
劳埃德起劲地点点头,为他们的对话能进行这么久感到高兴。
“很奇怪,非常奇怪。”林尼·潘又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劳埃德的胸口,“我第一次听说迭戈人会听从别人的话
,尤其是——一个非迭戈人。”
“发生了很多事,我想你没耐心听我一一道来。”劳埃德盯着枪,做了个鬼脸,“能放下那东西吗?我有点紧张。”
“不。”林尼·潘朝劳埃德开了一枪,引航弹绕过横在两人之间的几棵树,精准地射入了劳埃德的手臂。劳埃德应声倒了
下去,飞起一片落叶和尘埃。
突如其来的枪杀场面让杰克吓得捂住了嘴。希尔不耐烦地瞄了他一眼,像玩弄笔杆一样转动着手里的枪。
“他杀了他?”
“闭嘴。”
杰克还要说些什么,劳埃德却仿佛没事一样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按着自己中弹的手臂。
“我说,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劳埃德对着林尼·潘吼了一声,松开手查看伤势。被子弹射中的地方没有明显的伤口,也不见血,但衣服上被打出了一个
又圆又小的洞。他用力甩了甩被击中的手臂,除了有点酸胀,一切正常。
“他没事!”杰克低声喊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林尼·潘没成为杀人犯而高兴,或是因为劳埃德没死成。
“那是引航弹。”知道再不说点什么,大惊小怪的杰克一定不会闭嘴,希尔终于开口解释,“子弹射出的时候转弯了,这
种子弹都是追踪用的,没有杀伤力。”
杰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希尔又将视线移到林尼·潘身上。既然林尼·潘会打出引航弹,那就意味着他不会很快杀死劳埃德。此时,比起劳埃德的
安全,希尔更关心林尼·潘不一枪解决劳埃德的理由。
显然,林尼·潘也很在意之前那颗子弹的去向。
希尔眯起了眼。
林尼·潘又朝前迈了一步,两眼死死盯着劳埃德,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握着枪的右手流下汗来,空空的左手颤抖得像条
被扔到岸上的鱼。
“很奇怪。”林尼·潘喃喃自语。
“如果你有什么不理解的,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解决。”劳埃德循循善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