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周日,天气阴。
包子拿著刷干净的饭盒又去了鹰钩鼻家,听完故事他很想见鹰钩鼻,哪怕自己说不上什麽安慰的话。
远远地看见门口有个警察来回踱步,不用走近也能认出是自来熟。包子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厌恶,虽然没太大差别,但
他总觉得自来熟身上的警服应该是属於鹰钩鼻的。
“嗨。”许杰熟络地向他打著招呼,抬手指指手表,“你来得挺早。”
包子看出此时的自来熟一脸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似乎一夜没睡。
“等一会再敲门吧。”他回头盯著大门,“昨天他睡得晚,现在肯定没起来。”
包子忽略自来熟理由的可靠性点点头,抱饭盒站到一边,眼睛不住地瞟他。
很想问他为什麽来找鹰钩鼻?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难道他真的不知情?还是说可以当做什麽都没发生,依然和鹰钩鼻称兄
道弟?
“我脸上开花了?”许杰对包子友善地笑笑。
“你怎麽也来这麽早?”
“还不是为了红烧肉。”提起肉许杰的表情也挺没出息,“简直魂牵梦绕,连觉都睡不著。”
“昨天的肉都被我带走了。”包子故意动了动手里的饭盒弄出响声。
许杰一点也不意外,低头踢踢脚边的塑料袋,“没关系,反正我又买了。”
包子觉得自来熟的反应说不出的奇怪,因为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意红烧肉的得失,反而更像是在没事找事。
08
此时楼梯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青年笑闹著上了楼,看到自来熟愣了愣,其中一个胖子带头叫道:“好你个汤泡饭,终於
露面了,兄弟们上,抓活的!”话音未落几个人冲上来呼啦一下把许杰围住。
包子看那来势汹汹的阵势还挺为自来熟担心,以为他招惹了什麽人,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都是熟人。
“你小子现在是二支队红人儿啊!据说忙得都找不著北了。”胖子嗓门洪亮,巴掌拍在许杰身上啪啪直响。
“闭上你那张口臭的嘴!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找不著北,你就能分得清东西?”许杰拧著眉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
“我那是年轻,火气壮。”胖子不服还要说,被後面一个高个扒拉开。
“去去去,你那张嘴就是惹人烦。”
“我怎麽烦了?”胖子虎著脸给了搞个一拐,高个不服,两个人较起劲来。
“吵够没有?”一声严喝,二两被吵出来了。
那几个青年立刻停止哄闹,纷纷一脸讪笑:“二队长……”
“少来这套!大清早的,你们几个打算在这非法集会?”
“怎麽敢。”胖子肉多但来话最快,“受二队长无私奉献精神的感召……来蹭饭。”
“我这儿不养闲人。”二两悠悠吐了个烟圈。
“不劳您操行,我们自备。”说话间几个人纷纷举起手中的大包小包,其中自然包括许杰。
“服了你们。”二两白了他们一眼,开门放行,扭头看到缩在角落的包子,抱著饭盒面带苦笑。
“进来吧。”二两的口气有些无奈。
“我什麽也没带。”包子小声嗫嚅,为每次都白吃白喝感到羞愧。
“带著嘴了吗?”
“带了。”包子老老实实摸摸鼻子下面才点头。
这熊样儿……二两无语,翻了个白眼,掐烟、转身、进屋,懒得理他。
“不进拉倒。”
但是门没关,所以包子还是顺著门缝遛进屋。
进屋免不了和刚才那些人打招呼,由许杰引荐,包子才知道这些全是鹰钩鼻在公安学校的同学。那个胖子叫秤砣,高个叫
发条,面黑身壮的是牛头。
“马面呢?”包子灵光一闪,问题脱口而出。
“外调了,据说最近跟著大部队打游击呢。”胖子灌一大杯凉白开润了润嗓,“今天黑白双煞有事没来,要不我们班牛鬼
蛇神就算来齐了。”
“得了吧,胡说八道不怕舌头抽筋。”许杰在一旁嘲笑道。
“你少美,汤泡饭,咱班就属你最软!”
话音未落,屋子里立刻爆发一阵哄笑。
许杰说不过秤砣,红著脸满屋追打,其他人纷纷围观看乐。
包子融不进他们热火朝天的氛围,偷眼望向厨房,房门半掩看不到鹰钩鼻的身影。
探头探脑摸进厨房,只见鹰钩鼻正在刮鱼鳞,凝神专注的样子,没听见有人进来。
包子环视一周,想找些力所能及的,低头正瞧见大捆的蔬菜胡乱堆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处理。
总算被我找到了!包子暗自得意,虽然不会做饭,但他择菜的经验相当丰富,早在学龄前时期就坐著小板凳帮忙剥青豆,
而且一直剥到到大学毕业上了班。
包子蹲在厨房角落,先去了芹菜叶,又削了土豆皮,再要对为数不多的豆角下手时被二两抓到现行。
“你干什麽?”
抬头仰望,二两表情严肃,手里端盆,盆上有血。
“择菜。”包子心虚一笑,余光瞥向沾血的盆子,好像做了什麽亏心事。
“都择了你自己炒?”
包子瘪瘪嘴:“不会。”
四斤芹菜五斤土豆,满满铺了一地,这周用来囤积的蔬菜全都被处理了。二两对著满地缺叶的芹菜和没皮土豆直跳青筋,
压著脾气问:“那你会什麽?”
包子本著一贯坦白从宽简明扼要据实汇报的作风,张嘴只有一个字──“吃。”
“出去!”
包子可以对天发誓,鹰钩鼻踢他出厨房的一脚绝对不输在市场的那次。
午饭相当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大盆芹菜烩土豆。
“这是什麽新炒法?”秤砣掂了掂跟脸盆有一拼的菜盆,“够份量。”
“还有一半没炒,待会给你打包。”二两说这话的时候横了包子一眼,对方立刻打了个寒战。
也正因如此,包子整顿饭都没敢夹肉,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土豆。
好赖也是白吃饭,而且还落了口酒。酒是好酒,二百多块一瓶的。包子见酒心花怒放,吃够了土豆,和人推杯换盏的时候
显然把自己一杯就醉的酒量忘了,得意地来了个一口闷,白面皮立刻红了,舌头也发大。再一杯,世界都是旋转的,看人
都是双份的。
“他没事吧。”坐在他旁边的发条有点担心地问。
“死不了。”二两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吃自己的清蒸鱼。
09
包子拼死喝下第三杯,招呼都没打就睡在饭桌上。一桌子人面面相觑,秤砣凑过来推推他,人没推醒,呼噜却出了一串。
“真是好酒量。”
几个人将睡死的包子抬到沙发上,回桌继续喝。
“二队,最近忙不忙?”牛头举杯邀二两时问。
“还好。你们呢?”
“也就那样,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牛头你太谦虚了。”秤砣喝到酣处聊兴正浓,“你们刑侦大队管的要是鸡毛蒜皮,那派出所的民警还不都成了白吃饱。
”
话一出口鸦雀无声,秤砣觉出不对,反反复复寻思自己刚才的话才恍然大悟,後悔得想撞墙。
“怎麽都哑巴了?”只有二两神色如常,“菜里有下药?”
“他的嘴太臭,都被噎得说不出来了。”牛头适时给了个台阶,饭桌上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但每个人都不敢再乱说话,尤其是秤砣,坚决闭嘴不出声,饭後被交给刷碗刷锅的重任都不反驳。
饭後牛头和二两在阳台上抽烟。
“称砣的嘴就是一茅坑。”
“我知道。”二两应得很轻,眼睛一直注视著天边滚滚乌云,“要下雨了。”
“应该是场大雨。”牛头也望向远处,沈吟半晌才说:“二队,你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是被许杰换下来的?”
二两抖掉身上的烟灰,不置可否:“你怎麽就是改不了刨根问底的毛病?”
“不刨根问底,怎麽做警察?”牛头无奈地笑笑,“当初我们就觉出不对,你又一直不松口。大夥儿私底下也商量好了,
找到人丢饭碗也要给你报仇,可是没想到会是自己人……今天看见他,还真是不自在。”
“都过去了。”二两深吸一口烟,再慢慢吐出,青色的烟雾嫋嫋而升,在空中翻滚,像极了天边的乌云。
什麽都过去了……
包子是被尿憋醒的,什麽时候睡著都不知道,茫然地眨眨眼,屋里光线很暗,而且静得出奇。记忆还停留在午饭热闹喧哗
的情景,一下子空荡荡的,让人很不适应。他翻身爬起来才看到窗外天色渐暗,而且下著雨。
大概人都走了,但鹰钩鼻呢?包子转出厕所开始寻找,厨房、卧室都没有,穿过走道才发现人在阳台发呆。听到脚步声,
回头看他一眼又默默转回去。
习惯了每次见面都被喝斥,这次鹰钩鼻的沈默反而令包子手足无措。
现在最适合说些安慰的话,为了鹰钩鼻也为了自己。
恍然想起今天来的初衷,包子羞愧地抓抓头,见了酒肉正事都忘光了。但是这话该如何说出口又是个难题,自打记事起就
是别人安慰他,从来没有他安慰人。
二两发呆发够了,回头发现包子仍站在旁边,一脸痴呆相,不知在何方神游。
“你怎麽还不走?”二两口气不善,今天心情不太好,看见这张包子脸就更别扭。
听见对方下逐客令,包子有些著急,嘴巴张了半天就是挤不出一句话。
“有话快说。”二两点上烟,不耐烦地催促。
“那个……那个……”越急越是说不出,包子脸都憋红了,还在没完没了的“那个”。
“哪个?”二两揉揉额头青筋,跟这个人对话太费劲了。
“那个……”包子已经冒出冷汗,脑子里面更是一团乱,咬牙跺脚一声吼,“我爱红烧肉!”
“啊?”二两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震住了,诧异地瞪大眼,烟卷都忘记叼,顺嘴角掉了出去。
“我……那个……对不起!”包子已经没脸见人了,抱头冲出二两家,淋著大雨一路狂奔。
所以很遗憾,他错过了二两缓过神後忍俊不禁的表情。
在鹰钩鼻面前丢人丢到家,深深地挫败了包子的本来也没多少的自信心。他不敢去揣测鹰钩鼻的反应,因为除了嘲笑,再
想不出其他。
同理,他也不敢再觊觎红烧肉,尽管午夜梦回时他们时不时还会相遇。
失落地渡过工作日,周五下班後包子收到姝静的留言──二两生病了,送书要推迟。
包子看完留言有些担心,自己淋雨回家连喷嚏都没打一个,看上去身强体健的鹰钩鼻怎麽就病了?难道是工作太忙了?还
是想不开抑郁了?
他思前想後没推测出靠谱的理由,人却已经到了二两家门口。
上周日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到底要不要敲门,包子又犹豫了。
10
鹰钩鼻应该不太喜欢自己,不是添麻烦就是吃白食,任人也不会喜欢。万一进去之後再被轰出来……包子脸色黯淡,那可
就不是丢人这麽简单。
慢慢把准备敲门的手放下,包子幽幽叹了口气,放弃了进门的打算,没想到刚转身就和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我……”包子忙不迭道歉,却在看清对方就是鹰钩鼻之後语塞。
“要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嗓子发炎了。
包子慢慢点头,又急急摇了摇头。
二两干脆无视他矛盾的回应,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正好,把这个带走。”
包子摸摸纸袋,是连环画。一股感动油然而生,定定看著二两,心里说了好几遍谢谢。
“回去吧。”二两今天精神不济,没力气对他发脾气也没劲头跟他瞪眼。
“那个……”包子一张嘴脸就红了,不知为什麽,在鹰钩鼻面前说话就是紧张。
二两并未理会,只顾自己开门进屋,待到关门的时候才发现他也跟了进来。
“今天不炖肉。”
难得二两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包子努力沈住气,终於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吃了吗?”
二两倦怠地摇头:“不饿。”
“不吃不行,我给你下碗面。”包子一鼓作气,自告奋勇钻进厨房。
“你行吗?”听口气十分不信任。
“没问题,我曾经连续两个月都吃汤面!”
吃两个月汤面和能不能下厨有什麽关系?二两无奈地叹气,他可以肯定自己和这个包子脸交流有问题。
几分锺面就好了,包子特意放了两颗蛋,满满盛出一大碗,小心翼翼端到二两面前。
“试试看?”把筷子交给二两,包子满怀期待地盯著他看,就像是交出作业的小孩子在等待夸奖。
普通的清汤挂面,不咸不淡味道一般。但是喉咙很疼,胃也不太舒服,二两只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动。
包子失望地垂下头,居然连蛋都剩了……
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二两琢磨著是不是违心说些赞美之词,余光瞄到时锺,上面显示八点四十。
“坏了!”他猛地站起来冲进里屋坐到电脑前,消息栏里面已经挤满留言。
包子也好奇地跟进来,想知道什麽事情让他这麽焦急。结果一看电脑包子就傻了,二两这麽著急,原来为的只是游戏。
“你不去睡会儿?”设身处地为他人著想,包子好言相劝。
“不行,约好今晚做任务。”虽然精神不振,二两还是态度坚决。
“你不会是要玩一宿吧?”包子想到上周六的情形,恍然悟到当时正是鹰钩鼻通宵过後。
“不会,今天最晚四点。”二两努力睁睁眼,但是脑子一直发昏。
“你脸色很差……”包子再接再厉,继续吹耳边风。
“那怎麽办,都约好了!”二两不胜其烦终於发火,恶狠狠地瞪向包子,眼看他大气都不敢喘,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要
不……你来?”
包子连连摆手:“我不会。”
“会用鼠标就没问题。”二两置若罔闻,起身将他按在椅子上,“你也不用打,跟在後面补血就行。”
“可是……”
“没有可是!”不耐地瞪一脸苦相的包子一眼,二两以最快的速度洗澡换衣,并在九点整准时上床。不顾耳边哀求,留下
可怜兮兮的包子独自守在电脑前孤军奋战。
如果只限於游戏还算轻松,但问题是二两睡著後就开始发烧,迷迷糊糊不是喊冷就是咳嗽。包子在游戏里已经手忙脚乱,
加上照顾二两就更是难上加难。後半夜他发汗终於退烧,包子才安心带著打架的眼皮跟继续怪物打架。
二两这一宿睡醒恢复了精神,再看包子却像是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