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半斤，有肉二两——童言笑

“我是他小姨。”

“小姨？”包子张大嘴巴，没想到姝静的地位竟如此之高。

“看不出来吧？”姝静的语气里透出得意，“所以我具备充分的理由管教他。”

包子仔细打量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姝静怎麽看都是青春洋溢，没想到居然是鹰钩鼻的小姨。由於观察得太投入，他的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

“哎呀，我都忘了！”姝静猛拍额头，弯腰拎出一个保温杯，掀开盖子递给他，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

面对如此贴心的举动，包子心里暖融融的，眼泪差点滴出来。

“二两做的，托我带来。”

包子心里仍然暖融融，但是激动的眼泪收了回去。

整个早晨包子都在和姝静聊天，话题徘徊在连环画和二两之间。连环画是从人生第一本书说起，二两则是从还在穿开裆裤

说起。

包子从谈话得知二两父母是双职工，很早要了孩子但是没工夫管只好托付给外婆带，於是年幼的二两顺理成章地成了姝静

的跟屁虫。

“以前没事总能拿他消遣，现在翅膀硬了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姝静托著腮帮嘟著嘴，向包子倾诉不满。

“二两还是我给他起的‘专属代号’呢，现在是个他的哥们就能叫。”

“为什麽要叫二两？”包子很好奇，他至今都觉得“鹰钩鼻”这个称呼更贴切。

“他出生的时候可胖了，八斤二两，据接生大夫说刷新了她二十年职业生涯七斤九两的个人最高纪录，值得纪念。所以家

里人给他起了小名叫八斤，只有我叫他二两。没想到八斤没长久，反倒是二两叫响了。”

姝静说这些回忆的时候脸上的浅笑表情参杂著淡淡的寂寞，这画面让包子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上大学离开家的时候也

是这样的表情。

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包子细细回味姝静讲述的那些关於二两的故事，心里隐隐有些羡慕。

下午姝静有课，留下他一个蒙头大睡，太阳落山之後才饿醒。此时二两就在眼前，手里还端著热气腾腾饭盒。

包子接过饭盒顿时热泪盈眶，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感激地表忠心：“我以後一定、一定对你好……”

二两立刻打了一个寒战，然後狠狠瞪他一眼：“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此举成功惊吓到了正要大口下咽的包子，於是他脸色煞白两眼一翻──噎著了。

二两反应机敏，火速冲出病房叫大夫。包子则捂著胸口在趴在床边往外呕，他对自己相当失望，香喷喷的饭菜近在咫尺却

碰不得，而他还完全没有吃饱……

不过包子还算争气，没等医生赶来就成功地把东西咽了下去，再次捧起饭盒，沈浸在饭菜的香气中，他深切地体会到人活

於世的美好。

“没事。”大夫给包子坐了简单的检查，看包子吃嘛嘛香的样子，笑呵呵地拍拍二两的肩膀，“年轻人恢复里很强，不用

太担心。”

但是二两一点也不开心，刚才包子快要窒息的样子都要把他吓死，没想到一回头他居然又吃上了！

“就知道吃！”他夺下空饭盒忿忿而去，弄得包子整晚都为明天的夥食忐忑不安。

三天之後包子彻底放心了，他发现无论鹰钩鼻离开的时候脸有多臭，转天都有可口的饭菜吃。於是整天吃饱喝足闲著没事

的包子不禁浮想联翩，以对方曾经和男人有感情纠葛的事实为依托。

为了找到答案他拐著弯儿向姝静提出鹰钩鼻为什麽对人这麽好的问题，其他情况与怀疑当然一概未提。

“他就这样，外面的流浪狗他都会按时喂。”姝静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虑，但是心情也因此开始抑郁。

流浪狗……包子趁姝静不注意的时候小声叹气，却不能否认自己垂头丧气的样子和流浪狗没有形似也有神似。

“他小时候就总是在上学前把前一天剩下的晚饭偷偷带去外面喂野猫野狗，谁也不告诉，还把碗都洗了不留痕迹。弄得我

妈一直以为自己提前老年痴呆，记得有剩菜却总是找不见。要不是有一次邻居跟我妈无意中提起她见过二两喂野狗，他估

计还会这麽不声不响地做下去。”

“不过自从那群野狗被市容监管的人带走之後，他就再也不喂动物改喂人了。”

姝静说完戏谑地看了看包子想要拿他打趣，见他一脸动容有些於心不忍。这麽容易感动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此时包子一扫和流浪狗进行对比的苦闷，脑海中不断闪现鹰钩鼻身穿制服端著饭盒亲切喂狗的光辉形象。镜头一转他一个

激灵大叫出声，因为脑补的野狗转过头出现的是他自己的脸。

“你怎麽了？”姝静好笑地看著他，随著接触加深她发觉包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看起来呆呆傻傻，行为又常常出人意料

。即使她说了过分的话也不会生气，嘿嘿一笑从不计较。

“没事。”包子红了脸小声嗫嚅，“自己把自己吓著了。”

姝静这次终於忍不住，捧著肚子很没形象地大笑起来。

“包程你太逗了。”末了她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难怪二两愿意和你相处。”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包子提起这事就委屈，“我总是惹他生气，他也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

“放心吧。”姝静拍他肩膀以示安慰，“他要是真的讨厌你，早把你痛打一顿然後弃之不理。”

姝静的话就像是颗定心丸，包子心里有底才敢壮著胆子问晚上送饭来的二两讨不讨厌他。

“闭上嘴吃你的。”二两嫌弃地瞥他一眼。

包子听话地往嘴里塞了几口饭，越嚼心里越不是滋味。

“我不想让你讨厌……”一张口嘴里的饭粒就喷出老远，还有两粒挂在嘴边。

“那就把嘴里咽干净再说话。”二两揉揉额头，替他把饭粒从脸上清走，“再噎住我可不替你找大夫。”

表情虽然凶，但动作却十分温柔，指尖滑过包子的脸，也意外地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根弦。眼泪顺著他圆滚滚的脸颊往下流

，沾湿了二两没来得及避开的手。

13

包子起先只是静静地流著泪，到後面却越哭越凶，一下子把从幼儿园第一次被人抢走糖果抗议无效反被打的失败事迹开始

，将二十多年来能记得住的委屈事全都想二两倾诉了，其中也包括他追女人从来都失败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的惨淡现状。

二两一脸不耐烦地摆弄打火机，时不时看看包子满脸鼻涕眼泪的没用样子，不打算插话也没有离开。等包子哭得没力气又

开始吃饭的时候，才掏出烟盒默默走向病房外。

包子把肿到像肉桃一样的眼睛努力撑开一条缝，眼前二两不够清晰的背影忽然让他觉出一种失落。

他希望二两能够说句体恤的话或是给与一些同情，哪怕是像刚才替他擦饭粒那样擦擦眼泪，他也会感到安慰。

包子盯著怀里的饭盒想得出神，嘴里的饭菜也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美味。

一支烟的功夫过後二两又晃了回来，发现他一脸悲伤地对著饭盒发呆不由得皱起眉，将刚买来的果汁牛奶塞在包子手里。

“哭够了？”

包子点点头，双手拿著果汁牛奶瓶子搓啊搓，心底泛出一丝窃喜。

“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但还是希望二两不要讨厌自己。

“要走早走了。”

二两面无表情的一句话，却让包子为之振奋。

“你人真好。”一边傻笑一边说，包子哭肿的脸上全是褶。

“严肃点！”那诡异的表情看得二两一阵恶寒。

包子不敢抗议，咕哝咕哝还是把满腔赞美之词咽进肚里。一对肉桃眼时不时瞥一下二两，绷紧腮帮上的肉不敢让笑容露出

来。

二两越发的不自在，指著还留著菜底的饭盒：“不吃我走了。”

“吃！”包子反应机敏地护住饭盒，又美滋滋地吃起来。

那时候，每天都打著饱嗝的包子只有一个想法，能认识二两真是太好了……

在二两好饭好菜的精心喂养下，包子很快顺利出院。出院之前他算了算账，虽然半个多月没上班工资锐减，但扣除给父母

上交的钱他这个月居然奇迹般地有了结余。住院费有肇事司机赔付和医保，夥食则全部靠二两，再加上一个月没买书没上

网，包子时隔两年首次阔别月光。

庆幸之余他还很有良心地想到了报答二两，於是将余额全部取出，屁颠屁颠奔向市场。

一路上幻想二两看到他采购成果後的欣慰表情，包子开始毫无根据地得意，连蹦带跳跑上楼却傻眼，因为门口堵著许久不

见的汤泡饭。

“好久不见。”许杰仍然熟络地和他打著招呼，“今天又来还饭盒？”

他摇摇头，放缓步子走到许杰对面。

“他不在，大概还没下班。最近好像挺忙的，晚上都不在。”

包子刚想反驳说二两一点儿也不忙每天还有时间给他送病号饭，许杰又说： “也难怪，最近他们这片儿连出两起汽车失

窃案，估计在忙这个吧。”

听到这里包子顿时萌生出罪恶感，二两都没说过这些事，而且还每天给他做饭……

“看来今天你也是来蹭饭的？”许杰瞥一眼他身後的大包小包笑道。

“嗯。”包子不好意思地跟著笑了笑，许杰点点头静默不语，气氛不由得有些尴尬。

“包程？你出院了？”突然出现在楼梯的姝静打破了僵局，看到包子面露欣喜，但当她走上楼梯发现拐角处的许杰，脸色

立刻冷掉。

“哟，还有许大少啊？”姝静眉梢一挑，“我说今天怎麽起风，原来是尊驾驾到。”

“小静姨……”许杰一脸谄媚，才刚开口就被她拦住。

“别！我担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哪能跟您攀亲带故，还不得折寿。”

“小静姨，我……”许杰焦急地想要辩解。

“您还是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这儿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姝静说完开门拉包子进了屋，反手将许杰锁在外面。

“这样好吗？”包子有点怜悯起门外的许杰。

“你怎麽也学得跟二两似的，瞎心软。”姝静气势凌人地两眼一瞪，包子立刻不敢再多话，抱著大包小包躲进厨房。

“比起许杰那样的人，我更希望二两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消气後的姝静语气很无奈，但是嘴里的瓜子破坏了这份淡

淡的忧伤。

“谁会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你怎麽了，我觉得挺好，人老实、脾气好，虽然窝窝囊囊，但至少不会害人。”

包子憨厚一笑：“我从小只有被人害的份儿。”

“你就是缺乏反抗精神，被人打了就要打回去，一声不吭当然只有挨欺负。”

“我不会……”

“哪有人不会打架的，狗急跳墙兔急咬人，别说你从小没打过架。”姝静扔下瓜子皮直指包子。

“就两回，还都输了。”包子据实交代了自己惨痛的过去。

“看你那样子就准输，一点自信都没有。”姝静眼珠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要不这样，回头我教你散打！”

“散打？”包子这一惊吃得不小，“我行吗？”

“‘我行吗？’”姝静学他的样子反问道，“你看看你那样子！拿出点儿志气来，要知道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後。”

“好！”包子被她的慷慨激昂成功煽动，也跃跃欲试起来。

说话间门锁响动，二两拖著满身疲惫回家了。看到姝静和包子先是一愣，随後就当什麽也没看见，径直走向卧室。

“二两……”姝静难得甜笑著拦住去路，“小姨都吃了一个礼拜的营养餐了，你就行行好，给我做顿好吃的吧。”

“接著吃，死不了。”二两冷淡地说。

“你做不做？”姝静脸色忽然一变，厉色道。

“家里没材料。”

“没关系。”笑容顿时重回到她的脸上，“包程刚买了。”

包子猜现在二两一定恨死自己，不然他不会狠狠剁肉的同时瞪著自己。

“我、我不是有意的……”包子低声下气地说。

“你是故意的！”二两恶狠狠地回。

“我知道错了，我下回改……”

“你还想有下回！”

“不、不是！”包子吓得连连摇头，“要不我替你……”

“你做的能吃吗？”料到接下来要说什麽，二两抢先白他一眼。

包子瘪瘪嘴：“不能。”

14

“你别总欺负包程人老实。”姝静顺利勒索到晚饭心情愉快，闲暇之余替包子鸣不平。

“我欺负他？”二两冷笑一声，瞪向包子，“我欺负过你吗？”

“没有！”包子使劲摇了摇头，态度诚恳感情真挚地回答，“你对我可好了，除了爹妈就你对我最好了。”

但是不知为何，话刚出口姝静就扑哧笑出声，再看二两，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收起你那些废话老实等著去！”抬腿就是一脚，把依依不舍的包子踹出了厨房。

就算对著二两的臭脸吃晚饭，也丝毫没能影响包子的胃口，反正他早就习惯。

姝静吃饱後就以明天有课要早起为由开溜，丢下还在乐不可支地和宫保鸡丁顽强对抗的包子扬长而去。

“你以後别再买菜。”二两等他吃饱打嗝的时候才说。

“为什麽？”包子心里打起小鼓。

“因为你不会买。猪肉发松，牛肉发紧，青菜打蔫，土豆长芽，你买的那些我扔了一半。就连酸奶都是还剩三天就到期，

一会儿你全都给我拿走。”

二两一口气说了许多，再看包子正傻愣愣地盯著自己，还面带喜色。反复琢磨刚才的话好像没什麽值得高兴的地方，他开

始严重怀疑包子的智商。

“你头一次和我说这麽多话。”包子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嘴角要翘又努力不让它翘，远远看过去就

像是脸在抽筋。

“管好你的脸！”二两出其不意一声吼，包子马上反射性地护住脸，没想到动作过大，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脸上，十足给

了自己一巴掌。白面皮顿时红了，包子这巴掌挨得极委屈。

“唉……”二两留下个白眼钻进卧室，他实在不愿在对著个废物再废话。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让包子待在外面自生自

灭。

还在不停咀嚼的包子更是沮丧，自己打自己已经吃了亏，但这样还被嫌弃才更可悲。

磨磨蹭蹭把菜底儿都消灭干净，又喝了一袋快过期的酸奶助消化，包子刚刚的阴晦的心情渐渐拨云见日。反正被嫌弃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