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映月——拾舞

燕蓝停顿了会儿，接过温六给他倒的热茶，喝了几口，让温热的茶水一直流到冰冷的胃里，才又继续说着，「大哥躺在地

上不停的呕血，我知道那些人出去之后一定会觉得不对再折回来，所以扶着大哥从后门离开，我想去报官，可是大哥说不

行，要我不能报官，我只好扶着大哥躲在隔壁王爷爷的马车里，王爷爷独居无妻无子，有些耳背也视力不清，有时连后门

也没锁就睡了，我带着大哥溜了进去，把大哥的刀扔在另一头的巷子里，跟大哥躲在王爷爷的马车的乾草堆里，守门的柳

爷爷是他的酒友，王爷爷常吹嘘他过城门从来没有人盘查，我跟大哥躲在草堆里，直到出了城门几里，王爷爷在路边休息

打盹的时候才带着大哥逃走。」

燕蓝想起那年的大风雪依旧心有馀悸，「那年下着好大的雪，哥哥一直神智不清，一直跟我说不能报官，说牵连太大，不

是他们能应付的，说要我别学武也别念书了，好好生活下去就好，说过去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我……」

燕蓝不知不觉地掉下了眼泪，他却毫无所觉，「那年好冷……我拖着哥哥一路走过好远的山路，进到城里的时候我以为我

们会冻死的，我抱着哥哥跟他说我从没有后悔做他弟弟，只要他认我是弟弟……可是大哥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说话，整

个人好冷好冷，我以为哥哥已经死了……我只是抱着他，想说我应该也快死了。」

燕蓝停顿了会儿，抬起头来看着温六居然笑了，温柔无比的笑容，「那时候，我看见了宛梅。」

燕蓝似乎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掉了眼泪，赶忙伸手抹掉，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记得那天宛梅穿了件绿纱裙，发上系

着翠玉小铃，红扑扑的脸蛋可爱得不得了，她伸手过来摸我的脸，那双手暖得不得了。」

温六看着燕蓝变得温暖的笑容和神情，也吁了口气。「杜无悔救了你们？」

「嗯。」燕蓝点点头，「宛梅去唤了杜叔，他救了我跟大哥，请了大夫来给大哥治伤，大哥伤虽不重可是中毒至深，足足

过了二个月，我几乎以为他醒不过来了的时候，他才醒来……但之后，他却什么都不记得，连我也不认得了。」

燕蓝抬起头来笑着，「这大概是这件悲剧里唯一值得我高兴的。」

温六叹了口气，「除了你说的那人以外，你还记得什么人吗？」

燕蓝只能摇头，「刚开始那几年，我每天每夜的想，那些人的脸却很模糊，除了那个在厨房工作过的人以外，我不记得其

他人。」

「你可有听见他们说过什么？」温六接着问。

燕蓝迟疑了会儿才开口回答，「我记得他们对着大哥说，谁叫你挡了人家公子的前途。」

温六怔了怔的疾声开口，「你没有听错？」

燕蓝见温六的神情严厉，也紧张了起来，「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这话不是那三个围攻我大哥的人说的，是那个混进我

家的人，他就坐在墙上，一副很悠闲的模样说的。」

温六沉思了半晌，果然东方家是脱不了关系的。

抬头见燕蓝还是很紧张的模样，赶忙笑着安慰他，「没事的，我会处理。」

燕蓝像是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有些疲惫，「我从来就没有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过……」

「这些年辛苦你了。」温六笑着，伸手按了按他的肩。

燕蓝只是摇摇头苦笑着，「大哥……从来就不喜欢我，母亲因为生我才过世的，所以大哥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直到事

情发生的两个月前，他才突然的注意我，关心我……会开口问我在府里过得如何，才发现下人一直在欺负我。」

温六怔了怔，他不知道燕蓝曾经过过这种生活，他刚刚就觉得奇怪，以他这么一个小少爷，怎么会跟下人还有邻居混得这

么熟。

「所以大哥愿意注意我的时候，我好高兴……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燕蓝有些无奈的笑着，「不过幸好大哥什么都不

记得了，之后他知道我是他弟弟，真的就像哥哥一样的对待我。」

燕蓝望着温六，笑得有些凄凉，「我有时候很怕大哥会想起一切，会丢下我就这么离开，一边不希望大哥想起过去，这样

我就可以保有现在的生活，可是一边又觉得自己太过卑鄙，也许大哥很想记回过去的事，会很希望过以前的生活。」

温六摇摇头朝燕蓝笑着，「你别忘了你大哥现在还有杜无悔，他已经不会想回到过去了。」

「也是……还有杜叔呢。」燕蓝笑了笑。

「你何不跟你大哥谈谈这件事？」温六认真的望着他，看见燕蓝惊慌的模样，伸手按着他的肩，又说了下去，「都十年了

，他醒来的时候没有想起，一年没有想起两年没有想起，不会在十年后想起，他很担心你。」

燕蓝低下头沉默了会儿，他大哥曾经试图想跟他谈过去的事，可是他总是逃避，「我……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那就听他说，听听他想些什么，想问些什么。」温六拍拍他的肩，「他对他的过去没有兴趣，他在乎的只是你们现在和

以后的日子而已，这十年你们都在一起，难道你还不能了解你大哥在想什么吗？」

燕蓝怔了半晌才笑了起来，「玉衡大哥说的是。」

温六笑着轻捶了他一拳，「别老记得那些过去的事，给我好好想想你妻子跟孩子的未来。」

「嗯！」提起宛梅让燕蓝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我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的。」

「也许是母女呢。」温六笑着回答。

「是女儿也很好，一定像宛梅那样漂亮能干。」燕蓝笑得开心。

温六想了想又轻声开口，「小蓝，我再问你一件事。」

「嗯。」燕蓝收起笑容，又有些紧张。

「你记得燕长青吗？」温六试探的问着，他不知道到底燕长青跟苗家有没有关系，他进京之后那几年燕长青正好离京到各

个别庄校阅御林军，他没听过燕长青跟苗亦方有来往，之后燕长青认识了唐晓，每天入了夜就往栖凤楼跑，从来也没见他

走进苗府过，当时他的人也还不够，消息也没现在灵通，加上相爷对苗亦方似乎没有兴趣，因此对于苗家的消息是少之又

少，但燕蓝会用这个化名肯定不是巧合。

而燕蓝听他提起燕长青，脸上显得有些讶异，随即点点头，「我记得燕大哥，他是我唯一认得的大哥的朋友。」

燕蓝回忆起过去，「我有记忆开始家里就一直有人会提起燕大哥，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人，大哥总是待在城外的练武场，

跟燕大哥也在那里见面，每隔两周大哥才回来一次，也不太理会我，直到燕大哥来家里……」

燕蓝停顿了会儿，像是在思考，「……现今一想，就是因为见过了燕大哥，之后大哥才开始注意我的，才特意每天回来用

晚膳，在下人面前警告谁再敢欺负我就逐出府里，不管是谁都一样。」

「那天起我才真正是他苗府二少爷，之前我不过是个不用工作的下人。」燕蓝笑了笑，想起燕长青似乎让他觉得开心，「

燕大哥对我很好，那次之后每隔几天就来看我……除了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大哥的朋友，燕大哥是唯一一个，所以我逃到这

里，杜叔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才会编出这个名字。」

「你知道燕长青跟你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吗？」温六好奇的又问了句。

「听说我娘是燕大哥的奶娘，家里人都说大哥跟燕大哥情同兄弟。」燕蓝回答。

原来如此……温六想了想又抬起头来望着燕蓝，「那……你认得席沉玉吗？或是听人提过右丞相家的公子之类的？」

燕蓝怔了怔，低头想了半晌，「是有听说过大哥常去拜访右丞相，不过我没有听说过他家的公子。」

温六点点头，至少席沉玉与苗亦方是无关的，所以他插手这事完全是为了燕长青？

「这事……要紧吗？」燕蓝又有些紧张的问。

温六赶忙笑着，「不要紧，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太紧张。 」

「嗯。」燕蓝用力点点头，深吸了几口气。

温六吁了口气，伸手按着他的肩，「小蓝，你可知道你大哥当时殿前比试拿了武状元？」

燕蓝迟疑了会儿，点点头。「知道，家人们都在说。」

「那如果有机会，你可想跟你大哥带着杜无悔和宛梅上京去面圣，拿回你苗家一切荣光？」温六认真地望着燕蓝。

燕蓝愣了下却又马上摇头，「我不要，我只想过现在的生活。」

停顿了会儿，又有些丧气，「可是……我不知道大哥想不想要……」

温六笑了起来，拍拍他。「何不去问你大哥？」

「咦？」燕蓝抬起头有些讶异。

「我保证他的答案跟你一样。」温六笑着起身，「好了，既然你不想，这事我就不问第二次了。」

「嗯……」燕蓝点点头，想了半晌又开口问，「玉衡大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温六摇摇头笑着回答，「我只觉得你想太多了，忘记这些事吧，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会解决掉那些麻烦，你也别老担心受

怕的，这些事都过去十年了，我保证没有人再有办法伤害你们兄弟。」

温六望着他，非常认真的再说了一次。「我保证。」

「嗯。」燕蓝笑了，看起来松了一大口气，「不如你住几天吧，宛梅想你呢。」

「我得赶快回京才行，我还有很多事迫在眉睫。」温六苦笑着。

「那至少明天再回去？」燕蓝哀求着，「我跟宛梅起了好几个孩子的名字，你也帮忙看看吧。」

温六犹豫了会儿，最后终是笑着，「好吧，我明天再回去。」

看着燕蓝高高兴兴的说要去唤宛梅的模样，温六也替他松了口气，能把这件压了十年的事给说出来，对燕蓝也说也是件好

事。

只是这事的确牵连甚大……

温六沉思着，东方家无论如何应是脱不了关系，但他见过东方卓飞几次，还称得上是朋友，他为人忠厚老实又讲义气，绝

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而东方仲龄虽然狡诈多疑但的确是个老忠臣，对皇上忠心不二，他也不觉得东方仲龄会做出这种事

。

而东方伯源是个败家子，从小东方卓飞就是东方仲龄一手养大的，为了怕被东方伯源带坏，东方仲龄不太让孙子和儿子见

面，因此东方伯源理应和东方卓飞感情不深。

那到底是谁派人袭击苗家？是谁为了东方卓飞的前程而狠心下此毒手？

温六还在思考着，突然听见门外有虫鸣，他赶忙走出门去，隔墙有颗石头扔了过来，他伸手接住，拆下上头绑的信件，打

开一看居然是慕容云飞写来的。

他怕是府里有事赶忙细看，结果慕容云飞只写了席沉玉来访的事。

温六读完信怔了半晌，才喃喃自语的开口，「……发什么神经，这种事跟老大抱怨做什么……」

温六虽然嘴上抱怨着，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低落了起来，像是一块大石头重重压在那里。

他不是不懂席沉玉的怒气，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他只能选择保住他必须最先保住的事物才行。

……对不起……

温六知道席沉玉一定是很难过才会跟慕容云飞说了那些话，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道了歉。

可是该做的，还是得做。

温六同时在心底也默默的决定，他一定要保住他们这一家子的幸福生活，不让任何人破坏。

就算挡在面前的人是席沉玉也一样。

08.

席沉玉觉得情绪十分恶劣，不只见不到温六，还在温府里跟慕容云飞抱怨了有的没的，这实在是他人生一大失策。

他一直对自己凡事都能从容以对而引以为傲，结果却在温府丢尽了脸，还是在那个慕容云飞面前。

长叹了口气，席沉玉在厅里绕了几圈后坐了下来。

他并不想挡温六的路，虽然他们两家政治立场不同，他也一向看不惯温家的行事作风，但是他可以为了温六稍为绕条路走

，可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总有怎么绕都会绕回同一条路的时候，他以为他能让，温六也会，但现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他这

样让的结果只有退到没路走。

现在他经无路可退了，要他什么都不做他又不甘心，而且问题在燕长青绝不可能乖乖等着他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还在沉思的时候，有人站在门外敲敲门。

「进来。」席沉玉看着上官从门外进来。

「老大，有消息了，要怎么做？」

席沉玉皱起眉，没有回话只思考着，手上的扇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着。

上官乖乖的站在一边等，自从他老大把他从青天监领回来之后，心情就不太好，更何况是进了温府出来之后，脸色都快可

以杀人了。

上官只好安静的站在一边等。

「上官。」

「是。」

上官忙站直地看席沉玉要交待什么，可是席沉玉只上下看了他半晌也没有说话。

上官也不敢动，只站在那里等了半天，席沉玉才开了口。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蓝洛平挺可爱的？」

「咦？」

上官没想到席沉玉问的会是这件事，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也不知道说了是的后果会是什么，歪着头想了很久

才老实的点点头。「嗯。」

席沉玉只笑了笑，啪地一声把他的扇打开来，「现在也没什么事可以做，看你想干嘛就干嘛，觉得那孩子可爱的话，去交

交朋友也不错。」

上官怔了一下，脑筋一转随即意会过来，「所以，现在没事的话，就算我去帮蓝洛平也没关系吗？」

席沉玉笑着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要有点分寸，你懂吧？」

上官连忙点头，笑得可开心，「知道，我会小心注意随时回报的。」

席沉玉点点头扬手让他出去，上官开开心心地跳出门，一溜烟地马上不见人影。

收了手上的扇，席沉玉起身走到窗边，喃喃自语似的念着，「如果无路可走的话，就走同一条路吧……」

而上官领了令，开开心心从丞相府跑出去，他刚刚收到消息，他们要寻的那个人又出现了，以往都是两方在争人，他们的

目标又是个相当谨慎小心的人，只要一见情势不对马上就会逃走，一团混乱之间他们搞不太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但经过三

次之后上官注意到有第三方人马，因为他们两方在争夺目标，所以第三方人马只是在一旁待命，他原以为那是温家的人手

，但第二次他抓了蓝洛平的时候那方人马没有出来阻止，肯定不是温家的人，而经过第三次他被蓝平给逮住，蓝洛平他们

应该也发现了那批人马不是他们席家的人。

上官想那方人马不是好惹的，会一直躲在暗处肯定是知道如果随便插进来抢人的话，反而会让他们两家合作起来，毕竟他

们两边的老大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不会看着对方的人出事，一定会出手相救。

所以也肯定对方是对他们两家的关系都还算熟悉的人。上官边想边加快速度，他这回已经慢了一步，如果那方人马发觉他

们退了，肯定就会下手。

一路冲向城外，果然已经打起来了，上官不敢贸然就闯入战场，他担心蓝洛平会以为他是来抢人的，反而分散他的注意力

。

蓝洛平大概也有发现那第三方人马，所以比平常多带了两个人，但是没想到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十多个人，就凭他们

五个人打起来还是很吃力，虽然有那个柳英伶在。

上官撇撇嘴角，上回会被蓝洛平给逮着也都拜那个柳英伶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