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森接了些手工活在家里做,一幅大的掐丝画他就要做上两天的时间,能赚个几十块钱。
除此之外颖凡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别的谋生手段,他和高森的交情始终保持在不进不退的程度,很多话题都不能提及,比如
关于钱的事,还有杨泱的事。
他们不谈杨泱,好像他们都不认识那个人似的。
过了些日子,高森决定回自己的家乡,他觉得自己其实不适合城市,他的归宿不在这里。
高森心意已决,眼神坚定。相处了那么久,颖凡有些不舍,“那……你还会回来吗?”
“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看的。”
颖凡只能祝福他,“好吧,既然你决定了,祝你一路顺风。”
“嗯。”
“你还会继续画下去吧?”
“当然,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画下去的。”
高森走的那天,颖凡送他去车站,高森说欢迎他和杨泱去他的家乡做客。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杨泱,颖凡选择性回避,“我一定会去的。”
高森说,“你们一定要来,两个人一起。”颖凡从来没有看过他笑,他的笑容很纯净,“我会准备好美酒等你们的。”
高森一离开对面的房子就空了出来,这一次并没有很快租出去,就一直空着。
又只剩下颖凡一个人了。
房东阿姨把这几天的信件送了上来,顺道打探情况。颖凡已经大半年都没工作了,虽然房租没有拖欠过,她还是多少有点
担心。
“小贺,你下一份工作准备干什么呀?”
“还没想好呢。”
“哦,这样啊,你们那朋友搬走了,还会回来吗?”她对高森的印象很不好,整天神出鬼没,一生不吭的。
“不确定啊。”
“啊……那你们还打算住多久呢,我看杨泱也好久都没回来了,他是不是另租房子了?”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
阿姨讪讪地走了,寻思着年轻人还是不要闲得太久,瞧吧,平时挺有条理的孩子都快变成呆子了。
颖凡把几封信翻了翻,找到了杨泱寄来的明信片。
他每个星期都会寄明信片给颖凡,自从写了那封洋洋洒洒的信之后,杨泱似乎发现了这种沟通方式的好处,没有了面对面
对的压力,可以畅所欲言。明信片上面有时写着几句话,有时什么都不写,颖凡可以以此判断他的心情。
即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他还是那么的任性。
“下了好几天大雨,自从来到这里都还没出去过,今天来邮局,全身都湿透了。换季了,要保重身体,不要感冒了。”
字有点弯弯曲曲,大概他是冻坏了。
看了看投寄地点,是比上一个地方更加偏僻的小镇。
他走得越来越远,半年多了,归期依旧无望。
因为的积蓄还比较足够,颖凡没再出去找工作。某天何主编以前介绍的客户找到了颖凡,对方不知道他已经辞职。颖凡告
知他实情,对方依旧坚持,因为颖凡熟悉他们的运作方式,他对颖凡的工作也很赞赏。
以前何主编介绍的那些客户,颖凡有暗暗留意,他知道这个客户和何主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朋友的朋友,应该不会
有什么纠纷,于是他以私人的名义接下了这笔工作。
能被人记住并且报以极大的信任,他有些被振奋的感觉。第一次是为自己干活,他卯足了劲,忙乎了半个月。
把成品交到客户的手上,双方都很满意,本来颖凡为了争取长期合作,第一次就要价很低,但是客户还是多给了他一笔奖
金。
颖凡也想奖励一下自己,盘算着去买些设备,为将来接更多的业务做准备。
他正在电脑市场来回跑的时候,接到了久违的宋祁的电话。
宋祁回来探亲,打算找几个朋友聚聚,叫颖凡也过去。
颖凡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不过这段时间他心情很好,爽快地答应了。
地点在学校附近,路上堵车,颖凡迟到了一小会儿,大家都在等他。
远远的宋祁朝颖凡笑着挥手说,“不用跑,我们又不急。”
他身边站着人竟然是谢连。
颖凡的脚步有点僵硬,还没有来得及和谢连四目相对,他就被其他的人围住了。
“你这小子是失踪了吗,竟然这么多年不露面。”这次聚会的都是和以前颖凡关系比较好的,大家也都比较放得开。
宋祁笑着说,“他啊,是被人藏起来了。”
颖凡觉得尴尬,这下可好,他再没有勇气主动去看谢连了。
大家去了学校对面的酒吧,这个地方曾经是他们的逃课基地,最初是一位辍学的学生开的小水吧,同学们为了照顾他的生
意,都定期去坐坐,水吧上了轨道,如今已经发展为成熟的酒吧了,但大家对它的感情依旧,即使是毕业了还会经常回这
里来看一看。
“这杯酒你必须喝,每次聚会都不来,这次你得补上!”
颖凡成了大家的讨伐对象,他自己也理亏,不多推辞就喝了。只有谢连没有灌他酒,后来宋祁把他俩拉起来,说同一个宿
舍的哥们要喝一杯,他们也就势碰了一下杯子。
“杨泱现在在干嘛呢?”有人问。
颖凡正在喝酒,大家有耐性地等着他放下杯子。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倒是实话。
“听说他在画廊做事啊,干得怎么样了?”
颖凡不知道他们对他和杨泱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不好把握怎么回答。他含糊地应了几句,大家也就不执着了。他们出了社
会这么些年,多的是话题,不必像学生时代那样只围着那几个风云人物打转。工作,恋爱,结婚,买房买车,股票基金,
和他们聊天颖凡有种回归俗世的感觉,即亲切又实在。大家相互倾吐,出谋划策,一个晚上很愉快就过去了。
谢连很少发言,被大家问到了,才说一些自己的近况。每次他一说话,颖凡就仔细地听着,他一安静下来,颖凡就坐立不
安。
结束后在酒吧门口告别,谢连和另一位有车的同学顺路,他对大家说再见。
眼看他就要离开,颖凡大声喊:“阿连!”
大家都回过头看着他。
他低声说,“……再见。”
谢连也回了一句再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颖凡心里难过,消极的情绪又上来了,近来积累起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当初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友情,现在是报应到来的时候了。
十分郁结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中午才醒。
敲门声响起,他以为是房东,慢腾腾起床去开门。
“这么久才开门,在睡懒觉吗?”谢连站在门口,不满地抱怨。
颖凡整个人都愣住了,谢连径直进屋,左看看右看看,“你们果然还住在这里。”
他停在了书架前,那上面放了个像框。照片是在沈纳店里拍的,一大堆人在一起,杨泱正跟别人眉飞色舞地说话,颖凡淡
然地坐在他身边,两人的手紧握着。他俩占得篇幅不算大,但他们莫名地都很喜欢这张照片,还买了镜框挂出来。
“你怎么来了?”颖凡小心地问,“……阿连?”
谢连转过身,“这位同学,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好寂寞啊。”
37.重逢
谢连不喝茶也不要啤酒,颖凡想要做些什么来消除不安和局促的念头被他断然制止了。
这样一来,颖凡反而感到释然。
是啊,在谢连面前,又何须这样。
颖凡原本想简单地聊一聊,可渐渐地话越来越多。
他什么都不管了,关于他和杨泱之间的一切,他已经压抑得太久了。
这些话只有对谢连才说得出来,只有对谢连说才有用。
“我真的没有想过会这样,我一直想平常地毕业然后工作的,但是他一说我就留下来了,如果不是他那句话,我们一定不
会在一起那么多年……一开始我根本没想过会和他有什么交集,后来和他认识了,也没有想过还会和他有什么更深的关系
,可和他在一起后,我却天天都在想,我和他会不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各种结果我都设想过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其实这几年他也给了我很多,他全心全意地对我,我也努力不辜负他,……现在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知
道他尽力了,我也尽力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要怎么做……”
一直安静倾听的谢连忽然开口,“我倒觉得你们都还没有尽力,你们要是拿出那会儿瞒着我暗渡陈仓的劲头,你俩之间的
什么事都解决了。”
颖凡被刺中痛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开个玩笑,我看你心情越来越沉重了,其实没必要的,也不是多严重的事。”谢连笑着拍了他一下,“后悔吗?”
颖凡没回答。
“很简单,你要是没有后悔,就等着他回来,摇着他的肩膀问你他妈的到底还爱不爱我;如果你后悔了,那更简单,甩了
他,他爱干嘛就干嘛去,我就不信你不能找到比他更值得的人。我以前就想告诉你了,你干嘛非得在他这颗树上吊死,可
你就是听不进去!”
颖凡愣了一会忽然笑出来,“阿连,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感到轻松,“你当初那么反对,是不是你早知道我会有今天
的下场?”
“我不告诉你,”谢连把手举高交叉在脑后“等你们将来和好了,我就又成搬弄是非的坏人了。”
“我从来没那么看你啊。你大概不知道,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那又怎么样,杨泱对你眨眨眼你就把我的话抛到脑后了。”
“嗨,我……”颖凡惭愧了。
“好了,不说笑了。早知道你这么在意,我该早点来找你的,其实我根本没有气多久。这几年你和杨泱的情况我都知道些
,看你们俩都活得挺好,我也没必要特地来表态吧,但是如果你们哪天需要我,我一定会来的。”
颖凡眼泪静静地流出来,他用手捂住眼睛。
谢连移开了目光,等他哭了会儿,温柔地说,“哭吧,哭可是件好事。”
谢连在这儿住了两天,颖凡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淋漓尽致地宣泄着喜怒哀乐。
他们回了趟学校,在操场和教室走了几圈,忽发奇想地要回宿舍去看看。来开门的学弟一脸茫然,问他们找谁,谢连说找
贺颖凡,颖凡说找谢连,学弟摸摸脑袋说,没这两个人啊,你们是不是找错了啊。
从宿舍里出来,两人笑得一直没有停止。
谢连看着颖凡,“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颖凡笑笑点头。虽然这是事实,但谢连这么一问,他还是心头一沉。
谢连没说什么,陪着他默默地走着。
“阿连,”颖凡忽然问,“你觉得他值得吗?我值得吗?”
谢连沉思半响,“值得。”他正视颖凡,“如果我是你们其中一个,我一定会尽全力去争取对方。”
颖凡摇头,眉头紧锁。
“我怀疑我和他根本就不懂爱,虽然都在拼命地去爱,努力的方向却不同,终究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你啊,就别一个人瞎琢磨了,会钻牛角尖的。你们对感情的要求太苛刻,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其实你们本质上是同一类
人,只是杨泱的情感来得比较直接,他很容易倒下,也可以很快站起来,打碎了都可以重新开始;你和他刚好相反,你就
算心里已经崩溃了,表面上都还要硬撑着,直到彻底崩溃。所以,我还是比较担心你。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过平静的生活,
不能去招惹杨泱。杨泱这个人吧,其他都还好,有些地方我还挺欣赏的,可他的个人感情简直就是一笔糊涂帐,喜欢他或
是被他喜欢都不是轻松的活儿。你俩那时还暧昧着,我想拉你一把,朋友和情人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渡过了那一段,对
大家都好。”谢连看了看颖凡的表情,“其实我后来也反省了,我后来也经历了一些事,才开始有了感触,感情哪有那么
容易控制,所以你别太把我的话当回事。这几年和杨泱朝夕相处的是你不是我,现在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你们之间的事
,只有你们自己最有资格评价。”
38.婚礼
谢连待了一个星期,必须得要走了,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颖凡很失落,谢连安慰他,“不用这样,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你还回北京上班吗?”
“当然,不过现在有事,我请假了。”
“什么事啊?”
谢连不说话,盯着颖凡看。
“怎么了?”
“做过伴郎吗?”
“没有。”颖凡茫然。
“那你这段时间好好地准备一下,下个月做我的伴郎。”
颖凡张大了眼。
谢连点头,“我要结婚了。”
有一种朋友,分开再久,一见面还是会畅谈无阻,仿佛从未分开一样。谢连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这些年他经历着和他们完
全不同的事,也不会改变什么,只要站在他的面前,谢连就永远都是谢连。
但是现在,谢连要结婚了,他的生命里有了一个谁也无法忽略的人。
谢连的老家在邻市,小时候父母工作调遣才过来的。他的亲戚都还在邻市,结婚地点也选在了那边。颖凡在婚礼前一周就
去了,因为他是伴郎,责任重大,很多事都要参与。
谢连开车来接他,直接就带他去了服装店,给他选了一套西装。
颖凡没做过伴郎,所以很紧张。他在网上找了些信息,记在纸上反复地看。
谢连说,其实做伴郎很简单,就是新郎的跑腿,比如,有人要我喝酒,你上,要我出丑,你挡,要我给红包,你给,当然
,钱是我出。
颖凡更觉得压力大了。
到了谢连的家,一群人把颖凡迎接进去。
谢连问他妈妈,“林缎呢?”
正说着,一个年轻女人就从里屋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气球。她的眼睛弯弯的,皮肤很白,长长的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看
起来像个女大学生。
她对颖凡微笑,“你好,你就是颖凡吧,早就听说过你了。”
谢连介绍,“这是林缎。”
“嫂子好。”颖凡紧张地和她握手。
“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好了。”
她的笑容恬静温柔,颖凡一见她就心生好感,觉得亲切,一想到她将是谢连的终生伴侣,他立刻对她生出几分敬重的感情
来。
颖凡表现得既懂事又开朗,谢家的人都很喜欢他。这几天听他们聊天,他知道了谢连和林缎的恋爱过程,他们是在工作的
时候认识的,经历过很多事才最终在一起了。虽然两人从不在人前做亲密举动,颖凡也感觉得到他们的感情很深。
能够和情投意合的女孩在一起,颖凡真心为谢连感到高兴。
颖凡和伴娘相互认识了一下,她是新娘的表妹,还在念书。她问颖凡多少岁了,颖凡让她猜。
“23岁吧。”
颖凡挑挑眉,“看来我真的老了。”
“难道我猜错了?对不起啊!”
“嗯,今年该25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