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红
一大片暗红。
一如盛开在彼岸的花,在熟悉的躯体上悄然绽放。
一朵接一朵。
液体缓慢流淌,指尖仿佛有粘稠的触感。
空气似乎是静止的,满满的血腥,越发浓重,如一双无形的手,卡住咽喉。
模糊中浮现一双眸子,很大,很深的眸子,却没有熟悉的光华,带着死寂的深沉,止不住的扩散,暗淡。
很努力的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什么也没有。
猛然睁开眼,视线内却依旧是一片昏暗。
窗帘没有拉紧。对面楼房的某扇玻璃依旧留有一盏灯,光亮从窗帘细细的缝隙里渗透出来,对于乍然惊醒的人而言,依旧
晃眼。
脸上有液体沿着干涸痕迹滑动的触觉,划过脸颊,滴落在颈窝深处。
身下的床单汗湿一片,手指依旧不自觉的抓着被单,一团皱。
沉重的呼吸声划破夜的寂静,坐起的身子在隐隐的月光投射下,留下一片模糊的影。
“啪!”一只手拧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瞬间刺痛双眼。
“怎么了?”纪铭背光的脸看不清表情,略带模糊的声音却听不出多少被吵醒的不耐。
“做恶梦而已,没事。”童遥顺手抹了把脸,满手的湿滑。
一声叹息,带着了然。半晌,“睡吧——”
“不要关灯。”童遥拉住纪铭的手,对上他略带疑惑的眼睛,“我去冲个澡。”背心湿嗒嗒地粘在后背,相当不舒服。
拖鞋与地面接触,发出暗哑的声响。
无意中抬头,视线扫过放在柜子上的照片:三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却是极不搭调的三个人。
楚向北,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中有人不在了,要记得忘记。
可是,我忘不掉……
手搭上房门的把手,冰凉的金属质感,“纪铭,把灯关了吧。我看得见。”
阴霾的天空。
云层压得很低,满是翻滚的痕迹。
横七竖八的电缆,割划天空,支离破碎。
广场中心的喷水池,支起一道道水帘,风过,细碎的水珠飘过很远。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站在离水池一米开外的地方,眉头轻锁,表情冰冷,眼神忧郁。
啧啧,工架摆的不错。
黑色的衬衫,包裹着消瘦的身材,配上精致的侧脸,淡漠的神情。
啧啧,真是个极品。一看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没得机会为钱愁眉苦脸,八成为情所困。
童遥坐在斜对面的地方,装模作样地举着份报纸,读得心无旁骛的样子。
其实报纸顶端的边缘已经降到鼻沿以下。
原本呆立的人轻轻挥手,一把颗粒状物体四散开来,盘旋的鸽子纷纷扬扬,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那算什么,把自己的烦恼扔出去?小女生的把戏。
童遥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义不明。
站起身,拍拍裤子。是时候了。
青年转身,迈步往相反的方向走。也许是站的时间过长,也许是神情恍惚,忽然一个踉跄,被台阶狠狠绊了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
只是,意料中与冰冷地面的摩擦却没有发生,斜对面忽然窜出个人来,直直当了肉垫。
“呃,谢谢。”原本冰冷的人,稍稍仲愣。
其实以他的身手自然不会以一个接近狗啃泥的姿势往水泥地上栽。只是眼角扫过的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人影让他狠狠吓了一
跳,忘了动作。
“没事,嘶——举手之劳。”童遥想保持风度,可差点开花的屁股跟他过不去,一不小心漏了气。
“没事吧?”黑衣青年冰冷的面具破裂,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烁,神情略带不安。
童遥看着青年漂亮的眼睛小心肝一颤一颤。
这样的极品居然为情所困,负了他的人绝对应该拖出去毙了。
“没事,呵,没事。”童遥抓头,摆出一副二愣子的招牌表情,另一只手意思意思挥挥,准备功成身退,“呃,你干嘛?
”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巨大的压迫感从被紧扣的地方传来。
“应该我问,你想干嘛?”不知何时,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人,一只手拽住童遥,另一只手把那个漂亮青年护在身后。
在水帘的遮蔽下,童遥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还有一个人。
“我什么也没干——”童遥眨巴眼睛,眼神无辜。
“真的?”那人挑眉,又大又亮的眼睛,却偏偏透出一股邪气。
真是没品的人。虽然身材高挑架子不错,可惜一件宽宽松松的白底印花T恤彻底污染眼球。喜欢向日葵自然没什么不可以
,这年头喜欢水仙的也无处不在,可干嘛在好好的衣服上印满向日葵,也不怕引蜜蜂。
童遥在肚子里诽谤。
却是忙不迭点头。
谁晓得头还没点几下,身上传来怪异的感觉:“你,你干嘛,手摸哪里?”声音之惊恐堪比少女被色狼袭胸。
但凡正常人听到这样的男声必然鸡皮疙瘩掉落一地,抖两抖缩手,骂一句有病。
可惜他今天撞到的偏偏不能归为正常一类。
大手从上摸到下,不放过任何角角落落。
于是鸡皮疙瘩掉落一地的成了童遥。
“这个是什么?”一个黑色皮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我的皮夹!”黑衣青年睁大眼睛,满眼难以置信。
流年不利。
谁晓得精挑细选选了个“外带”火眼金睛的。
得,他真该出门前好好查查黄历。这下好了,人赃俱获。
“东西也回到你手里了,可以放手了么?”童遥的脸“唰”地一下阴沉,声音瞬间冰冷,全然一副挤得出冰渣子的口吻。
之前的无辜善良,拍拍翅膀飞得无影无踪。
对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童遥深谙其道。既然眼前的这个人明显不吃他装可怜这一套,那他也懒得装出一副恶心吧及
的样子倒自己胃口。
“哟,你偷东西还偷得理直气壮了。左拐就是警察局,走!”对方也不是个好惹的主,眼睛一瞪,手下用力。
“阿北,算了——”没想到,还是冰山比较有同情心。
“留着他祸害群众么!”
手腕上的压力瞬间增大,童遥疼得冷汗直冒,恍惚间甚至听得到骨头的异响。
但童遥不想服输,尤其是在这个没有一点审美观的家伙面前。
啥叫破罐子破摔,就指他现在这个状况。
死命咬住下唇,隐隐尝得到血腥味,却是一言不发。
原本散落的鸽子,受惊飞起,盘旋,落下,再飞起,飞向更远的地方。
“啪!”一阵天旋地转,童遥被整个摔在墙上。
白粉墙上满是粗糙的粒子,后背划过的瞬间狠狠摩擦,冰冷坚硬的触感自薄薄的衣衫下渗透,后背生疼。
“小子,你还真不怕死。”拽着他的人忽然扯起一抹笑。
背光的阴暗面,看不清表情,却有阴冷的感觉。
“什么意思?”童遥莫名其妙,不是说去警察局吗,在这捣鼓啥?
反正大不了就是进去蹲一夜,运气不好的话挨一顿打。拘留所还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他们这种惯犯管饭。
早已习惯的路数,多一次不多。
“没啥意思。只是想问你,想不想加入我们。想——或者不想?”又大又亮的眸子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漆黑深邃,直视童遥
。
巨大的压迫力。两人的身高明明没有多大落差,却愣是可以把人压得膝盖微微打颤。
搞不好童遥还比他高了那么一丁点。
“干什么?”拿眼角白他。
“你只用回答我,是想和我们一起干,还是,一辈子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
“小偷小摸?”重复,却是语声淡然,听不出喜怒。
“在我眼里那就是。反正一样是犯法,敢——或者不敢?”
“犯法”,一个多么严肃的字眼,怎么到了这个人嘴里愣是跟吃饭拉屎没区别。
童遥眯起眼睛,很认真地打量眼前的人。
很帅。
其实不能说帅,应该是介于帅气与漂亮之间的,张扬到近乎灼人的那种。
虽然一身大花很煞风景,但配在他身上却很奇怪的不显突兀,反而形成一种可以称之为性格的东西。
这样的人居然把犯法的事当作家常便饭?
童遥有些疑惑,把身价性命交给这么一个人?张嘴却是无法拒绝:“你叫什么?”
对面的人嘴角扯开一抹弧度,童遥的回答已是变相的应允:“楚向北。”
“童遥。”下巴微抬。虽然身高上并不处于劣势,可童遥总有种被楚向北的气势压得找不着北的感觉。
阳光突然撕破云层倾泻而下,缓缓铺陈,本就泛白的水泥墙越发白得晃眼。
可惜,楚向北却不是被这片白给晃花了眼。
某人略带倔强的漆黑瞳孔,就这么迎着光线,直愣愣地盯着他。
“啪!”一块白布,包着块状物体,随意地扔到桌上。
白布呈很奇怪的突起。
“这是什么?”
物体与木桌相碰触的一瞬,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童遥忽然觉得心颤,莫名的一瞬。
瞥了楚向北一眼,对方却依旧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是可以倾倒众生的皮相,愣是被他演绎得让人腿脚发软手心
冒汗。
火气蹭蹭地上来了。
这个家伙是不是觉得卖关子很好玩?跟着他跑了那么长一段路,愣就跟他介绍了身边的同伴,那座叫白疏晨的冰山,其他
的什么都没说。
还说要合伙,一点诚意也没!
“看了不就知道了。”依旧是相同的弧度,莫名的嘲讽,伴着漫不经心的语调。
极度欠抽。
可惜童遥没胆子将这一抽付诸实践,手腕上的红痕是惨痛的教训。
“……”掀开的一刹那,石化。
一把枪,一把长得不怎么好看的枪。
“哟,这表情不错。”楚向北忽然笑开,拍了拍童遥已然僵硬的肩膀,“是不是有了一起亡命天涯的准备?”
童遥绷着个脸,眼神空洞地看了眼楚向北,再把视线调回桌面。
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大脑像被忽然抽空,楚向北的话一个字也没能钻进脑子。他的眼里只剩那把枪,那把乌漆麻黑的枪,
那把有着清晰枪的外形却没有印象中枪的气势的枪。
“这个给我?”幸好童遥并没有呆愣太长的时间。
毕竟来之前就构想过很多种可能。楚向北绝非善类,这根本就是放在台面上的。现在这个状况,不算离谱。
只是,快了那么一点。
表面处事不惊,其实心里在打鼓。只是童遥长那么大别的本事没学好,演戏功夫一流。
比方说装可怜啦,比方说装一副成竹在胸不过尔尔的样子啦,等等等等。
说得通俗点,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这年头枪打出头鸟。但如果太弱,更会被人变着法子整。
这是生存之道。
所以一脸精明的楚向北貌似并没有看穿:“你好像并不意外?”
“遮遮掩掩的,能是什么好事。”童遥轻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枪拿在手上反复打量,“只是,不能给我把漂亮点的
?”
他的手一直在动,把枪翻过来,转过去。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楚向北发现他的手在抖。那玩意实在相当的重。
“你口气还真不小。开始吧。”楚向北很随意的挥挥手,抱着手臂退到一边。
旁边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泛黄的树叶纷纷落落,零星自楚向北的视线范围内飘然而过,却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靠在树干上的姿势懒散到极致,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却死死盯住童遥的一举一动。
“呃,开始啥?”
看阵势,是想试试他的身手吧。
话说童遥有什么身手?就是手脚快点,眼珠子贼点,外加逃命速度一流。
“喏。”
童遥顺着楚向北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却依旧迷茫。
时值初秋,四下里依旧郁郁葱葱,只是零星点缀着几片彩。很仔细地来回打量,愣没见到有什么可以作为目标的东西,除
了——
一条虽然被脖子上的铁链限制行动,眼神却依旧凶狠,巴不得把眼前的陌生人四分五裂的德国牧羊犬。
“……这个——”
小腿不自觉抽搐。
这个楚向北难道是属神仙的?专拣他最怕的东西来折腾他!
“别小看它,它可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如果你能打得死它,你绝对能百发百中干掉那些蠢蛋警察。”楚向北完全误解了
童遥的沉默。
只是他嘴角的弧度似乎高了那么一点点。
“……”
童遥无言。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家伙是故意装傻。
楚向北一副气定神闲,慵懒惬意的样子,摆明了,这场好戏他看定了。
有选择么?毫无疑问,没有。
他这是欠谁惹谁了?
对面的牧羊犬忽然安静了,那双凶狠的眼睛直愣愣地盯住童遥。
风似乎也在瞬间静止,只余最后一片凋落的银杏叶,轻轻砸地,发出些微声响。
拿起枪,转身,一步,一步。
不要抖,不要抖,当它空气,只要扣动扳机就行!
虽然童遥一直很鄙视心理暗示这玩意,可关键时刻,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念。
大眼瞪小眼。
时间在无休止的拉锯战中滴答,一滴汗从发际滑入脖颈,略略发麻的痒。
步子越挪越碎,挪了半天也看不到距离的缩短。
“你,腿抖的不酸么?”楚向北带笑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令人咬牙切齿的潇洒。
我的手更酸。妈的,这枪看看小只,一直举着真不是人干的。
童遥回头,狠狠瞪了楚向北一眼。
“好好,我闭嘴。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手里的是枪,不是刀子,难道你非要把枪指上狗脑袋才能不打歪么?”
“……我,我喜欢万无一失!”
“好吧,请便。”楚向北没有拆穿童遥的胡扯,却笑得越发灿烂,“其实我还想提醒你,不上膛,你打算咬死它么?我马
上闭嘴——”
“……”面红耳赤。
杀千刀的,这家伙就是故意想气死他。
“不行!我,我下不去——砰!”最后那个手字还哽在喉间,却是一声枪响打碎了一切言语。
突如其来的震动,手里的枪柄忽然烫手。
他干什么了?童遥目瞪口呆。
他只是甩了一下手,发泄一下情绪。
任谁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都会有一些很神经质的举动。
“好,你很好!”楚向北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类似于磨牙的声音。
“楚,楚向北,你,你怎么——”童遥瞪大眼睛,愣愣地盯着楚向北身后墙壁上兀自冒烟的弹孔,还有某人右脸颊上的细
长口子,细细的血痕蔓延。
呃,这算是天灾人祸么?
一股冷意顺着脊椎一路直逼:“呃,这个,一时失手——这个,你看,血也没流多少,死不了人——”
“原来你想对着活人练手——可以,跟我来。”原本的笑意瞬时消失无踪,楚向北那双本就大得惊人的眼睛,带着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