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女孩突然对着远处的人群欢呼了一声,挥挥手,瞬间淹没于人群之中。
童遥起身,视线不断在人群中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活泼的身影。
残缺一角的七色花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他握紧纸花,拢了拢上衣,叹了口气,提步向宇航所在的方向走去。
“真是,今天算什么情况!中午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大帮警察,然后突然又走的一个不剩,然后又来了一大拨子的便衣!我
还以为火车站混进杀人狂了,谁知道,等了大半天,什么也没——”一个清洁工拖着扫把簸箕从一边走过,和另一个清洁
工说着。
“谁知到,这些警察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
“就是,这里人来人往的,我倒不信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一愣,原本已经抬起的脚停住。
再次握紧手中的枪,童遥把自己完全隐进阴影里。
逆着人流从火车站退出来。
本就昏沉一片的头脑凌越发混沌。
摸遍了全身,也找不到手机,是被人偷了么?
童遥不想随便去怀疑到底是谁背叛了他们,他也没有精力去怀疑。
夜幕低垂,霓虹闪烁。
路上行人或行色匆匆,或三三两两,打打闹闹,亲亲密密。
一切好的坏的,光鲜亮丽的,见不得人的,在夜色的掩护下,无所畏惧。
童遥漫无目的的沿着人行道缓慢行走。
左手空空如也。
那朵七色花早已遗落在人群里,在他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
他走得很慢很慢,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在哪里。
一双锃亮的高档皮鞋突然出现在童遥低垂的视野中,然后是笔挺的西装裤,童遥没有继续往上看,稍稍绕道继续前行。
他并不认得这种衣冠楚楚的富贵人。
只是对方没有打算放过他。
这次出现在童遥视野里的是一部手机,原本属于他的手机。
接过,抬头,对上一双冷漠的眼。
比夜更深沉的黑暗瞳孔。
不过童遥并不关心。他确定他不认得这个人,所以这个人有多冷酷无情与他毫无关系。
一共两条未读短信,无数个未接来电。
所有来电都是风灏打的。
短信一条是风灏的,一条是白疏晨的。
风灏的消息只有五个字:小心宇航。
白疏晨的要长得多:童遥哥,千万不要去火车站。我会亲手杀了宇航,替吟阿北报仇。
白疏晨一定是万分懊悔的,毕竟狼是他放进来的。
只是童遥和楚向北都没有察觉,楚向北也说是风灏查过的。是对方太高明,所以,根本不用自责。
只是现在的童遥没心情管这些,他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然后醒过来,楚向北跑过来骂他,你这个白痴,又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了,哭得丑死了。
Chapter6.青
淡青色的天空。
隐隐传来轰鸣声,由远及近,在翻滚的纯白中划过,带出长长的一线,消失不见。
有谁正在远离,又或是谁,正在归来。
巨大的落地窗,二十二楼的高度,在这高楼鳞次栉比的城市,视线依然受阻。
会议室里只有童遥一个人。
那位漂亮的秘书小姐刚刚来提醒纪铭晚上有个酒会。他看了看童遥,犹豫了一下,说马上就去。
童遥不置可否。该说的都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也许他确实需要一个理由让纪铭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遥,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让凌越送你回去。”还是那样温柔的语声,还是那样温文尔雅的笑容,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只
是一场戏而已……
而且,只有一个人入戏。
当然,这只是假象。
纪铭人前伪装的太好,以至于他的伪装已经代替了真实的他,在更多人的心里,根深蒂固。
纪铭需要这样的伪装。
“这是你要的。”纪铭前脚走开,凌越后脚进来,童遥不认为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巧合。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吧。
纸袋里面是风灏白疏晨现在的地址,生活情况,邱旻现在的地址,还有……白疏晨的医院诊断报告。
“这,什么意思?”童遥觉得纸张在颤抖,会议室的窗并没有打开。
“白疏晨杀了宇航,然后抱着他的尸体跳江。风灏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但也只能吊住命,没办法恢复意识。”
没有意识……植物人么?
所以风灏说,老样子。
原本平整的纸张被捏出一个明显的折痕,握纸的手,关节惨白失色。
“我已经帮你弄好了了新的身份证和护照,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凌越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但他所说的,永远是童遥最
需要的。
“越快越好,可以么?”如果可以,他希望现在就能坐上去澳洲的飞机。
“我先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整理一下东西。明天我来接你。”
“你跟我一起去?”童遥的视线从检查报告上移开,盯上凌越的脸。
“对。纪铭刚刚不是说了?”本就英俊的轮廓,背光,越发俊挺深邃。
“我不需要纪铭的走狗。”
“你认为我是么?”
他当然不是。
从他把楚向北的那面镜子还给童遥的时候,凌越已经背叛了纪铭。
童遥的话本有三分是气话,气他凌越的窝囊,为什么在纪铭面前就一点主见都没有的样子。
另有三分是试探,他可不想跑到哪里都有一个人形探头,把他的一举一动如实的汇报回来。
剩下的四分,是激怒。为啥这姓赵的就整天一副天塌下来也跟他没关系的拽样。
只是貌似,根本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脸,淡淡的一瞥,嘴里的话明明是一句问句偏偏用全然无所谓的口吻。
重重的捏了下手里的报告纸,跟凌越说话只能把自己气死。
童遥得出结论。
睁开眼睛,光线亮的刺眼。
眼睛异常肿胀,摸摸脸颊,有泪水风干的痕迹。
他又做那个时候的梦了。
地动山摇的一瞬,一切归零,视野里血红一片。
身旁的空位和昨天睡前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纪铭没有回来……
坐起身,视线扫过放在一旁的拉杆箱,空空落落,并没有放进几件衣服。
衣柜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纪铭买给童遥的,各种风格,各种季节的。甚至绝大多数童遥自己都没去商店看过或是试过,纪铭
看着适合就买回来了。
童遥无所谓,他出门的机会很少。
纪铭习惯往童遥身上砸钱,也许是宠溺的表现。现在想想,也许不经意间,也有赎罪的成分在。
只是现在,他是真的不知该带些什么。
堪培拉现在是什么气候?
“咄咄!”指关节与门板撞击的声音,两下,然后就是把手转动的声音。
只有凌越,在这种细节上面的习惯生硬的像个机器人。
“准备好了么?”他的视线扫过敞开的旅行箱,微微皱了皱眉。
“没必要带太多,又不是移民。”童遥错开凌越探究的视线,语气不以为然。
“你会回来?”满是质疑的语气,和凌越一贯的冷淡极为不符。他自己也发现了,轻咳一声,“我只是随便说说。”
“纪铭,他有说什么么?”其实怎么都应该在临行前正式告别,可童遥不知怎么面对纪铭,相信纪铭也一样。
也好,省得尴尬。
“没有。”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和前两天晴空万里相距甚远,貌似起风了。
童遥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葛。
“十一点的飞机,我在下面等你。”
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童遥没多久就彻底睡过去,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旁边男人的外套。
凌越在一旁看报纸。
“昨晚没睡好?”稍稍一动,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恩,梦到以前的事了。”童遥伸手揉了揉额头,依然是昏昏沉沉的,“衣服还你,谢了。”
“再睡会好了,时间还早。”
童遥摇头,他需要时间清醒清醒。
翻出昨天凌越给他的纸袋,又把里面的资料重新看了一遍。
里面除了白疏晨的检查报告以外,还有风灏邱旻的日常情况,差不多每天几时出门在哪吃饭都有。
“我怎么感觉这根本就像私家侦探的跟踪报告?”童遥没见过跟踪报告,只是感觉一天之内搞出这么份玩意不太可能。要
是道上随便弄得到那么详细的行程,相信风灏的仇家肯定不会让他活到今天。
“是。这是一个月前的,那个时候我找了个侦探。”凌越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一个月前?童遥挑眉:“一个月前你已经知道他们的情况了?纪铭不让你告诉我?”
怕他知道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抛下他去找风灏他们?
童遥感到的不是气愤,而是无奈。
“不是。这是我私底下查的。这种只会打乱你生活的东西我不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冷静到极致的分析。
“……你们还都那么喜欢替别人做主。”对上这种人,童遥连脾气都发不出。
“抱歉,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童遥的眼睛倏然瞪大。
道歉?这个顶着一张棺材脸的家伙居然跟他道歉。
转头,凌越的视线依然盯着报纸,仿佛之前的话只是童遥的幻听。
“好吧,我原谅你。”童遥伸手,“啪!”一声拍在报纸上,刚好挡住凌越视线盯着的地方,“难道没有人告诉你,道歉
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才能表达自己的真诚么。”
“难道你不会有害羞的时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指的就是这种人说这种话。
童遥觉得自己的眼珠子也要掉下来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凌越耸肩。
“……”
童遥侧过身子不理他。
就差举块牌子——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邱旻说,要多和他说说话,也许,他听得到。”风灏冰冷的指尖从白疏晨消瘦的脸颊旁划过。
白疏晨本就体形偏瘦,这几个月完全靠营养液维持生命,更是瘦得皮包骨头。
布置简单的房间,完全按照白疏晨当初的房间装潢来的,只是多了架体积庞大的机器,黑色的屏幕上,绿色线条亮得触目
惊心。
“医院也提供不了更好的治疗条件,所以我买了套房子,布置成以前的样子。也许这份熟悉感,能够把他带回来也没一定
。”风灏的视线牢牢的锁在白疏晨的脸上,眼神却是彻骨的温柔。
也许是想到那一幕,他很轻的笑了笑,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
童遥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什么也说不出。
“宇航他——”最后,他还是扯了这个已经离得很远的名字。
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没有人给他完整的解释。
虽然失去的,已然失去,什么解释也挽回不了。
“他本来就是警方卧底。原本是来查我的,谁知阴差阳错。白疏晨和他是幼时的玩伴,后来因为搬家分开了,也走上了迥
然不同的道路。”风灏的眼里,是深深的自责,“我一直很恨,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坚持不让他接近白疏晨。其实我和
楚向北都有直觉不能轻易相信那个姓于的!”
“已经这样子了,想开点吧。”童遥拍拍风灏的肩。
虽然他并不清楚他是不是有这个资格说出这种话。说想开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个时候我以为通知他小心宇航就能挽回,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风灏低下头,脸埋在阴影里,声音
里的痛,无从掩饰。
从前一身戾气的风灏早已消失不见。
现在只有一个一心盼望爱人归来的普通男人。
“我也有责任。”那个时候的童遥,如果能更坚强点,也许就能发现白疏晨的不正常,也许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但是,现在后悔,于事无补。
风灏甩甩脑袋,抬起头,脸上的伤痛痕迹已然消失不见,“抱歉,老朋友得以重见,本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恩。”
“今天晚上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好。”
打开落地窗,外面是个很大的平台。
三层楼的高度,看下去,正好俯视整个花园。
现在虽然不是这个城市最最舒适的季节,可依旧姹紫嫣红,愣是看花了眼。
到底是世界著名的花园城市,放眼望去,郁郁葱葱一片,没有丝毫遮挡。
能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能死在这样一个地方,同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呢……
白疏晨,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喂?”
“你大概几点回宾馆?”是凌越的声音。凌越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晃悠,因为童遥半句英语都不会,打出租还得把凌越
准备好的纸条给司机。
“八,九点吧——”虽然这里空房很多,童遥并不打算住在这里。他已经让凌越把行李什么的都搬到宾馆去了。
“到时候我在门口等你。”
“好。”童遥也没客气,反正这人踢也踢不走。
也许是没睡好的关系,风吹的有些头疼。童遥轻手轻脚的回到卧室,沿着床沿坐下。
动作是不自觉的放轻,童遥苦笑,床上的这个人明明应该被吵吵醒才对。
可是却不忍心。
白疏晨看上去和初见那时没什么区别,依然是干净漂亮,淡漠冰冷的样子。
手上沾着的血,干了又湿,心里的那个人,来了又走。
那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是最初的模样。
“你真狠得下心。不过也是,你既然不爱他,给他机会做什么。”童遥说得很轻,屋子里很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
白疏晨自然不会回答。所以,童遥是说给空气听,也说给他自己听。
“我们都不是放得下的人。不如让一切,结束。”
一路被拖回宾馆。
“明明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找死啊。”凌越恶狠狠的声音在童遥耳朵边上炸开。
不晓得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能看到一贯的棺材脸带上五彩斑斓的脸色肯定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可童遥闭着眼睛装死。
其实很想看一眼,毕竟只有一眼,错过了,也许再也没机会了。
忍住。
后背终于与柔软的床铺贴合。
本来以为凌越肯定会一把把他丢到床上去的,谁晓得,动作如此轻柔。
“你这家伙酒量差,酒品倒是挺好的。”居然是带笑的声音。童遥很想淘淘耳朵,他是不是脑子发昏,错觉了。
脚步声移动到浴室,然后打开水龙头,水流的声音,然后脚步声移动回床边。
温热柔软的触感,擦过脸颊,在脖颈处流连,然后离开。
脚步声再次移动到浴室,还是水流的声音,然后关灯,脚步声移动到门口,合上门的一瞬间,一切声响隔绝在房门之外。
童遥睁开眼,是意料中的黑暗。
跟着楚向北那么多年,也就被拖着灌了这么多年,他的酒量差得到哪里去。
只是,他怕一开口会泄露情绪,所以,杜绝有开口的机会而已。
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瞬间划破黑暗,在墙壁上划出明显的光影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