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阿楚也是认得的,只是感觉跟堂上的捕快有些不同,似乎有些在意地瞄了阿楚一眼,“回大人的话,江下回春堂、悦
安堂的大夫以及悦赏园的云霁公子都能证明。这里还有江下王大人的一封书信,请大人过目。”
他递上书信,阿楚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县令看了之后,态度马上有异。他不动声色地咳了几声,有意冷淡地说,“既然
有人证明,楚大夫定是清白的。楚大夫见谅,下官也是查案心切,些前言语激烈了些。这都是为了山阳的安宁。”
“在下明白。大人对百姓的体恤,在下深有感触。不知此案……”
“此案疑点重重,与楚大夫定无瓜葛。民妇豆花并无奸夫,亦无谋害亲夫之嫌疑。李氏其心不正,谅其夫君新丧,仗责一
十,回家面壁思过。退堂。”
“大人英明。”阿楚俯首,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让他的态度转变这么大。
李氏哭成一团,已经拖到外面打板子去了。一直跪在地上的豆花,想站身来,无奈身子不便,向前一扑,险些摔倒。阿楚
到底也学过些轻功步法,上前扶住她,待她站稳了便松开手。
“小心些,身体好紧。”
“嗯。”豆花应了一声,红了眼眶,显得楚楚可怜。
阿楚生出几分怜惜,知道这里是公堂,不便多聊,转身离开了。木横跟在他身后,态度冷冷的,吓得想靠上来叙旧的人不
敢上前。阿楚没有察觉,走了几步,从江下回来的捕快李河追了出来。
“楚大夫,请留步。”他叫道。
阿楚回头看他,不觉有些想笑,“李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客气,当初赌钱的时候,可没少听你的骂。”
“你莫看我,谁让你总是赢,害我现在连个媳妇也讨不上。”他笑着想拍阿楚的肩,却被木横的寒气吓得生生收回手,“
阿楚,你现在发达了,有了追班,连江下的大老爷都替你说话。”
“有这样的事?”阿楚微笑,猜想是因为于家的关系。他上前亲呢地扶着李河的肩,“李大哥追出来不会是为了这些吧。
是哪里有赌局想着我吗?”
“这里谁敢跟你赌。你只会赢钱,从没见你拿出来几文。现在阔了,该好好请我们一顿。这些等会儿再说,是大人叫我请
你回去替他诊脉。他说他身体有些不适,我看多半是假的。这位新大人是江下大老爷的门生,定是大老爷在信里说了什么
。他出手虽狠,仍是欺善怕恶,只对平头百姓出手。不过还是比以前的县令好些,换了之前,不榨出你身上最后一文钱,
你哪能放出来。”
“现在可不一定。”阿楚淡笑,推着他往前,“走吧,带我去见县令。”
“好。”
县令徐执就住在衙门后堂,没走多久,两人便到了。阿楚跟在李河身上,等进了门,才收回手,又感慨不能多逗木横一会
儿。他本来就不迟钝,发现木横的心意后,更加注意他。刚出衙门时,他还没有发现木横的醋意,若是豆花在一边就罢了
,怎么他对其他人也介意,就连李河也是。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难道他男女都碰不得了吗,阿楚暗叹一口气,眼底分明
是笑意。
见他来了,徐执起身相迎。下人上了茶后,徐执摒退左右,只留下贴身管家侍立在旁。阿楚悠闲喝着茶,脑中暗自思量。
“楚大夫,下官身体偶有不适,不知是不是顽疾。故而请大夫回来看看。诊金多少,楚大夫开口就是。”
从来只见百姓贿赂官员,今天怎么反过来了,阿楚心下诧异,眸光一转,笑着说道,“大人言重了。替大人诊病,就是替
百姓诊病,这诊金我怎么能收。大人有什么吩咐,直言就是,在下一定尽力。”
“不敢有劳。”他说,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开口,“我听说楚大夫跟于家关系菲浅?”
“是有那么一点关系。”阿楚放下茶杯,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大人不叫我,我也有事相求。这次李家出事,我凭白被
冤枉,想想窝火的很。旧友年轻就成了寡妇,想来令人心酸。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下案情,或许在下还能帮上一点忙,早日
找出凶手。”
“如此最好。”他一口答应,“我把李河派给你。楚大夫想知道什么,问他就是。李河……”他叫了一声,对进屋的李河
说,“这几天你就跟着楚大夫,帮忙查李家一案。楚大夫心思缜密,聪慧过人,由他帮忙查案,一定事半功倍。你要多加
配合,不得懈怠隐瞒。本官知道的,你都能告诉楚大夫。”
“是,大人。”他应道。
阿楚暗笑,和徐执寒喧了几句,就和李河出去了。刚到了外面,李河就一拍他后背,“好小子,出息了,连大人都怕你。
”
“一般,一般。”阿楚神气地挥挥手,和李河对看一眼,哈哈大笑。
两人在路边随便吃了一点早饭,就去调仵作的验尸记录。李捕头的尸体已经入葬了,所中之毒是很普通的砒霜,奇怪的是
他死在家中,却查不出是怎么中的毒。尸体的表面没有外伤,死前没有跟人产生争执。阿楚知道李捕头这人疑心很重,平
时阴损的事做多了,总觉得别人暗中咒他,害他一直没有孩子,对外面的人总存着一分戒心。既然他是在家里中的毒,又
是这样的性格,被家里人毒死的可能最大。
“李捕头家中还有什么人?”阿楚问。
“你是想知道有哪些人有嫌疑吧。”李河猜到他的想法,照实说,“怎么说他也是衙门的捕头,我们的头头,出了事我们
一定尽心去查。他家里除了六位夫人,还有四个丫头和一个下人,一个老管家。有个丫头是六夫人豆花怀孕后新买的,我
也不瞒你,李捕头曾碰过她,这事李府的人都知道。还有一个丫头是大夫人的陪嫁,对大夫人很忠心,曾碰撞过豆花,让
李捕头狠狠打了一顿。还有两个丫头是做活的,李捕头一向抠门,家里别的夫人都没有人侍侯,反正大小事有人做了,她
们也使唤不着人。李捕头日常的事是由二夫人打点,二夫人倒是贤惠,她以前是李家的丫头,是李捕头的双亲养的通房丫
头。三夫人是抢来的,胆子很小,四夫人是青楼出身,五夫人和豆花一样,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儿,被李捕头看中后,被家
人送到李府。那名下人是管家的儿子,一直在李家做,平时也没少受李捕头的气。
要说动机,李家每个人都有,真会去做的却少。我们查来查去,也没有头绪。后来闹出了这场官司,我们就把重心放在你
这个‘奸夫’身上,现在再要从头查起,颇有些困难。”
“慢慢查,要是真查不出来,就是命该如此。我们也强求不得。”阿楚淡淡地说。
“也是。”李河一笑,“阿楚,你这次回来准备不走了吗?”
“不是,等过了清明我就走。以后每年清明,我还是要回来的。我在这里长大,哪能说走就走。”
“我还以为你要留下来,你一走,我们这里可就冷清了。”
“你不怕钱袋里的银两飞走吗?”阿楚调侃道。两人聊了一会儿就分开了。
李家的案子也不急在一时,他的家里如果不收拾,晚上就没法睡了。昨天在牢里睡不舒服,他想早些把家里打扫好,能补
个好觉。木横知道他一路劳累,又遇到这样的事,一定累坏了。到了旧屋,里面厚厚的灰尘让阿楚深皱起眉,这么脏,要
打扫到什么时候。
“我去晒了被子,先把房间收拾出来。等会儿你就休息,余下的事我会做。”
“你哪做得来。”阿楚嘴上这么说,心里举双手赞同木横的提议。
两人一起整治好阿楚的房间,晒在外面的褥子也暖了,木横铺好床,让阿楚去睡午觉。天气转热,中午盖那件买贵的棉袄
应该够暖。阿楚伸了一个懒腰,也不推托,乖乖去睡了。这样的人,如果是女子,哪怕是长得丑些,也讨人欢喜,他想。
他悠悠入睡,木横在外面忙得空不开手。打扫完了,还得挑水劈柴,也要去市集买晚饭要用的食材。他在江下跟何义学过
做菜,现在总算能用上了。房子的屋顶也有点漏,要在下雨前修补好,家具的漆也掉了,要重新刷一遍,不过这个钱阿楚
一定舍不得。那就只能算了,他想。
早上,公堂上那个女人的模样他还记着,楚楚可怜还怀着孩子,这两点他就做不来。他是男人,阿楚喜欢女人,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的。有些事明明知道也没有用,若能这么轻易地收住,就不是爱了。
第三十七章:餐
晚饭非常的丰盛,为了给阿楚补身体,来的路上,木横坚持让阿楚吃得好一些。昨天住了一夜牢房,刚补进去的都跑了,
木横心疼他,买菜时一时没收住。集市上的人认得他跟阿楚是一起的,对他也很客气,李家的案子大家多半是站在豆花这
边的,阿楚当堂洗清了嫌疑,他们为了弥补之前怀疑他的愧疚,卖给木横时只是意思意思收了点钱。他们知道现在阿楚不
一般了,心里仍当他是当初爱耍嘴皮子的野小子。
“木横,你不是被宰了吧?”阿楚看着一桌子的菜,这么多,两个人哪里吃得完。他路过厨房时,看到那里还有许多没用
完的食材,木横也真是的,买这么多,一定花了很多钱。
“大家便宜卖给我的。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你,你刚刚睡着,我没问你要吃什么就自己做主做了一桌。要是你还有别的想吃
,我再替你做。”
“不用了。”阿楚拉住他,这已经吃不完了,再做就太浪费了。“你也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纪念我们回家。”
“好。”他坐到旁边,拿着筷子没有动,余光观察他吃菜的表情。
“你的手艺真不错。”阿楚发出一声赞叹,“比何义的还好。鸡汤炖得好入味,鱼的味道也好,木头,如果你是女的,我
绝对不把你让给别人。”他一直以为他只有野外烤东西行,原来家常小菜他也拿手,应该是这几年学的。阿楚见过他跟何
义做完菜后,端着一盘黑黑的东西在角落默默解决,当下,他对木横的厨艺就不再抱希望了。想不到过了一年多,他的厨
艺会这么好。糟了,他简直要被打动了。
“好吃就多吃点。”木横替他夹菜,满足地看着阿楚狼吞虎咽的样子。
他的表情,阿楚当然没有错过。真是奇怪,以前觉得他是面无表情的木头,细想起来,他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每当他看
过去,木横的表情会僵住,但是他不自觉地会流露淡淡的笑容。木横的话还是很少,至少在外面很早,两人单独相处的时
候,他的话渐渐多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打扰过他,也没有在阿楚说话的时候插话,阿楚很多意见,他都说好。小云常笑木
横对阿楚言听计从,说起来,小云的态度好像怪怪的,难道他早就看出木横的心意,阿楚略一思索,在他们到了江下没多
久,小云就常说木横,木横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还是更早的时候?
自己喜欢女人,这一点,阿楚是能肯定的。可是这么好的木横,他也舍不得把他气走,等将来他成亲时,木横还能呆在他
身边吗,他一定会觉得难过。阿楚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这样看着,他又觉得心痒痒,很想捉弄他一下。
“木头,”他忽然抓住他的手,笑着享受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你的手艺太好了,以前多做几次。”
“好。”做一辈子就行,他在心里说。
他好像在笑,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他的确是在笑,阿楚像发现新玩具一样,好奇地盯着,怎么他以前都没有发现那些
细小的变化。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有这么多表情,哪里像木头了,倒是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跟木头一样迟钝。
这餐饭,阿楚吃得肚也满足,心也满足。打了一个饱嗝,他拍拍圆滚滚的肚子,放松地半眯起眼。忽然,木横伸过手,抚
上他的脸。阿楚吓了一跳,他不会在他吃饱的时候下手吧。
“脸上有饭粒。”他小声说,把饭粒拿了下来,慢慢握起那只手。
饭粒……阿楚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好笑,木横老盯着他的脸看,一定早就发现了,这就是他考虑后的行动吗,简直像孩子
一样。藏起来的那粒饭,他还想当宵夜不成,阿楚暗想。伸了一个腰懒,他站起身,“我去外面透透气,你慢慢吃。”
“好。”他的睫毛扇动着,不敢抬头,等阿楚的气息消失了,才敢吞下放在手心的那粒饭。这是从阿楚那里拿下来的,虽
然每天晚上他会偷偷亲他,但是这样还是不够。当着他的面动手,他变得越来越大胆了,他羞赧地想,幸好阿楚没有怀疑
,阿楚这么单纯,是绝对不会往那边想的。这当然是陷入爱恋昏了头的人的想法。
他现在一定在里面暗爽,阿楚站在外面想,忍不住想要笑。木头真的太可爱了,纯情的像十三四岁的少年,以他的年纪,
孩子都应该有一堆了,阿楚眨着眼,实在想象不出现在的木横会娶妻生子。他已经认定木横离不开他了。
不一会儿,木横在厅内收拾。像以前那样,木横在厅内睡木板,阿楚睡房间。阿楚吃得太饱,在厅里站了很久才回房,临
走时,他似笑非笑地对木横说,“这几天,要一个人睡了,很轻松吧。”
木横不知怎么回答,心里自然想要两个人住在一起。阿楚房间的床小,两个人睡不下。等夜深了,阿楚睡着,他仍旧去看
阿楚。小小的房间里点着熏香,阿楚的呼吸似袅袅升起的烟,缠住他的行动。一个吻,长久的拥抱和交颈而眠,清醒时不
能实现的梦,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做。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他却甘之如饴,因为阿楚还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阿楚。缠
人的女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呆在阿楚身边,他可不止傻傻地呆在阿楚身边而已。
第二天,阿楚闻到木横身上熏香的气味,就知道他曾经去过他的房间,还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呆那么久都什么也没有做,
想来是不会对他出手的,阿楚很放心,又觉得这人真的太笨了,还真忍得住,这还算是男人吗,还是他的爱,也不过那么
一点,连对抗世俗目光的勇气也没有。木横并不是在乎别人目光的人,他清楚这一点,也打消了多余的指责。
他没有想过,木横如果真的对他怎么样了,他会怎么做。就算想到,他也认定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在自己毫发不伤的情况下
赶走木横。他不曾想,如果木横不在了,谁替他暖床,谁听他抱怨,谁帮他置物……短短两年,他已经离不开木横了。
“木横,我们等会去集市看看。李家的案子,我总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有点放不下。”
是放不下那个女人吧,木横暗暗埋怨。
阿楚没有发现木横的情绪,他发现木横的心意,也不是从他的表现上。对身边的事物,他会特别迟钝,所以在许多人发现
木横心意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对外面的事物就不同了,他有敏锐的直觉,也能察觉到细小的变化,甚至能看
穿一个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