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去厨房洗下手!”
“我帮你!”
周健也起身跟在了钟雪的身后,随手将厨房与客厅之间的玻璃拉门拉上了。
“钟雪,你不会真想和赵玉田谈恋爱吧?”
钟雪没有看周健,一直在不大不小的水流下冲着手,反反复复地搓洗着油污。
“他人不错!”
“钟雪,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取向吗?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钟雪听了这话,猛然抬起头,周健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
“周健,你都可以娶个老婆,难道我就不可以嫁人吗?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太宽了?”
周健无言以对。
从徐晶的角度看去,透过镶有花纹的玻璃门,能看见周健一副质问的架势和钟雪略显苍白的脸。徐晶只感觉到自己头晕目眩一般。为什么周健这么在乎?徐晶这才知道原来一直自以为是的那个人是自己,自以为是周健的最爱,自以为是最美满的婚姻。
门那边,周健和钟雪还在为什么争执着,门这边,四个人各怀心事,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只是短短的三分钟,对六个人来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
有什么东西变得明晰,也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打破。
接下来,几乎没有人再说话,楚夏天偶尔说两个笑话,见没人捧场,也就悻悻地不再说话了。
刚刚的融洽气氛全被打破,钟雪起身告辞,陈慧慧、楚夏天也一起准备离开,周健将三人送到楼下。
前两天刚下过雪,小区里除雪工作做得一塌糊涂,大大小小的冰层遍地都是。
“夏天,你送慧慧回去吧!太晚了,她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钟医生,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先回去吧!”
陈慧慧的脸上显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楚夏天也老大的不愿意,但是被周健一瞪,便听话地同陈慧慧一起离开。
“喂,我说,你这回是看错了吧!”
“我不可能看错!楚夏天,你管好自己的事吧!”
“你少管我!”
“我才懒得管你!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我告诉你,周健绝对也是,你怎么就不信呢?”
“信你?我还不如信自己!”
“哼!恐怕你在那儿苦恼的时候,周健正和别的男人缠绵呢!”
“闭嘴!”
楚夏天懒得理她,陈慧慧也满是心事,不再与他争辩。
“那我也送你一段吧!”
“也好!”
周健和钟雪目送了陈慧慧和楚夏天消失在小巷的拐角,才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周健,留徐晶和那个赵玉田单独在你家,你也真放心!”
钟雪点了一支烟,调侃了周健一句。
“我相信小晶!”
“周健,过分的信任,是因为不在乎吧?”
钟雪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周健又一次呆着了。
“得了,你不用送了,回吧!”
周健还站在原地,已经走出去十来米的钟雪挥了挥手,独自离开了。
二十八.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今天,我们在此隆重举行兴辽油田世纪园项目奠基典礼仪式,这是我兴辽油田所有员工的一件大喜事。借此机会,我谨代表兴辽油田全体员工感谢辽宁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对兴辽油田世纪园项目的大力支持,对应邀出席典礼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表示诚挚的欢迎!近年来……”
“真他妈墨迹。”
楚洪波不耐烦地翻着手里的文件,周健坐在一旁,俨然楚洪波的贴身秘书。
“最后,预祝这次奠基仪式圆满成功!”
台上的金国强终于发表完了奠基致辞,下了台,坐在了楚洪波旁边。
“洪波啊,这次的项目省里的领导都很重视,你可要好好干啊!可别让省市里的领导们失望啊,你知道这是你创业绩的好机会啊!”
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楚洪波的肩膀。大家心知肚明,与其说是出楚洪波创业绩的好机会,不如说是金国强退休前的完美收场。
“大厂长,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领导们失望的。”
楚洪波回答的彬彬有礼,说得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大厂长欣慰地点了点头,认真地听着那些个省市领导的挨个致辞。
最后上台致辞的是省会城市奉阳的一个女副市长,女副市长穿着一套绛紫的优雅套装,层次分明的栗色短发。女副市长一上台,楚洪波就自言自语道,“是她。”
周健没有听清楚,以为楚洪波有什么事要吩咐自己。
“楚厂长,你说什么?”
“没事。”
楚洪波略有所思地看着台上穿着得体的女副市长,看着只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很干练。
终于,所有的致辞都结束了,能拿得出手的领导又都齐聚在主席台前面,开始为世纪园奠基。噼里啪啦地放了几挂大地红,兴辽油田还特意请了街道的老年秧歌队,大爷大妈舞动的极其卖力,场面一时间还算得上火热。
彩带齐飞,锣鼓喧天。
楚洪波不是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和周健两个准备早早离开。
“楚厂长,我们这次合作得十分愉快啊!”
博通集团的董事长赵博通大腹便便地晃到了楚洪波的面前,楚洪波想提前潜逃的计划虽然被赵博通破坏了,却还是不在意地朗声笑了笑。
“赵总,我们哪一次的合作不愉快呢?”
“楚厂长说得对啊,以后楚厂长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弟的,尽管开口!”
赵博通低声在楚洪波耳边说着,楚洪波皱了皱眉,而后很快恢复了笑容。
“赵总说的是哪里话,赵总多费心工程的事就好,我的事就不必。”
赵博通有些尴尬,本来听说楚洪波是一个十分世故圆滑的家伙,不想现在却装得十分矜持,估计是胃口太大。赵博通想到这儿,眼中不禁有些轻蔑。其实是赵博通的说话的时机不对,楚洪波刚刚被金国强训过,加上遇上多年未见的穆籽,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糕。
“呵呵,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难得到楚大厂长,博通也不过是能尽些微薄之力罢了,哈哈!”
“哈哈!”
楚洪波也跟着赵博通笑了起来,周健只觉得这两个人一样的虚伪,恨不得撕下楚洪波的面具,看一看楚洪波是否还有真心。
“洪波。”
赵博通和楚洪波虚伪的笑声被一个游移不定的声音打断,楚洪波转过身,看见来人,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穆副市长,好久不见啊!”
正是刚才最后一个上台的奉阳市的唯一一个女副市长穆籽。穆籽的政治生涯颇有些传奇色彩,74届的知青,下乡的青年点正是兴辽油田(这也是奉阳市派她来参加兴辽油田世纪园奠基仪式的原因之一)。80年回城后,参加了高考,以及其优秀的成绩考入了北方联合大学,毕业后嫁给了后来的省委书记,从此开始了她的政治生涯,成为了奉阳市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女副市长。
“洪波,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穆籽似乎很激动,却尽量压抑着那份激动,而楚洪波却显得分外地冷淡。赵博通看了看两人迥异的神情,知趣地离开了。
“托穆副市长的福,我很好。”
楚洪波的语气冷到极点,穆籽看了看楚洪波身边的周健,欲言又止。周健会意。
“楚厂长,我先回车队了。”
“谁让你走的?你给我在这儿呆着,一步不许离开。”
周健听了这话,愣了愣,低着头站在了一旁。
“洪波,你还恨我吗?”
“穆副市长,你说这话就不怕别人误会吗?”
“洪波,我没别的意思,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妈在医院,随时都有可能没了,我必须得回城,我得见她最后一面。”
“卑鄙是不需要理由的!周健,我们走。”
说完,楚洪波转身就走,周健看了一眼欲哭的穆籽,心里倒有几分怜惜。
这一幕恰好被同样想早点离开的秦孝文看在眼里。
秦孝文走到了穆籽的面前,穆籽一见秦孝文,立刻收起了刚刚楚楚可怜的表情,满脸的冰冷,好似一位不容侵犯的女神一般挺立。
“穆副市长,这是老情人叙旧呢吗?”
穆籽扬了扬脸,看着一脸想看好戏的秦孝文。
“秦科长,恐怕有些人连老情人都没有了吧?”
秦孝文听了这话,满脸通红,压低了声音,凑近穆籽的耳边。
“我当初得不到的,你同样也没有得到,我们都一样可怜。”
说完,秦孝文扬长而去,穆籽又一次愣在那儿。
此时的秦孝文,没有占了上风的得意,反而极不情愿地又一次回想起了以前的一幕幕。
二十九.
“小秦啊,快进来坐。”
秦孝文推了推架在鼻梁子上的眼镜,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些略微的红。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虽然明白夏厂长会找他的原因,却不能确定夏厂长究竟知道了多少。
夏厂长今年快五十了,只有一个女儿夏小琴,夏小琴虽然没有生的倾国倾城,却算得上十分清秀,加上性格温柔,青年点儿不知道多少小伙子喜欢她,而夏小琴却偏偏喜欢秦孝文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样的年轻人。
“小秦啊,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和琴子是什么关系啊?”
夏厂长将手中的白瓷茶缸放在桌子上,白茶缸上有红色的油田标致和代表工人阶级的斧头齿轮图案。
秦孝文听了这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夏厂长知道的不是很多。
“夏厂长,我和夏小琴同志是互相学习的伙伴,我们只是偶尔见面,我会教她一些文化知识,她也经常给我讲劳动人民的辛苦和不易……”
“得得,你小子肚子里墨水多,我是粗人,说不过你。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看不上你这样的知识分子,弱不禁风的。琴子虽然说喜欢你,我是死都不会同意你们俩好的。”
“夏厂长……”
“你也别说了!这样,你别再纠缠我们琴子了,我可以安排你回城,你也知道,这最后一批回城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
秦孝文有点愣了,他猛然站了起来。
“夏厂长,回城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吗?”
“啊?你做梦呢吧?就五个名额,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我不信,我不信。”
夏厂长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文弱的秦孝文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难道真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夏厂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个名单,秦孝文一把抢了过来。
“哎呦,小秦啊,你不是想扯了吧?名单我都记下来了,就五个人,我可是记不错的呦……”
此时夏厂长的话,秦孝文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看着纸上用钢笔写着的五个名字,赫然是楚洪波的字迹。
楚洪波,穆籽,周晓霞,刘国栋,魏建国。
哪里有他秦孝文的名字?
“小秦啊,你看,我没懵你吧!听说你想参加高考啊,这不正好,你回城好好复习。”
参加高考,这个秦孝文心里一直的梦想。下乡这几年,不管多苦多累,秦孝文都坚持每天看书学习,天知道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在那个年代,没有人学习。不用说在青年点,就是当初在学校也没有人学习,只有他,只有他偷偷跑到关着老师的小黑屋外面去给老师送饭,只为了问老师一道题,只有他为了保护住喜欢的原文书,被父亲打得屁股开花,最后还是看着书被熊熊的火烧尽。
秦孝文恨,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难道上学有错吗?难道那些书有错吗?
终于有了机会,高考恢复了,中国人又一次意识到了知识分子的重要性,秦孝文真的很高兴,高兴到,见人就说自己要上大学了,高兴到,从不喝酒的自己喝了整整一瓶二锅头。
可是,现在,现实告诉他,最后一批回城的名单里面没有他的名字。呵呵,天大的笑话,秦孝文没有想到自己此时的心情竟然是想笑。
“小秦啊,你别是傻了吧?我可以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只要你别再纠缠琴子了,琴子就要和洪波结婚了。”
“那我顶替的人就是楚洪波了?”
秦孝文觉得有点好笑。楚洪波啊,楚洪波,你算计来算计去,没想到最后还是算错了这一步吧!没想到夏厂长看上你做他的乘龙快婿了吧!
真是可笑。
“洪波我是肯定要留下的,这几届的小伙子里啊,我就看好他,这小子是个好材料,没准能当我的接班人呢!”
夏厂长的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显然已经关注楚洪波很久了。楚洪波的确很优秀,长得很俊不说,为人处世面面俱到。作为青年点的点长,不仅收服了点里几个小混混,还和厂里的领导,大队上的书记处得很好。
“我早该料到,楚洪波不会这么……”
秦孝文没有继续说下去,多说无益。
“小秦啊,你也是个好孩子,琴子很喜欢你。但是,哎,你也别怪她,你们俩不合适……”
合不合适根本就不重要了,秦孝文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夏厂长,我不想回城了。”
“啊?你这孩子,怄什么气啊?多好的机会啊!”
“夏厂长,我不是怄气,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把名额让给其他人吧!”
“小秦啊,你确定?”
夏厂长有点不敢置信,秦孝文并不像是在怄气或者开玩笑,他说的很认真,表情也是从没有过的坚定。
“哎,好吧,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几个名额呢,你却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真是……”
放弃了到底值不值得?
秦孝文摇了摇头,怎么又想起这些旧事了呢。直到现在,他心里都不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当初放弃回奉阳的机会,放弃高考,一直窝在这个小城市里,当一个工厂的财务科长,碌碌无为地生活,究竟值不值得?
可是值不值得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现在,秦孝文发现一切都不值得,一切都那么荒唐,那又能怎样?能回到过去吗?
回不去了,人生又不是在跑圈,只要咬咬牙,总能再回到起点。
三十.
世纪园的工程以极快地速度奠基、开工。
按金国强的授意,建筑工人们是加班加点,想在五一金国强退休之前完工。这几乎是个不可能事件,但是人类已经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事件。
周健陪同楚洪波去施工现场巡视过几次,原来一片荒芜的施工圈地已经满是地基深坑。建筑工人们日夜赶工,计划书中的农民工福利成为了一纸空谈。
春节将至了,一切看似很平静,楚洪波与周健之间也相安无事。可是周健心中有个坎儿,那个三个月之约的坎儿。周健总觉得,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才算了解了这件事。
周健隐约觉得自己想要的也许并不是单纯的了断。
“楚厂长,下班后你有事吗?”
“嗯?”
周健刚陪楚洪波从施工现场巡视回来,给干部准备的一号楼的地基已经打好了。一号楼可谓是整个职工楼群里采光最好,室内结构最合理的楼体,负一层还建有地下停车场。
周健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不敢去看楚洪波的表情。楚洪波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没了后文。周健从后视镜扫了一眼楚洪波,他已经眼睛微闭地快睡着了,看样子一整天的巡视让楚洪波的身体有些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