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脾性,始终不愿相信你们摔死了……”
我知道自己其实是沾了百里怀杨的光才得他的关心,却还是倍受感动。咬了咬牙,我问他:“那日你在山壁前一人对那么
多追兵,后来如何脱身的?有受伤么?”
安知秋转过脸去,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你,弱不禁风的,怎么会受伤?若脱身不了,我如今也不会站在这儿了。看你
说的什么蠢话!”
我给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险些跟他又要跟他吵开。但看他那笑容里似乎掺杂了好些苦涩,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人向来都是嘴上恶毒不肯吃亏的,到底受没受伤,毕竟不好说。即便他武功高强,对着那么多人,其中又有弓箭手,怎
么也不会讨得了好去的。他不愿提,我又何必拆穿了他去?
“辛苦你了。”百里怀杨往上提了提肩上的包袱,“你能寻到这儿来,还记得来时的路么?我们该往哪边出去?”
安知秋点点头看了我们一眼,转过身去:“我沿路做了记号,你们跟着我走便好。若是顺利,天黑前便能抵达曲镇。”
我举步欲跟上去,忽然被百里怀杨拉住。
“你走得了么?要不要我……哎哟!你拧我做什么?”
我淡然收回手,不管他在原地叫唤,一步步跟了上去。
安知秋说他做了记号,虽然我一路走来也没见到那些他口中的记号,但跟着他弯弯绕绕的走了不知多久,竟还真的感觉身
边的雾气渐渐淡起来。再埋头跟着走了一段,眼前的景物猛然清晰起来,雾气几不可见。
等到眼前出现一条羊肠小道时,安知秋停了下来,指着它道:“这里便出无人谷了。我来时是由曲镇的方向过来的,直接
绕过了迷岭。咱们可以不必翻过那山,沿着它一直走就可上官道。再有半天脚程便能到曲镇了。”
我不由回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遍。
雾气从这里往远处蔓延开去,越往里越浓。整个无人谷年复一年都给雾气包围着,不肯给世人窥得一眼。
在那谷中与世隔绝了几日,再如何清静也终究未能羽化成仙,还是要回到俗世中来。
是为无奈。
身边的百里怀杨拍了拍我,冲我笑了笑。
也罢,甘之如饴。
踏上官道之时日头正烈,应该晌午过没多久,也因此路上没有多少人。
我们在十里亭中稍事休息,安知秋从包袱里掏出几个冷馒头丢过来:“先对付着罢,吃完好赶路。待会碰上那些突厥人就
麻烦了。到了曲镇有得歇息的。”
我咬了一口馒头囫囵吞下去,拿出水来递给百里怀杨,却不防备又给他偷亲了口。
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下,我转头问安知秋:“如今还有追兵吗?那些突厥族人还未走?”
他咬着馒头望着路的尽头,头也没回:“我不太清楚。反正我从镇上出来时还有看到一些乔装打扮的突厥人的。”
休息了一阵又开始赶路,一路无话。等到我看路边匆匆而过的景致看得麻木了,脚也有些酸痛的时候,走在前头的安知秋
终于说了一句:“到了。”
我顿时来了劲,刚想越过前面的安知秋看个究竟,又听到他说:“你刚刚不是问我如今还有没有追兵么?”
“是啊,怎么?”
他转过身指着前面冲我笑了起来:“你想要多少?这些都是。”
27.曲镇重逢
他指着前方,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问我如今还有没有追兵么?那些都是,你还想要多少?”
我心里一凉,扒开他向前看去。
这边离契丹国界并不远,已算天朝踞北的荒凉之地了,自然比不得江南小镇那般繁华。镇子入口并不显眼,只在路边立了
块碑,刻上“曲镇”二字,便是个界限了。
此时镇口站了不少人,来回地走动。我原以为是当地的村民,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人都与当日的追兵作一个打扮。一个
个看似闲散,腰上分明都别着柄弯刀。进出镇子的人无一不被拦下来盘查一番。
“怎么……”我惊疑不定地望着前方,有些无措,“那邵乐彦他们……”
安知秋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啐了一声:“赶不走的苍蝇!”
“别自乱阵脚。”身旁的百里怀杨一手搭上我的肩膀,说,“他们的目标仅是那邵公子,并不认得我等的相貌。你我小心
些,应该能应付得过去。如今这些人还在此地徘徊,便说明他们还未找着正主儿,大可放心。不过进了镇子后得当心些,
莫成了引路的,反叫他们寻到人了。”
虽然百里怀杨那么说,经过镇口被他们拦下来接受盘查的时候,我手心还是紧张得出了冷汗。他们的手碰着我的时候我浑
身都僵硬了,大气不敢出一口,就怕给瞧出破绽来。等顺利进了小镇,发觉浑身比刚出谷那会儿还酸软。
百里怀杨环顾了遍四周,摇头道:“这里明明是我中原之地,看那镇口,却给些蛮夷人在耀武扬威,真是凄凉。”
安知秋抱了剑冷笑:“不知皇上看了,会作何感想。”
“这就叫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啊。”
此时已近黄昏,很多临街的店铺都在忙着关门,小摊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我们三个风尘仆仆的沿街而行,反倒有些
格格不入。
这边陲小镇,卖的东西也带了些异国的风情。很多小摊都摆一两件异族的东西,也有契丹人打扮的在兜售自制的弯刀。
若不是时机不对,就这么逛逛也是饱了眼福。
我边看边走,冷不防撞到一人身上。
揉揉头,我忙低头给那人陪不是:“抱歉,抱歉。”
那人站在我身前,半天没反应。
我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见那人正低头看我,面上毫无表情。
该不是给惹恼了罢?莫非惹到了这镇里的地头蛇?看那面相,虽然严肃,倒不像啊。
“你杵着做什么?认识?”前面的百里怀杨大概见我没跟上,走了回来拉我。
我摇摇头,顺势跟着走开:“不认识。”
但是……似乎在哪见过。
走了几步回头看那人,发现他也正回过头来看我,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怪人……
我不再理会他,继续跟着他们走。经过一个摊贩前却突然给人拽住了衣袖。
“客官,瓷器要不?”那小贩低着头说。
我一听,这不是柳时文的声音吗?
恰巧他也抬起头来,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百里怀杨跟安知秋也早停了步,围在他的小摊前。
“你这些货,我都看不上眼。这等次品也好拿出来卖?”百里怀杨看了看摊上的东西,挑着眉看他。
柳时文眯起眼睛,还真颇有几分奸商的范儿:“哟,还真是遇到行家了。不瞒您说,这些就是平日摆着当次品卖的,真东
西哪能摆在这儿啊。您要真想买好的,我领你到我家去,保管有您要的。”
***
摊贩打扮的柳时文在前头带路,领着我们弯弯绕绕的拐了好些小巷,到一个小木门前停了下来。谨慎地左右看看,这才推
开了木门,将我们领了进去。
这院落很小,也有些残旧。给周围的宅院一比,更显得不起眼。
进了厅堂,就看见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喝茶。左首一人一见到我们,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连茶杯都碰翻了。
“苏无……”那人眼睛眨呀眨的,眨出泪花来了。
我应了声,笑着看他。
“苏无!”他几下冲过来,直接往我身上扑来。
我本已全身乏力,给他猛地一扑,险些摔在地上。幸而身后一双手稳稳托着我,这才没倒下去。
“许久不见,邵公子愈发热情了呢。”身后的百里怀杨轻声说,听上去却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邵乐彦讪笑着放开我,站直了身子:“我、我以为你们已经遇害……没想还能见着你们,都不敢相信了。是在下失礼了,
勿怪啊勿怪。”
右首的白师傅也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出尘的气质:“安然无恙就好。”
“皇上呢?”
柳时文此时已换下那身衣服,接口道:“自然是回宫去了,怎么会还等在此地?”
那倒也是。
安知秋嗤了声,走到椅子边坐下:“若我过了三日之期还没把人找回来,你们不也同样不在此地了么?”
我有些不解,转过头看柳时文。
他唰地一下开了扇掩在嘴边,笑眯了眼:“可你找着了,不是么?若找人的是苏童,我给的期限便是一年了。”
什么意思!
白师傅淡淡扫过来一眼,柳时文马上安静下来。
“人找齐了便好。此地尚不安全,各人收拾收拾,明日就走。”
***
入了夜,我坐在房内与邵乐彦闲聊。
房里该是点了油灯的,闻着一阵味道。
我与他互问着这些天历经的事,皆是一阵唏嘘。
邵乐彦缓缓说:“我一路给柳公子拽着跑,压根辨不清方向,等过了迷岭才发现你们没跟上来。他将我推给白师傅一行,
就跑回去找你们了。到第二日,却看到他背着浑身是血的安公子回来,身后也没你们的人。我想去找,但给他们拦了下来
,柳公子说我真要出去,当初主动些跟着那些人回去,省得连累了大伙儿,还白白让人受了伤……他骂得极是,我本就不
该连累你们的。你们都是好人,为了我遭了这些罪。……安公子更是倔,一醒过来就要去找你们,他们拦都拦不住。那伤
都还没好全呢……”
伤还没好全……
我想起问他有没有受伤时,他若无其事的一脸不屑,暗暗叹了口气。
这性子,还真是倔得狠绝。
正听邵乐彦说得起劲,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在聊什么?”百里怀杨的声音。
我稳稳坐着,听到身边的邵乐彦道了声:“苏公子。”
百里怀杨应了声,走到我身边说:“你今日走了一天,不累么?”
我摸索着手边的茶杯,端到嘴边:“不累。”
邵乐彦却附和着开口:“是啊是啊。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你们早些歇着罢。我、我回房去了。”
“邵公子也早些休息。”百里怀杨朗声道,声音有些得意。
我盯着眼前的黑暗皱起了眉头:“为何我要跟你用一个房间?”
“因为房间不够呀。”尾音上扬,明显心情大好。
“那你干什么不打地铺?”
“地上凉。”一只手探了过来。
“为什么只有一床被子?”
“还有一条给了邵公子哎。”那人开始上下其手。
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朝着声音来源拍了下去:“你给我适可而止!”
这一打,他果然老实下来,双手只圈着我的腰,不再乱动。
我见他许久不出声,以为打得太用力,他生气了,正想要不要道个歉,就听到他开口了。
“苏童。”
“嗯……”
“明天之后,我们上哪去?”
“嗯?”
“我是说,安全之后,跟他们分开之后,你我要到哪去?”百里怀杨将头凑过来,热热的呼吸抚在我脸上,痒痒的。
“哦……”
“白师傅肯定是要回山里去的,柳时文也要去找徐公子,邵公子应该也有自个儿想去的地方。安知秋……”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我还是朝他看了过去:“安知秋如何?”
他苦笑一声,放在我腰上的手也紧了紧:“还能如何?等这事过了,就寻个机会找他挑明了说。这个人是块璞玉,若放在
军中定会有一番作为。当初如果没有跟着我走,如今只怕也是傲视一方的游侠了。可惜……性子实在太倔,莫奈何啊。”
我转过头去,没有答话。
“你还没说呢,你想去哪?”
“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
“你上哪儿我便上哪儿。”
“那我上茅房你也跟着去?”
“成啊,只要你乐意。”
“百里怀杨,你怎的变得这么恶心了?”
“好说,好说……”
今后要到哪去,这可以花很多时间来想。反正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容身。而我有大把大把时间可以想。
可还没等我想出个地方来,就出事了。
我并不太清楚事情怎么开始的,只记得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迷迷糊糊地给人猛力摇醒了。
“外头有情况,你呆在房里不要动也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
百里怀杨将我藏到一个角落里,对我说了这话只会就出去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
我伸手摸了摸,身边是个柜子,另一侧是面墙,应该正好可以挡住我。
他说外面有情况,却没说出了什么事。但外面传来的刀剑声明明白白告诉我,有敌兵追来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出去只会给他们凭添麻烦,便站在原地等着。
天应该快亮了,因为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出现房内模糊的轮廓。
他们会没事的罢?我想,边听着外头的声音边告诉自己没事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当我正想换个姿势站的时候,门被猛地推开了,吱呀吱呀直叫唤。
来人不止一个,而且脚步声不属于我所熟悉的任何一人。
我心里紧张起来,却来不及躲藏,只能紧紧贴着墙站着,期盼柜子能将我挡得严实。
可最终,还是有双手找到了我,抓住我的领子一把将我提了出去。
28.结局
“住手!”我听见身后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那人用十分生硬的汉语说。
“苏童!”
是百里怀杨还有邵乐彦的声音。
“你若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身后那人低声重复了遍碎尸万段,似乎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而后又豁出去似的直把刀往我脖子上贴:“闭嘴!交出特勒
,我交他。一换一!”
有热热的东西从脖子上流了下来。我想,大概是我的血。
“苏童!”
“别伤他!我跟你们走便是,别伤他……”
“邵乐彦,你傻呀你!”我气极,冲他吼。
天似乎又亮了些,我已经能看个大概了。
院子里有好多人,一些站着,一些躺着。我跟前也站了几个人,跟身后这些人对峙着。
我身后那人冷笑一声,将我向前推了推:“好,很好。先把他,过来。”
我脖子上架着刀,木然看着一个模糊的人朝我走过来,越过我,走到后面去。
身后那人一把抓住他,将我往前一推,刀也离了我的脖子,却在下一瞬用契丹语吼了一声。
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只听到邵乐彦马上紧张喊了声:“小心他们放箭!”
然后就有个人猛地将我扑倒在地,抱着我就地滚了开去。
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想翻身反压住他,却被他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