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冤枉。每晚卖完身从美人乡里爬起来偷偷摸摸乱窜,有时候还得被迫看场活春宫,可不是人受的。不过我干的事大概被发觉了。他身边有几个身手不错的,上次险些被逮到。”
“昨天是怎么回事,你被人阴了?”慕北驰插口问道。
提到这事,季南游黑了脸,“小娘皮敢给我下药,老子一个不慎着了道!”
“是戏耍也是警告。”秦岚疏道。“吃亏了?”
“亏大发了!啊,不提也罢。”想到自己被欲火中烧的被关进男娼馆,就说不出的憋屈,“他祖宗的,小爷早晚讨回来!”摸出块酥糖,咬的咔嚓咔嚓作响。端杯水送下去,道:“岚疏,我怀疑左明德下步会借助什么契机吞并相思暖。他现在防的严实,探不到消息。你心里有个数。”
“红袖楼是什么格局?”
“分东西两馆。客人多集中在东倌,西馆是男娼。其他的和咱们这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姑娘确实很漂亮。穿戴上很下本钱,连脂粉都用上好的。行为举止也让人挑不出毛病,调教得很不简单。”
“夜资呢?”
“比咱们少。”
“过两天我去玩玩。”慕北驰漫不经心的说道。
“哈?”莫非被说动心了?我还没可劲儿描述呢。
“九哥,过几天小妹生辰,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心。”
“哦?好啊。”
“能不能携亲友?”季南游没头没脑的来了句。
秦岚疏:“你有什么亲友可带?”
“当然有。小爷想把刚划入亲友范围的人带去。你要是不喜欢就作罢。”“是云息吧。他估计不会应邀。”慕北驰放下酒盏,语气平平。秦岚疏看了两人会,心里怪怪的,“随你喜欢,反正也没别的,就是赏个景热闹热闹。不过你什么时候和他走那么近了?来历不怀疑了?”
“懒得再折腾费心的事儿,管他以前是什么人呢,现在是云息就成。再说北驰都不介意,我也乐得清闲。”
“九哥,你知道了?”
慕北驰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道:“十几年前我见过他。在大烨和熙陆的战场上。”
此言一出,两人皆惊。季南游抽了口气,不太相信的说:“你是说他参过军?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虽说早就认为洛云息不是本人,但是实在想不出那副病弱的身体威风凛凛的姿态。
“是。我也是前几天才认出来。当年他并不是这般模样。”
“那是哪般模样?你怎么认出来的?”季南游兴致勃勃的问。
“像……匹受伤的小兽。”想起初见洛璟言的时候,他露出的眼神,让自己似曾相识,不由出手帮了他。失笑,真是一家人啊。
听了这么个形容,还没下文,季南游被好奇心吊的难受,苦哈哈的说:“慕大侠,你新换了折磨人的手法吗?”
被他打岔,慕北驰收回神,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是两国之间最后场大战,大烨的兵士中了埋伏,殁了六万余人。粮草被烧。主帅溃逃,云息就在护送的百人之列。我带人追了整夜,一路射杀,互有损伤,破晓时他们只余下十几人。为了让主帅逃生,都留下来拖延时间。后来,”慕北驰阖了下眼,缓缓道:“他们一个个都死了。云息是最后活着的。他身手很好,撑了下来。”
“有多好?”季南游追问了句,想起之前和洛云息切磋,他落败时曾说过,“若是右手完好,倒可以多撑会”,起了比较的心思。
“和你当年不分上下。”慕北驰衷心赞道:“他孤身拖住我们十数人。赤甲银枪,满身血污犹自不退,当真是少年英雄。”
不分上下?他经场大战,又被人追了整夜,人疲马倦还能被说成不分上下。季南游觉得自己终归是输了一筹。
“若是和南游不分上下,九哥当不会落败。何况还有其他人。”
“我没有出手。跟在身边的,都是精心挑选的兵士,也是我的亲信,武艺不错,没多久就擒下了他。”
“那为什么、呃,为什么……”没杀了他?季南游问不出来。慕北驰明白他的意思,“我厌倦了。已经杀了很多人了,那次埋伏是我设计促成的,六万余人刚刚死了。熙陆赢局已成定势,大烨很快就会请求和谈。主帅逃了最多只是美中不足而已。想要的结果已经达成,何必再搭上条人命呢?”
“当时真那么想?”季南游直视着他道,“我要是你,当时可想不了那么远。”
慕北驰怔忪,哼笑了声,“是啊,我也没想那么远。只是单纯的不想杀他。他太年轻了。有双寒光铄铄的眼睛,毫无畏惧。拄枪半跪在地上,直直的看过来,眸子似被雪水洗过,冷冽透澈,直指人心。”
“太阳升起来,照着遍地血迹,我突然觉得很疲惫。最后只是打昏了他,便走了。”
“九哥既然印象这么深,怎么开始没认出人来?”
“他当时很狼狈,脸上沾满尘土和血污,身上也全是伤口,我只对他面容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觉得很年轻,顶多十五六岁。后来战火平息,逐渐忘了这件事。还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什么机会遇见。呵……其实早该想到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炎城我和云息交过手,对他的近身搏斗技巧有种熟悉感。他起床的时辰、站姿、睡眠的警醒或多或少都受了军中影响。前几日我们喝了酒,谈到了大烨的国战。晚上他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睁眼就袭过来。我撞见他的眼神,才恍然认出来。”
“他没认出你?”
“陛下特赐了副青铜面具给我,人前都要戴着,遮住半脸。此时尤其感激圣恩。”慕北驰斜靠在座椅上,重新开了坛酒,一杯接一杯。
季南游摸过个杯子,也陪着喝,心里发堵,塞了团乱麻,又不知从哪解起,酝酿了半天,始才冒出句,“无论如何,不能让云息知道。”
27、木雕砸脚的季大猫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慕北驰头疼欲裂。绷着脸起来,刚想唤人端点解酒的来,就听到伺候的小厮陪着小心的问:“老爷,洛公子来了,您是不是去见见?”慕北驰揉着眉心,“哦,璟言来了?”“回老爷,是洛四公子。”“什么?怎么不叫醒我?”忙不迭的穿好衣服走出来。云息怎么会过来,出什么事了?
洛云息坐在正厅,双手拢了杯茶,不急不躁小口喝着。他穿了件象牙白的衬绒外衣,领口袖边用金线勾了几道流纹。神情自若。慕北驰见他并无异色,安下心来。低声吩咐:“去添个炭盆来。”
“云息,来多久了?怎么不让人叫我?”
“没多久。听下人说你昨天睡的迟,让他们不用吵你。先吃点东西吧。”
“不用。有点宿醉,吃不下。你能过来我很高兴。”慕北驰温言道。昨夜还说到他,醒来就看到人,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我来送这个。你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没,趁着还有两天可以适当改动。不过大的地方动不了多少了。”洛云息拿出妆奁递过去。
“真是漂亮。”慕北驰端详了会,诚肯说道。每个细节都无懈可击,抽拉契合面打磨的流畅顺滑,边线棱角处被细心的挫圆,匣面的雕花更是精妙绝伦,甚至花瓣上的露珠都隐约可见。整个妆奁并没有点缀珠宝玉石,自有种古朴雅致的气息。“岚疏一定爱不释手。”
“喜欢就好。”
“过两天岚疏生辰,邀你吃个饭。聊表谢意。”
“不用那么客气。秦姑娘和我并不相熟,贸然前去不太好。你们给我代个安。”
“来吧,没有外人。你不到南游可要闹了。”听起来别扭,犹豫了下,“我也想见你。”
“嗯。那我带梅花酿过去。”停了下,“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啊?还有事。”听人要走,慕北驰想都没想的拉了下他,脱口而出。说完大窘,搜肠刮肚的想找出点事说。眼神飘了两下,正色道:“留下来吃个午饭吧。”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不靠谱,不过依然面不改色,手拉着人不松开。
“好。”洛云息笑了笑,重新坐下。屋里本来有个炭盆,又添了个,很快暖和起来。洛云息舒服了很多,“北驰,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璟言上次被哪些人打的,想请你帮我查查。”
“没问题。要是有需要帮忙的,说声。”
“没事的。”洛云息眸子里蕴了暖意。“要出去走走吗?”
“好啊。”慕北驰欣然同意。被他邀出去,还是头一遭。不无得意的想,宿醉的补偿真厚道。
两人收拾妥当,沿着街慢悠悠的遛,也没个目的。洛云息走的仔细,似乎纯粹就是在探路。他们从东头走到西角,从南街走到北巷,这片的路都被摸了个遍。洛云息闭眼默记了番,确定已经烂熟于心,才找了家木雕铺子进去。
看了圈,从货架角落里挑出数样,“掌柜的,这些怎么卖?”
“客官,一共八十文。您不再看看别的?”
“这几样物件做的小巧,我看着喜欢。也罢,把那个黄花梨的笔筒一并卖我吧。”
“好嘞,客官您真是爽快人。这可是小店的精品。”
“掌柜店里摆的东西雅俗共赏,也是有眼光。”
付了钱,包了堆东西出门。也没什么想逛的,直接回去了。慕北驰看着散在桌上的那堆小玩意,鹰燕鱼马,五花八门。
“北驰,你缺笔筒吗,多摆个怎么样?这个看着还过得去。”
“给我买的?”
“不是。是买了顺便给你。要是不喜欢,我带回去自己用。”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在下却之不恭了。”虽然书房里摆了几个,不过你送的总归用着不同。
“可算找到人了!”季南游三步并作两步的迈进来,端起茶水一口气喝干,“早上去找你,说你来这边了,我过来你们又出去了。云息,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咱们还没一道出过门呢。”眼瞅见桌上的东西,不无遗憾,“原来你喜欢黄花梨,上次我看中个沉香木的小玩意,还说想送你来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慕北驰见他半天没说道重点,忍不住问道。
“哦,过几天请你去岚疏的生辰宴。我先卖个关子,保证你不虚此行。”眨眨右眼,揽过洛云息的肩攀着,“去嘛。我颠颠跑了个上午就候着这事呢。”
“嗯。北驰已经说了。你不忙了?”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小爷备了一箩筐的话还没抖出来,看来都用不上了。“我忙完了。再不接那活计了。忒熬人。以后有的是空去你那蹭饭蹭糖。”心里补了句:“外加蹭人。”他那么大个人挂在洛云息身上,懒洋洋的,偏又生的好看,眼睛微微眯着,像只名贵的大猫吃饱了,心满意足的偎着人要挠痒痒。洛云息觉得这比喻很贴切,想起自己在别院里养的虎纹猫,小时候常缠着他顺毛撒娇,可惜长大了越来越冷淡。
想着想着就鬼使神差的抬起手,顺了下季南游的鬓角。
“……”慕北驰看他做得如此自然。千辛万苦压着的情绪骤然决了堤,哗的冲上来,呛得一懵。上前两步把季南游从洛云息身上拖下来。竭力平稳着音调,“你那么沉,总挂人身上算什么事。”
“嘿,不好意思,忘了。”季南游拿起摊在桌上的小木雕瞧,“怎么买个笔筒还附送东西?”
“笔筒才是附带的。”洛云息解释。
“哈?你要这些有什么用?看这手工,也不怎么特别啊。”仔细看了会,“咦,上面好像有个字。唔……是个‘士’?”他手里端的是只鱼,尾梢上划着细细的鳍纹,尖角有个小小的字,浅浅的,和鱼纹混着甚难发觉,也亏得他眼尖。
“在哪?”洛云息凑近来问。
“喏,尾巴尖上。也可能只是刻的时候刮了下。”又拿了其他的检查,都在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士”字,隐在纹理中,不易辨认。
“什么意思?这些大都是卖给小孩玩的吧。算是寄托个念想,希望他们长大都能出息?那咋没刻
小女娃玩的?”季南游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说。
洛云息没理会,只盯着翻来覆去的看,神情急切,生生要用眼光在上面剜去块似的。
是士哥吗?不可能。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横梁砸中。也许只是巧合。即使手工确有相似,细微处却失了准头,士哥不会那么粗心。可他若是和自己一样,也是为了隐藏刻意如此呢?不会,他力求完美,不屑这么做。再说,看李幸的样子,生活怕是窘迫难当,有手艺当不会再藏着。
自己是着了魔吧,就算士哥侥幸活着,又怎么可能留在京都,他和自己不同,被人熟识,根本藏不住。
可……为什么不是士哥……
洛云息边否认,边把殷切的妄想死死的摁住,不让它冒出点头。心里说不出的失望,空落落的,不住下坠。木然扶着案几坐下,拿起茶就往嘴里送。
慕北驰眼疾手快的夺下,“刚换上,很烫。”
“嗯。”
“云息,这东西有问题?”季南游问道。
“没问题。”
“那你是怎么了?”季南游着急了,“眼神都直了。有什么事跟咱们说说,天大的窟窿也想法给你补上。”
“没有事。”
大概是他态度太冷淡,无意间渗出缕“生人勿近”的气息,季南游再也沉不住气了。“哎这人怎么那么倔呢!你那样像没事吗。跟小爷见外,是不把咱当身边的吗?”
“没有。”
“咝……”
“南游。”慕北驰安抚莫名失态的好友,“你先别急。”
“能不急吗。上次他病发我就想急了,火憋到这会容易吗。”
“云息想好了就会说的。急着也没用。”
“你就任着他。什么都闷着,憋出毛病来怎么办。再说什么时候能想好,小爷大陀疑团没搞清呢,猴年马月才能弄明白。”慕北驰一听坏了,南游火窜上来就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果然,洛云息倏然抬头看他,“你查我?”
“我们只是想帮你。”慕北驰看着他的眼睛,温言道。洛云息眼里的光暗下去,像所有的星辰瞬间全部沉入大海。恢复了初见时的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真切。静静地问:“你们查出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慕北驰还待解释,斟酌间,洛云息漠然起身,“叨扰多时,告辞。”季南游关键时刻总是身体比脑子动的快,疾步挡在门口,“不许走!”
“季公子还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