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后,真吾问:“主人,储公子处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为何毫无动静?”
“农场的半月休假共有两日,那些农夫想必要明天才能发现……到时,可就不平静啦!”旭远慢条斯理地说,“幸而昨日是趁着夜色出发的,应该无人发现我们动向。”
“要不要去收拾一下现场痕迹?”
旭远只管看着连珍,连珍忙道:“我当晚就去收拾了,放心。”
旭远看着真吾,“你休息去吧,明日还要出来做戏,莫教人看出你有伤在身。”
真吾只得依言回屋。小蒂和连珍因心情不好,也早早回屋了。
待到时兼回身,院中只剩下他和旭远两个人了。他有些无措,便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哥,”旭远声音隐约有些黯淡,“哥若是知道,一个解利就让我狼狈成这样,定然要生气了。”
所谓哥,自然指的是一母所出的旭久。时兼的直觉认定旭远的话另有寓意,他揣测不出,只得沉默以对,“……”
“或许……我该再用心些才是,这样方才不浪费了一些人求都求不到东西,”他停了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笑,“小时在学堂的功课总是力求不被责罚,再之上就无心了。”
时兼抬头,看向旭远。
目光相遇。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满院的月华灯辉浅浅盈照,寒风刮过,掀起树叶震颤,哗啦哗啦的声音一响盖过一响,又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第二十七章
次日如同旭远所料,农场的变故传得满城风雨。而且,县守检查过现场之后,首次和储氏达成协议——封城。
旭远一行人的行程搁浅,只得暂时呆在原地不动。因为平白多出来不少时间,每个人都尽力找些事情做,不让自己变得无聊。
小蒂做好了雪绒护手,给每个人发了一双。之后,又在集市买了羊毛线,向集市里的大妈们请教织线方法,预计给每个人再来一套毛线马甲。
连珍则每日到处打探消息,回来汇报给旭远。闲暇时,就练习身法、武技、术法,一时间身手大进,得到了旭远的夸奖。
真吾偷偷地养好伤后,将旭远的书全搬了过来看。据说都是些记述上古文献的典籍,由千年前的上国师整理成册,市面上根本无法集齐全套。是旭久的婚约者搜集来,讨好酷爱圣灵文化的小叔子的。
旭远则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时兼最为忙碌,他已经接过了准备日常三餐的任务,每天白天都挖空心思做饭,晚上则到旭远房里学习文字。最近旭远对他态度大改,主动提出了教授他学习的意见,对这个时代的文字一知半解的时兼自是点头答应。
在忙碌的生活中,时间过得飞快,二十多天过去,封城的命令解禁。这期间,一直都没有再次发生命案,妖物也不见踪影,人们愿意相信是妖物自己离开了。另外,蜜县本就是贸易集中的县城,封城命令一下,商人损失巨大,如此解禁想来也有县守不堪压力的原因在。
一行人听到解禁的消息,在集市上大肆购买特产,以及旅途物资。他们准备在解禁的第三日再离开,否则挤在人山人海的县城门口太过乏味。现在刚过年节,不少人因为耽搁了回家时间而匆匆离去,旭远一行人则不必如此着急。
说起来,旭远此次出行一是为了照看生意,顺便出来转转让兄长安心;二是为了出门散心,也就是俗话说的旅行。所以,旭远的行程本就宽松,就算被封城打乱了计划,也不曾太过困扰。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旭远今年命犯太岁,刚一出行就遇到了菲芸和储文昭的事情,令人无限唏嘘,心情沉重。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就开始在县内海吃。本来嘛,蜜县的小吃就是一绝,只是前阵子风声太紧,大部分人都还是要命不要钱的,几乎全收了摊子。这下解了禁,又是年后,人们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纷纷开张。
时兼边吃边打听做法,倒也学了几样。最近他的手艺见长,对厨艺的兴趣大增,恨不得把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来做饭。
解禁第三日,五个人乘着青鸟车出了县城。依旧是真吾和连珍换驾,小蒂坐在车里织毛衣,时兼捧着蒙学书籍看,旭远则闭目读取情报石。
小蒂休息时往窗外看了一会儿,“连珍姐,怎地这次出行同路的车鸟如此之少,出城以后便没再看到了。”
连珍笑了起来,“你忘啦,上次不是告诉过你雁山山脉可以任意穿行,不用惧怕妖物,我们现在是取道直线前往孪收城,南边的妖物比北方要少很多,几乎不需要官道,自个儿随意走走就行。”
时兼往窗外看了一会儿,果见山峦重重,正是雁山山脉。可惜时值冬季,否则定能在地貌、植被上看出更大区别。他心怀憧憬,想着自己将来可能到达的地方,以及许许多多可能拥有的知识,目光灼灼向前。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刚刚离去的土地会发生什么……
又行了一阵,隐隐可以看见一条河水发源,旭远说这便是南河。青鸟车自此沿着河水行进,不到三日便到了孪收城。期间也不需要担心妖物,累了只管找地方停下青鸟车休整,水和食物都是带足了的。
这孪收城不同于州城的气派,走的是轻灵、秀丽的路线,建筑色调以灰白为主,城中到处是精巧别致的凉亭、石桥,水路亨通。
一行人到了孪收城已是傍晚,在旭远的带领下去了店铺,掌柜的致生也是精明能干之辈,见东家来了,便在店铺的后院里空出几间屋子。那几间屋子紧挨在一起,又地处偏僻,颇为清净。旭远还算满意,便在此收拾整顿,安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致生就把近两年的账目通通给旭远送了过来。早饭也是店内的伙计做的,时兼为了可以安心习字,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吃完饭,旭远就独自去拜访木氏。第一大世族木氏,即便是时兼也有所耳闻,木氏的本家就在孪收城,其家主是朝中一品大员长年留任王都。
时兼有些疑惑、有些不安地问道:“少爷怎么……独自去拜访木氏?”往日至少会带上自己。
真吾安慰地拍拍时兼,“别在意,此行定然是同木氏的实际当家人木氏少主木长歌打交道,此子虽然年岁尚小,但是能力出众又颇有心机,只是行为怪癖乖张了些。主人与他相熟,定然知道不少木氏少主的忌讳……”
“忌讳?”时兼迷惑。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是最近几个月的事罢,所有拜访他的人都不会带仆从。三个月前有个胆小的官员害怕危险,带着侍卫同他共进晚宴,回去后那个官员就大病了三天。木长歌此人心思深沉又心狠手辣,反正我是猜不透的。”
“那不是很危险?”时兼担忧。
“放心吧,少爷知晓分寸的。”
时兼只得放下心来,专心练习毛笔字。他从没有接触过毛笔,刚开始写得如同涂鸦,幸而经过多日练习已然算得端正了。
东面的那扇窗子外,一株打着精巧花骨朵的梅花孑然独立。当然,如果你愿意踮起脚尖,你会看见梅树瘦骨嶙峋的身躯下躺着一丛完全干枯了的杂草。这些杂草无论春夏是如何肆无忌惮的张显自己,到了秋冬都得无可奈何的萎作一团难看灰雾似的东西。这一切,在时兼看来都是无比美好。
一刻钟之前,他踮着脚尖,在窗前。
第二十八章
这日,时兼陪小蒂在城中转悠,两人已经多日未曾出门,正是被连珍打发出来透气的。
没有代步的车马,两个人走了半日,均有些累了,就想找个地方歇歇。
“前面有个茶楼,不如就去那里吧。”时兼提议,茶楼边的青幡上书久远。
“好吧,”小蒂远远地看了半晌,勉强同意,“不知道茶点好不好吃,茶点可是有大讲究的,甜了、腻了、脆了、软了、糯了都不行,一定要适中。”
“刚刚不是路过了一个卖小吃的巷子吗,我去买些点心吧。”时兼听得皱眉不止,今天可没带多少钱出来,还是在外面买些便宜。小蒂一直被旭远惯着,对于银钱不是很上心。
小蒂想了想,讨好地笑笑,“你去吧,随便买些就好,我想去前面那家店里看看。”
时兼点头同意,小蒂在蜜县时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她好不容易心情平复,自然会由着她的性子来,“刚才好像看到有卖糖葫芦的,要不要?”
“要!”小蒂眼睛一亮,高兴地点头,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是她的最爱,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嫌多的。
时兼往回走了一阵,找到条小巷子,糖葫芦、茶香芋头、凤爪、酱饼等,林林总总买了一堆,反正小蒂一向多吃不胖。
这么多的东西自然不好拿,时兼找了个小包袱,把东西一股脑儿放进去,匆匆往回赶。接近茶楼,时兼发现素甄茶楼前聚集了好大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何事。时兼本不欲理会这些,但是一瞥眼看见小蒂站在人群里,他无奈挤进人群。
“分明就是你,老娘看人最准了,见过一次的人绝对不会弄错!”一身朴素的中年妇女怒目圆睁,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认错了就是认错了!你这人忒不讲理,我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孪收城,又怎会曾经偷过你的钱!再说了,你这样子有什么钱值得偷的?”说话的是个长相端正的少年,衣着普通却整洁,背上背一把战刀。他也是怒火极盛,对对方的不可理喻感到不耐烦。
“我不管!是你,就是你!”中年妇女撒泼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边哭诉边拿手帕拭泪,“想我家虽然家道中落,但也有几分薄产,奈何遭了贼被入门抢劫,我可怜的儿啊要和我一起过这饥不得食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木氏偏袒门客,城主也不闻不问,可那贼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啊!”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窃窃私语,想不到这个少年竟是木氏门客,不过这些年氏族和地方官吏勾结,袒护门客的事情时有发生,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群众们激动了,围观得热血澎湃,对那泼妇也生出几分同情。
那少年目瞪口呆,平白无故竟遭受如此奇冤,几乎想不出反驳之词。这反应在围观之人看来,就是被揭发了真相找不到说词,不禁又信了几分。
时兼正想拉小蒂出去,不想看见小蒂皱眉,不禁迟疑。这一迟疑,小蒂已然越众而出,时兼只好静观其变。
“喂,大婶,你说你饥不得食朝不保夕,可是叫嚷的中气可真是比我还足呢!”小蒂笑盈盈地站出去,别人可能看不出,但是时兼却是知道,小蒂现在的表情只说明了一件事——她现在非常的不爽。
“哎呀,我看你穿着朴素,怎么用的是上好丝绸做的手帕?!”不等那中年妇女发飙,小蒂惊疑不定地问着,那真切的表情让时兼忍俊不禁。
“……是我丈夫送的,舍不得当掉,”中年妇女想了想才回答,不过她立刻记起自己的角色,又张牙舞爪起来,“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和这个小贼是一伙儿的吧,我真是可怜呐,好不容易遇上了仇人却孤苦伶仃,无法报仇,更拿不回钱财!”说罢,又开始拭泪,不过这一次,她收起了丝绸手帕,只是使用衣襟。
“你这人怎么颠倒黑白!”少年总算冒了句话,只是他实在搞不清状况,说得也都是空泛无力之词。
小蒂冷哼一声,“你既说得振振有词,不如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这是非还不是任你一张嘴胡说来的!”
那少年终于找到了气力,“对,证据呢!”
“可怜呐,两个年轻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木氏家大业大,有谁愿意为了我这一介女流得罪木氏啊,还不是官官相护,都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不如拼了这条小命,可总有人不辨黑白!”中年妇女站起来指着小蒂,也不哭了,只是一脸的怒火。
“小心!”时兼冲出来,挡在小蒂面前,原来那中年妇女越说越怒竟是要动起手来。
中年妇女看又来了一个帮手,知道自己处于弱势,又接着哭诉起来。
时兼越听越头疼,他打断道:“你说你家道中落略有几分薄产但遭遇入室抢劫,那你家在何方、产业为何、几个人口,祖上姓甚名谁,被抢时的具体情况是何?还有,你既然珍惜丈夫送你的手帕,又怎会随意拿出使用!”
中年妇女被一长串问题问得怔住,时兼趁势看看小蒂,又看看中年妇女的腰间突出的地方,使了个眼色。半晌,中年妇女才找回了刚才的气势,“问那么多做什么!”
“答不出就是作伪!”
“我、你,”妇女想了想,“你问了那么多,我记不住。”
趁着中年妇女分神思索,小蒂一把抢过她腰间鼓起的袋子。中年妇女大惊失色,急忙抢夺。只是小蒂手快,先一步打开了袋子。
围观的人群又激动起来,又开始猜测这中年妇女乃是骗子。
——袋子里是明晃晃的银子!粗略估计不下五十两!
纵然是小康之家也难以一次拿出这么多银子。
时兼拦住中年妇女,让她离小蒂远些。小蒂则举着袋子朗声说:“各位请看!一个贫穷的妇女如何得来的这么多银钱,我看,分明是收了他人钱财来造谣生事的!”
氏族之间利益纠葛、关系往来复杂,这些即便是平头百姓都知道,看样子是木氏的仇人买通了这个妇女。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讨论得兴致勃勃。
被诬陷的少年顿时怒发冲冠,“原来是冲着少主来的!我这就押着她去城主府衙,好审出幕后之人。”
时兼点点头,算是表示没意见。少年不管三七二十一,神情肃穆地说了一句“御迦之锁”,中年妇女立时被蓝色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围观人群发出叫好之声,各个情绪激动。这少年原来是术士,怪不得能成为木氏门客!
第二十九章
少年将中年妇女交给两个品貌端正的侍卫,交代他们将人送去城主府衙后,才转身对小蒂和时兼称谢。
“我叫袁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敢问两位尊姓大名!”少年拱手作揖,神情真挚。
“你就叫我小蒂,叫他小兼好了,”小蒂高兴地介绍着,“我们跟着少爷出门游历,帮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时兼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思绪飘远,他可是真的当不起这声谢。要不是因为小蒂,他早就走开了,头一次站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中,他已经鼓起了不小的勇气。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刚才不知费了凡几的力气才止住颤抖,正常说话做事。说来,也要感谢这些呆在旭远身边的日子,原来的自己绝对是做不到这些的。
那厢,袁逢得知两人本是要喝茶歇息的,不禁大喜,“没的说,这顿我请了!前面的碧云阁和旁边的久远茶楼是这附近最好的两家,随便你挑。”
“都有什么特色?”小蒂感兴趣地问道,她的词典里没有谦逊、推让二词。
“呃……少主好像说过,两家虽然都好,但是久远茶楼茶品更胜一筹,碧云阁的茶点又比久远茶楼的好。”而且少主只爱喝茶,不爱吃茶点,所以只会去久远茶楼。想到那个人,袁逢心情复杂。
“嗯,那我们去碧云阁吧!”小蒂笑得灿烂,“小兼,那些小吃拿回去当夜宵吧。”
时兼点点头,反正过了那么久,早就不好吃了。他凑近小蒂,悄声问:“刚才那个中年妇女,你为什么那么生她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