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山岐道是连接南北的两大道路之一,途中客栈自然人满为患。”真吾感慨道。
连珍却不理会他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高傲地抬起下巴,凝视真吾。真吾立刻安静下来,连珍满意地颔首,看着茶壶使了一个眼色,他会意地给连珍续杯添水。
“噗!”小蒂和时兼一个没忍住,同时笑了出来。
这时,一直沉默思考的旭远开口了,“天象和风向都不是太好……连珍,你觉得呢?”
连珍立刻敛容,正色道:“确实如此,怕就在这几日了。”
“不能肯定时间?”
连珍迟疑着,“明天?或者后天?”
旭远颔首,不再多言。
小蒂看他俩一直在打哑谜,有些不满,“我听不懂,是什么啊?”
连珍还在思索着什么,故而真吾答道:“是在说天气,怕是要降雨。”
“啊?那不是走不了了?”小蒂傻眼。
真吾只能叹气道:“此次出行应该卜上一卦的。”从菲芸到储文昭,再到孪收城那摊子烂事,临了还要被困在雨中,无法前行……
饭后,他们又聊了一阵,一行人各自回房去了。
房间内,旭远支开窗,望天,眉头微微皱起。
不多时,连绵的寒风让旭远从思量中清醒过来,他迅速关窗,解衣卧倒,决定暂时不理会很可能成真的糟糕猜测。
第三十二章
天还是半黑着的时候,时兼被雨声惊醒。
听着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向大地,时兼叹了口气,春雨润无声才是美德。
不算开阔的房间内盈润着丰富的水汽,阴寒更盛。时兼抓紧被子,想驱散那份自身体内部升起的寒意。
时兼睡在通铺中央,左边是真吾,右边是旭远。时兼把头偏向真吾,看着他的睡脸。这个就像是邻家大哥哥一样的人,时兼绝不会忘了他的温柔善意,那柔柔的笑脸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之一。因为,正是那份温柔抚慰了曾经迷茫无措的他,这才有了现在这个安于现状的他。
过了一会儿,时兼又看向旭远。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睡颜,现在的他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放松了不少,合上双眼后眼角也没了那份犀利,整个人柔和了不少。虽然开始时很害怕这个男人,无法将他与小蒂口中那个好人联系到一起,但是经过那么多天的相处,时兼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实则……很温柔,那是不让人轻易发现的温柔,施与的对象也有限就是了。
时兼又叹了口气,观察了这个男人多日,让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旭远真的很懒。生活作风看似规律,实则是为了省事寻找的最佳方法;常常面无表情,实则是为了省去做出合适表情的功夫;说话言简意赅,实则是懒得开口。
就这样左思右想,时兼很快又陷入了浅眠之中。仿佛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时兼被真吾起床的动作吵醒了,他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也慢吞吞地起来了。
这日的早上过得格外压抑,众人只是吃饭,没了平时家常式的聊天,真正做到了食不言。末了,真吾说:“在这里等着吧,说不定会好转。”
吃完饭,众人赖在桌子上不走,叫了壶茶水和一些点心,哀哀怨怨地“开会”。
小蒂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整个人十分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桌面抱怨,“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连珍也没什么精神地回道:“少则一天,多则……五天。”
其余三人俱是沉默。
经过了一个上午的茶水点心消耗,中午时已然没有半分饥饿感。看着其他客人纷纷下楼吃饭,一行人不好再占位,回屋去了。
就这样过了三天,雨势有所衰减。
“今天一天都是小雨呢,中午还停了一个时辰!”小蒂高兴地报告。
一行人坐在嗡嗡地大堂里,周边都是滞留的客人,这些人纷纷敞开了说,仿佛要将这几天憋屈的郁气一吐为快。
连珍脸露笑意,“明后天大概就能出发了。”
这时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吆喝,“掌柜的,米面来了!”
客栈掌柜赶紧起身去迎,大堂里安静下来,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听了一会儿,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几日大雨不仅阻了客人的去路,也让客栈的物资供应不上,掌柜的就在村子里收购了些米面。
“送货的被困在了允村,后天晚上才能赶到,我这里可一点米面都没了!”掌柜的唠唠叨叨,看样子也郁结了一肚子的气。
送货的中年人憨厚地笑笑,也不插话。
这时掌柜的突然呵呵大笑了一声,“这不是你家官儿吗,怎么带他上这里来了。”原来,那个中年人身后站了一个小童,只是角度偏,一时还真没人注意到。
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这孩子看着老实,实际上皮得很,这几天他在家里憋得难受,非闹着要出来,我就顺便带他出来转一圈。”
中年人身后的小童似乎没注意到别人正在谈论他,他正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大堂里的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时兼。而这个小童,正是刚进村时遇到的那个。
小童一瞬不瞬地看着时兼,小蒂等人都奇怪地看着两个人。没过多久,中年人带着孩子走了,小蒂方才问:“那个孩子,你认识?”
时兼点点头,把事情说了。
小蒂噗嗤笑了出来,“那个孩子是挺可爱的,怪不得一直看着你,怕是又想要肉包子吧。”
真吾和连珍也附和,时兼被打趣得尴尬,只是低头喝水。
一夜无雨,清晨时分才淅淅沥沥下了几滴,旭远却并不准备立刻出发。小蒂奇怪,就问他为什么。
“春雨连绵,未及落脚便会再下,不如等明天彻底放晴后再出发。”
小蒂恍然大悟,怪不得客人们都不行动,想必都是有经验的。
晚饭后,一行人围着老位子,喝茶聊天。其他客人则纷纷回屋,大堂里登时只剩下五个人。过了一会儿,一个匆忙的脚步由外而至,停在了五人边上。
时兼好奇地偏头去看,竟是昨日的送米面的中年人。
中年人笑得和善,“好,果然没走。”
时兼见无人应答,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这位大哥,不知何事?”
“哎呀,是我家官儿,”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那孩子不听话,总是偷偷溜出去,被人贩子拐了两次都不听话。那天一个没注意,又让他溜了,还要多谢这位小哥让他回去,否则……”
时兼了然,想必是小童昨日看见他后对父亲说了这段事,就笑道:“只是随手而已,不必介怀,我也很喜欢那样可爱的孩子。”
中年人笑得热情,“小哥莫推辞,这年头到处都是拐卖人口的,村口那些外地货郎从来都只顾着赚钱,眼睁睁看着被拐了人去都不眨巴眼的,还是要多谢小哥。我今天趁着雨小上山摘了些笋菇,家里的婆娘做了不少山鲜烙饼,走在路上当干粮吃是最好不过的。我就来看看你们还在不在,这就回家拿去!”
说罢,就要回家拿东西。时兼赶紧拦住,真吾也觉得不好意思,两个人就一起劝中年人。不料,他坚持得很,说什么都要表示表示心意。
最后,时兼妥协道:“这样吧,我去你家里拿就好,你就不要再跑一趟了。”
中年人见他愿意收下谢礼,也就不再坚持,带着时兼回家了。
真吾擦擦额头的汗迹,感慨万千,“好热情的大叔。”
旭远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山村中人大多淳朴。”
第三十三章
天空蒙蒙发暗,快要进入夜晚,客栈的大堂里,四个人喝茶聊天,等着时兼归来。
突然,旭远有些心神不定地放下茶杯,抬眼往外看去。此时,真吾和连珍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真吾起身离开。
小蒂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连珍同样低声答道:“村里……突然有些不对劲,让真吾去看看。”
“什么不对劲?”小蒂左右看看,“是灵力?”
“是灵场有些不对,准确说是在村外,可能有什么人在动武……”连珍有些不确定地说。
小蒂眼睛晶亮,“这都能感觉出来?”
“灵力感是天生的,不过要经过学习才能运用,你的灵力感其实还不错。”
“爹爹又不让我学习术法,”小蒂撇嘴,“少爷说过,小兼的灵力感是最好的。”
连珍苦笑,“小兼那个特殊,我们都弄不清楚。”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真吾仍未回来。突然,旭远重重地放下了茶杯,脸色很难看。
“主人?”连珍惊疑不定,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旭远的目光落在已然漆黑一片的门外,一字一顿道:“是阵法……他们改变灵力场是,为了掩盖阵法。”布下阵法是旅团侵略的前兆,这附近游走的旅团,想来只有臭名昭着的烈火旅团!
连珍顿时面无人色,“糟了,真吾和小兼!”
旭远一把拦住往外冲的连珍,“我来,你留下保护客栈里的人!”
连珍不同意,说话直接且严格,“旅团无不心狠手辣、好勇斗狠,主人你的武技又差,怎能自保?”
旭远目光严厉,“对方有阵法高手,我最合适。”
连珍虽然心有不满,却不敢违抗旭远的命令,只得点头同意。回头交代小蒂通知其他人,自己则在客栈内布置保护屏障。
旭远拿了剑,从窗口翻出客栈,给自己加持了速度和轻身的阵法,靠着夜色和路边花草树木的掩映前行。
他分析了岐道村四周高中间低、沿山而建的地势,确认了真吾可能去的地方,迅速奔走。突然,他矮身躲在一丛灌木里。一个黑衣大汉追着不断尖叫的老妇人向这里跑来,老妇人且叫且逃,已然要没了力气。
到处都是隐隐的血腥气息,远处则是惊呼声和哀嚎声不断,看来旅团已经开始进攻。这样说,真吾怕是被发现了行踪,而且时兼的处境也很危险。
黑衣大汉想是极喜爱看人绝望逃跑的样子,看老妇人再也跑不动,随手用术法困住她后,便举刀杀人。
旭远心下有了计量,便无顾忌地跳出去,递出长剑,一击必杀。旭远武技不高,但加持了速度和身法,长剑上又有他附上的攻击术法,对付黑衣大汉这种小喽啰还是不在话下。
他扶起老妇人,“去东面找地方躲起来!”以岐道村的地势,烈火旅团的攻击暂时到不了东面,那里相对安全些,小蒂和连珍所在的客栈也在那里。
他转身向村口潜行,那里必是旅团重点攻击之处,行动需要更加谨慎。
不多时,旭远就接近了村口。
烈火已经熊熊燃起,到处都是哭号,还有不少厮杀之声,想来村中自卫的民兵已然出动。旭远顺手帮了几个正在对敌的民兵,仍旧一心寻找时兼。
旭远走到山坡上的红房子时,心下陡然一凉,木门被撞开,凌乱的屋内隐约可见血迹。他按捺住不安,走进屋中,只见屋中横陈了两具尸体。
一个是不久前才见过的中年人,一个是不相识的妇人。
旭远焦虑的目光洒向四周,时兼会在哪里?突然,内屋传出声响,旭远身形一动就要冲进去,却见时兼拉着小童,一身狼狈地向外室跑。
旭远语带焦灼,“小心!”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追在时兼和小童身后的黑面青年不知怎地受了伤,满面血迹,他愤怒地挥舞着手中携裹着金色灵力的长矛。
长矛挥下,鲜血四溅。
时兼睁大眼睛,回身呆住。
旭远奋力越过时兼,一剑了结了黑面青年。回首望去,小童倒在血泊之中,时兼浑身是刺目的鲜红,仍是回身呆住的模样。他的手,还与小童紧紧相握着。
满室静谧,震天的烧杀之音也都远去。时兼觉得自己好像在移动,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眼珠,是旭远。他们正在向屋外走去,旭远紧紧握着他的手。原来,不知何时,他已放开了小童的手,茫茫然被旭远拉动着。
——小童!
时兼的瞳孔一阵紧缩。
有什么东西就要喷涌而出。
时兼顿步,痛苦地抱头蹲下。
旭远冷峻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破裂,“小兼?”
时兼粗重的喘息还在继续,呻吟声不断,敌人却在接近。
旭远放手,准备先解决屋外的敌人,却被时兼体内的变化惊住。
——那是,不断涌动的灵力,阴阳夹杂,时消时长。
旭远终于发现了时兼的失控,“小兼!”
与他的话音同时喷薄而出的,是血液似的灵力,它以时兼为中心肆意扩散着深黑至红的力量。这灵力卷起狂风,销蚀着它所触及到的一切。旭远快速为自己加持了数个阵法,才没有被这灵力伤及。
顷刻,房屋崩塌,敌人传来哀嚎,灵力却依然不断扩张。
如此大的动作不可能不引起旅团的注意,旭远心知不妙,但无法丢下这样的时兼。此刻的时兼全身痉挛,呻吟声渐大,嗓音已然沙哑,声音渐渐消失……痛至极处是连呻吟也无法做到的。
旭远握住时兼的手,感受着他体内的剧烈变化,最后咬咬牙,忍着被时兼灵力反震的痛苦,在他身上印下了清灵中和的阵法。他不断催动着自身灵力灌注向阵法,在疼痛中竭力维持清醒。
渐渐地,时兼体内的阴性灵力衰退,阳性灵力活动渐趋和缓,阴阳逐渐相谐,涌动的灵力也趋于无踪。时兼又回到了原来的时兼,那个没有半分灵力的时兼。
旭远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大意,背起晕倒的时兼潜行。
第三十四章
刚才时兼的暴走把整个上坡夷为平地,甚至波及到村边的如山,想必旅团的人马上就会过来,还是尽快脱身为好。旭远躲进附近半毁的客栈,从窗口观察形势。而旅团抢掠时焚烧的房屋,为旭远提供了最基本的照明。
很快,旅团的人就团团围住了出事地点。
旭远隐隐听到一个像是头领的人物厉声吩咐的命令,对旅团的人手分布有了初步了解。只是——听对方话里的意思,村子东面已然被旅团控制了。身边带着时兼无法和旅团硬碰硬,更不能再回东面,他的目光飘向了西面的如山。
为今之计,只有进山一途。山中虽然妖兽甚多,但他对妖兽了若指掌,根本不足为患。何况,旅团事先在村子周边的高地上布下了阵法,应该是在准备抢掠之后,利用阵法把村子夷为平地。旭远的目标本来就是这个阵法,此刻正好可以在毁去阵法后远遁山中,等安顿好时兼再行定夺。
村子北面突然炸开了团巨大的火球和水球,二者相互抵抗,最终火球落败消失,过程中轰鸣的声响几乎让人失聪,想必是行客中的术士在同旅团对抗。
旅团的人一拨赶往北面,一拨按照吩咐行动,各自散去了。旭远再次加持了阵法,轻灵的身形向如山防守的缺口掠去。
他艰难地在山林中穿行,行了约莫一刻钟,才找了块石头歇下。旭远略微喘息了一会儿,才将时兼放下。
雨后泥泞,山路难行,旭远的体力本就不算好,连续地高度集中精神和使用体力,使得身体深处传来强烈的疲乏感。他躺倒在大石上,歇了半晌,缓缓爬起来摆了一个幻阵,隐藏时兼的身形。
旭远思索烈火旅团的阵法,阵如团名,应是引火的阵法。如此巨型的阵法绝不会是一人摆出的,至少烈火旅团里无人有此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