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翊颔首。
风帆鼓足,眼见船只离海岸越来越近,树林中一阵骚动,似是各方都在做好准备,翊也不例外,焰就在身后不远处蹲坐着
,眼如铜铃,安谧的神态倒像是在小憩。
“何时出动?”
“见信号行事。”
话音刚落,船只即将靠岸,憋不住的海盗先行跳下船来,扑腾在海中朝内陆游来,远远地望见他们嘴中闪亮的光,翊面色
一沈,方才的不忍真是给错了对象,那群人早已成了虎狼,哪儿还存着良心?
“翊兄弟,你要不要先行过去,毕竟这里是百丈之崖,要及时赶到那里不是易事……”机关师劝道。
“无妨。”浅浅一笑,旁人不再多话。
不多时,天空中闪现一道亮光,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翊身旁的机关部队纷纷行动起来,无数巨石自密林深处射出,径
直打击即将靠岸的船只,只见水花四溅,船帆破洞,桅杆拦腰折断,一些船只开始渗水,离海岸近的搁浅,离海岸远的则
渐渐下沈,只见蚂蚁般大小的人在扑腾,仓皇回游,更有不顾一切者蹒跚上沙滩,举起手中尖刀咆哮,势要拼抢一番才满
意。
愁眉紧锁,翊不再按兵不动,有些机灵的掌船人已经掉转方向往孤岛逃去,投射机关威力虽大但射程有限,只见船尾冒出
几朵盛开的白色浪花,船只却是渐行渐远。跃上焰的脊背,翊自将磁书嵌在焰背上的凹槽中,为了防止掉落,拨动旋转珠
球,焰站起身,行动了!
林中惊飞鸟雀,如一团散状黑云喷出,自天际散开。自认逃过一劫的海盗长舒口气,回身冲着海岸大放厥词之时,一个不
明物体冲出绿荫竟攀住陡峭的岩壁飞速下降,距离太远,逃跑的海盗无法分辨出那骤降神兵是何玩意儿,竟停了船在海中
痴望。
海岸一片狼藉,巨大滚石深埋沙砾,皆是投石器扔下的,翊的出动并未要求投石器停止发射,于是,趴在焰的背上穿行的
翊,一边注意着巨石掉落的轨迹,一边解决逃跑的海盗。
人在机关面前总是显得分外渺小,尤其是个二人高度的怪物,翊操纵着焰一掌下去,顿时将几名海盗掀翻在地,横尾一扫
,惨叫声下几人撞上岩壁大吐鲜血。看着惨死的人影越来越多,翊的额头冷汗如雨。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用别人的血来
换自己的自由,这样就算他身处世外也不得安宁。
然而此时此刻,犹疑只会害他殒命,见机关动作停止,眼尖的海盗瞅准坐在上头的翊拔出腰间小刀飞了过去,“呀──”
声惊呼,翊的手臂上一阵疼痛,原是小刀扎进了他的胳膊,捂住流血的伤口,再难对自己的行为做更多的检讨,手指几番
动作,焰一跃一震,黄沙四起,迷漫人眼,咳咳咳的咳嗽声四下蔓延,对准出声的地方逐个击破,只听见骨头碾碎的格格
声响,只听见惨绝人寰的嘶喊,翊惊跳着眼皮,目睹黄尘间迸出的血色。
逃出黄沙迷魂阵的海盗也是不得好死,未曾离去的校尉早早在海滩边沿守候,他们目睹一人之力控制机关的恐怖,胆战心
惊间不忘将军交付的任务,自认逃过一劫的海盗,除了那些告饶投诚的,悉数死在他们刀下。
硝烟散尽,海滩一片狼藉。血色艳丽无比,直教人心悸。恐怕这颜色将透入沙砾,几十年也洗刷不清。翊浑噩地动了下眼
珠,海上停留的贼船正仗着远离陆地观望这里的情形。
不想追了,放过他们一马不好吗?或许,或许他们也是被逼无奈啊。翊劝着,抖着带血的手指劝自己不要过去,然而,令
狐上弦冷若冰霜的声音叫他无从选择。
“剿灭,必须剿灭,若有一兵一卒剩余,你就别想见到你想见的人。”
剿灭,只有剿灭。秉着最后一丝小小的心愿,焰随指令而动,猛然跳上斜靠岸边的船只,踏着破船的残骸逼过去。
29.
“你这个混蛋,快点放开我!”
后方,令狐上弦优哉游哉地在半道上扎营,随行俘虏的自然是翊的心上人,他搞不懂,这么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怎么叫那人
这么上心,明明那人有高人一等的本事,若不是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呆子有着别具一格的身份,令狐上弦真看不出他有什
么好来。大概,这就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想着这二人虽然分隔异地但仍能心有灵犀,令狐上弦就不住嫉恨,时至今日,辕望都不懂他的情,拒绝他的心。而他,只
能一边在心里将他的妻儿诅咒千百遍,一边全心全意替他打理一切。而当下的情况则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因为辕望音讯
全无,不知道辕朔又用了什么把戏。
令狐心烦,有人比他更烦。烈被请入帐中就被五花大绑,如果吵闹不休就被点去睡穴,前几日将军遇袭他本有大好机会可
也没能逃脱,至今都被扔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连失而复得的翊都碰不到,简直可恶!
“你到底想怎么样!”烈吼得嗓子哑了,令狐还好心地给他倒杯水放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请用,烈不屑一顾,可一说起
放人之类的话题,那人又开始装死,伏案不知看些什么,烈真的被激怒了。正打算活络活络筋骨大闹一番,帐外走进个人
来通报,烈瞅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是看守自己的人。
“哼──”听到烈的冷哼,孟冬哭笑不得。那人小孩儿心气实在厉害,没想到还记着呢。
“何事?”令狐上弦看尽全部,冷然道。
孟冬赶忙回神,应道:“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自称是羽国将军和国师,说是来讨要王子的。”孟冬小心翼翼,他来通报这个消息当真不是什么好差事,他隐隐有种感
觉,令狐上弦好像知道些什么,只是他在任由这情况发展罢了。
“噢?”总算来了么?令狐上弦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心想这些蛮人消息倒是灵通,“请他们进来验人吧。”
眼角余光瞄到坐立不安的烈的身上,那厮双手不能动,竟然用嘴咬起绑在身上的绳子来。令狐上弦任他胡闹,反正那十股
皮筋绞成的绳子不是凭他两颗牙就能磨断的。
“是。”孟冬既欲退出,只听令狐上弦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你也进帐来吧。”
“是……”又应了声,孟冬抬头对视自己现在的“上司”,笑得悠然自得,成竹在胸,看来自己的身份是暴露了,难怪乎
回营时会觉得气氛微妙。不过说来也怪,向来多疑的墨国人居然肯让有羽国血统的人加入自己的军队,看来这人的心里早
有另一番打算呢。
“我会留在这里听你们鸡婆才怪!我要去找翊!”这番一想孟冬倒镇定了不少,乖乖退下,过不多时,但见他带着两位男
子一同进帐,身材高大魁梧、碧眼胡腮的必是羽国将军孟夏了,令狐上弦和他多有交道,胜败各败,自己稍占上风,身旁
那一袭长衫的儒雅之士想必就是国师了吧,看容貌不是羽国人,到底是何来历……
“王子?!”不等发问,孟夏率先发现被捆成粽子的烈,一声疾呼叫令狐上弦放下了心,自己选的筹码没错。
“令狐将军,我敬你是英雄,为何这样对待我国王子?”孟夏是个粗人,张口就是责问。
“孟将军所言差矣,此人是贵国王子我是此时此刻听到您这样说我才知道的,如此失礼是我的不是,但不知者无罪,我并
非故意,何况,此人生性暴躁,将他捆束也是为了安全着想。”令狐上弦诡辩道。
孟夏冷冷一哼,反驳道:“哼,你会不知他的身份?你若没点消息怎会绑住一个羽国人不放,还管他吃喝,在我的印象里
,令狐将军你可并不是一个喜欢爱管闲事的人啊。”
“孟将军也是同样叫我惊诧啊,这人我抓了没多久,孟将军你就心急火燎地过来要人了,我好像还未通过使节通知贵国了
吧……”若有所指地瞄向孟冬,问罪之意明显。
孟夏也是不甘示弱,神色犀利道:“令狐将军自是高人一等,你又怎会放个嫌疑重大的人在自己身边候着,若不是有利可
图,你又怎么会这么仁慈。”
“呵呵,孟将军好辩才。”令狐上弦不急反笑。
“不及令狐将军,心思缜密,恐怕,连贵国的陛下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吧。”孟夏一等一的口才叫国师好生吃惊,平日里的
他都是在装疯卖傻么。
令狐上弦还是浅笑,“我哪有陛下的心机深重,”他不紧不慢地解开一只袖子的袖口,撩起衣袖露出狰狞可憎的伤疤道,
“这就是当今陛下所赐,可惜我命大,这一刀没扎进我的心窝。”
烈记得当时情况,大队行进,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好几个蒙面人大开杀戒,不为财物不为机关只为认命,令狐上弦的校
尉是高手,而这些看似草莽的家伙亦是高手,双方僵持不下,出行军队没在前线遭遇太多为难却在此地伤亡惨重,而作为
核心的令狐上弦被砍两刀。烈对此人印象不佳,见他活命反而堵得慌,直道祸害遗千年。
“令狐将军在暗示什么?”早知道这厮不好对付,当初调离边塞真是墨国国主大大的失误,不过对孟夏而言倒是大喜事一
桩,没想到,这人还真打算在自家闹出些个血雨腥风!
“我愿意将贵国王子归还,只不过,希望贵国答应我的条件,算做小小的犒赏。”
“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墨国不见得比羽国少。孟夏警惕地望着他。
令狐上弦轻轻吐出两个字,“借兵。”
孟夏又是一愣,“……传闻你与吴国韩门交往甚密,原来是真的……”
“喂!你们说完了没有,快放了我!”烈忍不住磨牙,绳子他是决计咬不断了,只能开口嚷嚷。这两人的几般心思他是不
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无非是争权夺利的勾当,烈心如明镜,他唯一想的就是脱离这个乱糟糟给自己抹泥巴的世道,拉
着翊有多远走多远。
“王子?”孟夏欲近身,却被令狐上弦拦下,虎视眈眈。
“孟将军还没回答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令狐上弦咄咄逼人,势要个承诺。
孟夏皱眉,“此事兹事体大,必须通知王,不如先将王子交给我,回国后我自会给你交代。”
“孟将军不是有只神鹰么,不如捎个信回去,相信比将军日夜奔波要快许多吧。”
“你……你就不怕我那只鹰绕个弯飞进墨国国都?!”
“哼,那只鹰还未绕到国都,这根绳索可先绕上贵国王子的脖子了。”令狐上弦若无其事地摆弄着闲置的绳子,笑眯眯地
看着来人,顿时大帐内剑拔弩张,一言皆可成为导火索。
“啧”声轻响自两人之外的嘴里发了出来,孟夏和令狐上弦齐齐转头,但见一语不发的国师指腹抵唇,尚未查明他是何用
意,但闻帐外惊叫连连。
“啊──”一声惨叫无疑属于随性而来的孟秋,女子被挡在帐外已经够窝囊了,结果还被那国师当作看娃娃的保姆,看在
小孩儿乖巧听话的份上也就算了,没想到,伏在脚边毫无威胁的机关兽骤然动了起来,周身气场顿然变得压抑。没人知道
它动力为何,亦没有知道阻止的方法为何,除了破坏。
“不许动!弄坏了那只机关兽你上哪儿赔一只给我!”眼见墨国士兵要动刀动枪,孟秋立马怒了。
墨国多的就是机关,随便做一只给她就是了。抱着如此想法的士兵纷纷发起进攻,机关兽烈岂是如此好对付的,但见碧绿
的眸子闪过层光晕,一刀落下却不见机关的影子,诧异间士兵一声哀嚎,原是机关兽急速跳起躲过一击,落到士兵身上的
同时亮出了爪子上隐藏的利刃。
孟秋很是惊讶,但见一道金黄疾影在聚拢的人群间穿梭,落定之处必有人惨叫倒地,几番周旋,士兵不敢妄自靠拢,而机
关兽似乎也玩腻了,转身跑进了令狐上弦议事的帐篷。除了国师,三人都是一阵错愕。
“机关!”孟夏自认能控制机关,不由出声制止,孰料,机关兽瞥了他眼,立时如猛虎朝他身上扑去,孟夏一矮身闪躲而
去,令狐上弦亦是极为警惕,本以为这又是辕朔另一个把戏,谁知道,目标根本不是他。
小小营帐根本不足机关兽一跃,只见他弹跳起,越过令狐上弦,稳稳落在烈的身旁,烈喜从中来,这不是翊放在后屋的机
关兽吗?翊不是说它不会动吗?怎么这会跑到这儿来了?诧异间,机关兽紧闭的大嘴骤然弹出把薄如绢帛的钢刀,脑袋一
晃银光犀利,“啪啪”数声,捆缚烈手脚的绳子尽数断裂,活络活络手脚,烈露齿一笑,那笑带着浓浓野性,似一匹归林
郊狼。
“呵,你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对着机关兽的眼睛眨了眨,烈大为开心,“我们走。”
“王子!”孟夏焦急不已,“王盼您回去呢!”
“我会留在这里听你们鸡婆才怪!我要去找翊!”
似是听懂了烈的言语,想助他一臂之力,机关兽扭头撞向帐篷一角,只听“刺啦”一声,厚实的布帐上顿时露出一线光,
烈笑得更欢,不等几人劝阻,飞快跑过去,“哗”得扯开帐篷逃了出去。
“王子!”孟夏急急追出,但见一人一机关通力合作,叫那些阻拦的士兵难以近身,烈翻身跨上机关的脊背,“啪啪”几
道折线迅速过眼,烈驾着机关钻入高地隐入密林。
唉,就差一点点。孟夏颇为懊恼。
“孟将军不用着急,”令狐上弦也跟了出来,“我知道他要去哪儿,不如就让鄙人陪孟将军将他找回来吧。”
当下已经不是考虑信与不信的问题,首要任务就是王子。孟夏抿了抿唇,拱手起誓道:“若是能将王子寻回,令狐将军的
请求我一定会向王转达!”
“那就有劳了。”令狐上弦笑得深邃。
另一边,看尽狼藉的孟秋瞥了眼镇定自若的国师,责难道:“你为什么不管不问?”
国师淡然道:“国家大事岂容我管我问?我管好孩子就行了。”说罢便将孩子抢了回去,这小孩儿当真勇敢,这番阵仗下
来竟然不哭不闹,前途无量啊。国师笑不露齿,活塞只大尾巴狐。
30.
害怕遭殃的海盗选择投降,他们目睹了机关兽的可怕,目睹了惨烈的死状,当这一切如梦魇笼罩到他们身上时他们声泪俱
下,崩溃得在仅有的空间内逃窜,有的跳海自寻死路,有的跪地求饶但求活命,翊不想杀人,不想妄害人的性命,既然他
们有心投诚,就放过吧。
放下屠刀,翊好像卸下了最沉重的包袱。勒令海盗调转船头回到岸边,几人唯唯诺诺地应和,兴许是翊站得太高,未能察
觉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
解脱了。翊天真地想,上了岸一切就都结束了,只要将这些人交给将军的手下,他就可以和烈会合了。
调转船头,乘兴而去的微风轻轻吹动风帆,速度远不及方才,翊虽焦急却不敢多问,掌舵他是一窍不通的,唯有旁敲侧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