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一点说是: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转化得通俗一点为:
海上有座山,山里有座宫,宫里有些小神仙在普渡众生。
……
“额滴程老爷子啊,小的彻底服了您老嘞!求求您别讲了。我也老大不小的人,咱不说这种哄小孩儿的故事成不?”我全
无形象地躺歪在程爷爷旁边,夸张地叫嚷着。
这可能是老人家生平第一次遭打击,他瞪圆眼睛,正要反驳却被烟呛到,咳喘不止。
我这罪魁祸首赶忙腆着脸去帮忙顺气,还不忘说教:“老爷子嘞,您要喜欢听这种故事,我赶明儿给您掰一箩筐出来!惊
险,刺激,保证比县城那说书的能吹!”
心下思量:以老爷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是先讲《无极》好呢,还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正纠结,突然一烟袋锅子砸在我脑门上,那手法与海生属同宗,力道却是天壤之别。
“哎呦~~”我化身弹簧,一蹦三尺高:“老爷子嘞……您表达谢意的方式总是如此销魂!”
程爷爷冷哼,白色的烟恰巧从鼻子里喷出来。
他道:“你个贼小子,以为老头子骗你玩?!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人敢说俺程石头骗人!自打下生,俺就对着那山
。没本事的时候远着看,能出海之后,咱都爬上去过!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年,看了六十多年,还能编瞎话骗你。”
我捂着头上的包,狗腿道:“对对对,您老看到神仙腾云驾雾,看到天降神罚,还看到神魔斗法,NND,那打得真是天昏
地暗,日月无……哎呦,疼……”
“贼小子再胡说,小心神仙绞了你的舌头。”
他做势扬扬手,我缩缩脖子。
实在是怕了这“烟袋锅子攻击术”,我噤声,只是把舌头大模大样地伸出来晾晾。
老爷子被我气得顶冒青烟儿,一个劲儿地嘟嚷什么小孩子不懂事没,各路神仙莫怪。
嘀咕完继续骂我:“嫩个混账小子懂啥子?老头子可是亲眼所见!年轻那回儿,那山可是不准人靠近的。村里人不小心误
闯,神仙也只是把人迷晕送回来,决不下狠手。等到我做村长那会儿,情况变了,三五个神仙经常下山。飘落在水面上,
轻点几下连影儿都寻不见。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我正要反驳,他一瞪眼一抬手,我就连忙转过头去装作打哈欠。程老爷子满意地继续道:“说得远了,嫩这臭小子又该说
俺老糊涂,胡诌,那老头子就说近点儿的事……去年,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的夜里,竟真让俺看到神仙的样子!俺年纪大
睡不实成,半夜起夜起得勤,窗户一般不关。那天睁眼就看到一黑影儿从海上飘过来……开始俺以为是片黑云,没在意,
近了才看清楚模样……”说到这里,老爷子脸上浮现出回忆时特有的深意:“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美的……当时俺想,
把俺所见过的人最美的地方结合在一起,都不及他一分。”
程老爷子长吁短嗟得不亦乐乎,我听得直打瞌睡。
慢腾腾地磨蹭到稍远的地方,确定安全后摆好姿势躺下,回了句:“老爷子,海生都要娶妻了,您老看到仙女要有定力啊
。”
“嫩……嫩小子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说是仙女了?”
“莫非是男的?哎呀,男的来一趟就能让您老人家念叨一年,更有问题啊。”
“苏小子!”程老爷子举手要打,才发现我在他法术射程以外。
我翻了个身儿,“呼噜呼噜”地做沉睡状。
半晌,身后一阵嘈杂,却无人声。
我半睁着眼睛回看,正见得程老爷子坐在我身边,长叹一口气道:“嫩个傻孩子,就是嘴上欠抽。有些话怎么能信口乱说
?嫩也不小了,比海生晚个把月而已。嫩过去的事情老头子不问,可嫩将来有好长的路要走……”
这个问题我认真想过,回答道:“将来就像现在这样就好,在这村子里和海生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嘿嘿,我觉得
挺好。”
他说:“混小子,又胡说!老头子读得书少,大道理不会讲。但经历的事儿多了,总比嫩小子知道得多。这人活一辈子,
总共就那么些时日。多几天少几天不重要,重要的是嫩真的活了这么多时日,还是活了一日重复了一辈子。”
我一愣,转而笑道:“老爷子您不厚道,背着海生说他坏话。我倒是觉得海生这种生活没有什么不行。”
老头子又开始磕烟袋,斩钉截铁道:“海生行,嫩不行。老头子此生阅人无数,单说嫩小子这模样……总该要惹是非的。
病着那会儿都看愣了好多大夫,要不是海生和他爹拼命拦着,嫩早被乡里那恶地主抢走了。幸亏这一年藏在山里,出来的
次数少也安全。看看嫩……连神仙都能引来,还有什么不能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我从海生那里听说过,正要说笑两句岔开话题,却被最后一句搞得甚是惊奇:你您说那神仙来找过我
?”
他说:“这村子什么方向是哪家的厨房,俺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我更惊:“那人……什么样子?”
老爷子不语,深吸了口烟然后道:“不记得了。”
我不信:“老爷子嘞,您别看我傻就耍我,刚才你还说那人美得脸上长花呢,怎么现在又不记得了?”
程爷爷叹气:“俺老喽糊涂喽,第二天起了就只记得美,别的都不记得了。”
关键词:去年秋末——美人——会飞……
我皱紧眉头,有种相当不妙的感觉沿着脊椎“噌噌噌”得往上冒。
正待再问,却见海生恰巧回来,垂头丧气。
看到我在,“嗯”了声当作打招呼,然后扭头回屋。
这别扭孩子又遇到什么倒霉事情了?
看他那张死人脸,黑得骇人,我不放心地追了过去。
果然,自进屋与海生娘寒暄,到进城这一路,海生一直乌云密布。
我天南地北地瞎扯,他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此时,我们正坐着一头瘦驴拉得小车往城里赶。
这车明显年久失修,木轮自始至终“吱吱呀呀”地唱着歌,使我更加烦躁。
终于忍不下去,一把拉过他,用拳头招呼道:“你丫有什么说什么好不好?话都闷在心里让别人猜,要是个美女我觉得有
情调,换作是你,老子只想抽一耳刮子!
海生娘曾笑言:海生这娃儿好养活,打小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我打他,他立刻双倍奉回:“嫩让俺说什么?说漾嫚儿他娘已经和邻村的大头家定了亲?说她娘不让俺俩见面,把漾嫚儿
锁在小屋?说俺费尽心思见到她,而她竟然说让俺忘了她?”
海生越说越激动,气到眼圈发红,竟然撞柱子发泄。
可怜的小驴车,一阵猛晃,差点儿散架。
我赶忙作革命烈士状去堵枪眼道:“黑皮猴,你什么时候练的少林寺铁头功?都不顺便提携兄弟一下?”待他动作稍停,
我继续安慰:“别激动,冷静下。漾姑娘那样做肯定有原因,咱们可以想办法解决。就算解决不了,你也是个男人了,要
振作……”
话未说完,他就反驳道:“什么是不是男人?猪头苏,嫩一定没有稀罕过什么人,根本不懂俺现在有多难受!嫩不帮忙就
算了,别唧唧歪歪地摆风凉话!”
我苦笑。
我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确实,几乎没有喜欢,而是直接跳过这一步骤变成爱。
爱到极致却是不能见,不能说,不能想念,
犹如草原上一把莫名的野火,把我生生燃成灰烬。
幸好,一切都已是曾经。
海生可能见我脸色突然不好,问道:“难道嫩有喜欢的嫚儿?”
我摇头道:“没有。”
他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道:“说嫩屁大的小子,啥都不懂还不高兴,苏小猪嫩真是……算了,俺脾气臭发泄下就成,嫩别
管。”
话落又要去撞驴车的柱子。
我再次拉住道:“当心!你把头撞破了确实没人心疼,但把车撞塌了,老爷子可得心疼死。”在他发作前又道:“我不能
把指南针给你,暂且把这珠子送你救急。你若看不上,我拿它去当了换钱,你再买点儿别的什么也行。”
我曾想象过海生看到夜明珠的表情,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当下这般奇怪。
首先,他认定这东西能帮到忙,所以惊喜。
其次,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迷茫。
由于对此物迷茫,所以更加惊喜;因为不知如何表达惊喜,所以愈加迷茫。
我好笑地看着他翻来覆去鼓捣,愣是看不出这青色的珠子的奥妙。
我把他的背心扒下来,捂住,留出个小缝让他看。
他有些戒备有些好奇地缓缓凑前,当发觉有光芒溢出时,惊叫出声。
海生欢喜,我自然也松了口气。
不多时,我们入了城,很快融入到市集的热闹中。
海生为了表示谢意,提意请我吃饭。
我按捺住胃中馋虫地蠢蠢欲动,颇为豪气地选了城中最大的酒楼……
的隔壁的茶楼……
的一楼大堂……
的外面的简易竹棚摊……
吃最便宜的桂花糕。= =
即使如此,海生仍然心疼那几个铜板,不住地唠叨:“苏小猪,要不是和嫩一起洗过海澡,俺绝对怀疑嫩是个嫚儿。模样
俊,喜欢干净,贪吃点心,爱睡觉,哪点儿像个男人?”
我满脸黑线。
照他的意思,难道相貌丑,邋遢肮脏,不吃不睡才是男人?
……
海生继续长篇大论他独特的两性观,我无聊地偷听茶楼里邻窗几桌的谈话——
“你们听说没有?武林盟正式攻打暗宫。”
这话题我不爱听,不是因为此事我一早就知道,而是因为这明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如同古代足球“蹴鞠”的发源国球队,遭遇桑巴军团,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我嗤之,堂内亦有人嗤之:“孤陋寡闻了吧!江湖只要长耳朵的谁不知道这事儿,还用得着你说?”
“这事儿是人都知道,可是暗宫战败的结果,可不见得人人都晓得。”
此言一出,大堂里小半范围都安静下来,目瞪口呆。
我差点儿咬到舌头……怎么可能……
说话之人很满意这效果,拉着长腔道:“这暗宫不仅败了,而且败得挺惨。”
有人不信:“你开玩笑的吧!我前阵儿得到的消息可是武林盟损失不少,可怜暗宫的门儿都没进去。”
先前那人不疾不徐道:“就在昨天,武林盟从雾林突进,夜袭暗宫。”
有人继续质疑道:“雾林?笑话!传说中的黄泉之路,怎么可能?”
那人越发摆架子:“这你就不懂了,正常情况下定是不成的,但是,可惜暗宫……”停顿数秒后方道:“有—内—奸。”
口中的桂花糕“啪哒”落到茶碗里,溅了海生一脸。
他赶忙摸两把,怒道:“嫩干嘛呢?又浪费一个铜板!”
我无视他震耳欲聋的叫喊,陷入沉思,而屋里已然炸了锅。
古代,一般茶楼都不喜客人谈论国事政事,担心无故惹祸上身。
而在这个时代,暗宫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想当初,南涧恶霸在暗宫的地盘儿谈论暗宫故意散布的消息,都被残疏一顿海扁,更何况其他?
老板出来打圆场说好话,意图转换话题,可惜没有人卖他面子。
正当此时,只听见堂中一人道:“不管你说的是否是事实,妄论暗宫者死。本来这等腌臜之事不归我管,只不过今天心情
好,算你走运喽。”
还没等这人把恶人出场时的开场白念完,就已有人惊呼道:“这里有暗宫中人!”
第二章:在劫难逃(上)
问:谁家的路最窄?
答:冤家。
“冤家路窄”在成语词典中一般解释为:仇人或不愿意见面的人偏偏相遇。
而在苏和小爷的字典里就意味着俩字儿——暗宫。
说到此不得不佩服汉语的博大精深,这俩字儿包含了倒霉、噩梦、冤孽以及与此相关的一切。
我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忽得站起,
顺势把未吃完的糕点一股脑儿地塞到海生的嘴里,拉着他就跑。
很快与见事不妙作鸟兽散的人群混在一起。
海生兜着腮帮子,好不容易咀嚼完后问道:“嫩跑什么?没带钱袋?俺说请吃饭,不要嫩的钱?”
我没时间解释。
这其中的渊源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的清的,何况还要考虑到海生同志的理解能力。
所以我缄口静默,只是拉着他在人堆里挤。
海生向来没有冷静这根弦儿。
如此多的人一起奔,他依然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仍止不住地询问。
幸好,身边的逃难大军中有人代我回答了。
一酒糟鼻子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您跑得这么急?”
另一大腹便便者答:“茶楼杀人了啊,谁不跑?只有死人才不会跑!”
酒糟鼻子继续问:“杀……杀人,您看到了?”
大腹便便斥责道:“这不废话嘛!你没听说过‘暗宫’?那邪教杀人的规矩就是灭口……呼呼,龟儿子的!我要是真亲眼
看到,你这会子也就别指望见到我了……”
若常人听见这话也就到此为止,可是海生不是一般人,他腿脚灵便,拉着我奔出丈许后问道:“苏小猪,嫩怎么知道武林
这个教,那个派的?嫩怎么知道‘暗宫’?怎么知道暗宫杀人不留活口的规矩?嫩是不是……是不是被他们追杀时候跳海
的?”
我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楞在当场,海生左右环顾,一把拉着我钻入米铺的后门。
周家米铺,干净齐整的一家小店。
听说在海生祖爷爷那辈,两家本是邻居。
后来,周家存了钱来城里开了店铺,程家继续打鱼为生。
三代下来,交情甚好。
“周叔,生意兴隆啊,俺今天要赶早回去,您先按老规矩称。”
海生与米店老板一阵客套,之后回头审视我。
我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道:“你……你莫怪我隐瞒。有些事情不是我故意不说清楚,而是因为我不说对大家比较好。
”
海生重重地拍了拍我肩膀:“咱俩是哥们儿!俺怎么会怪嫩?俺爷爷说,嫩是胸中有大……大什么壑的人,俺相信嫩!不
过嫩现在也算俺家一口人,有什么麻烦还是说出来得好,别自个儿闷出病来。”
本以为接下来海生一准儿劈头痛骂,听闻此言,我有些讷讷的,抿着嘴回拍他道:“谢谢,真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