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夹着嗓子讲话特憋屈,我一口气讲完赶忙找水喝。
“咯噔”放下茶杯,抬头看沉酣的反应。
他却没有看我,沉默的盯着我杯中的涟漪,抑或是水中的倒影。
世间亦如此,万事东流水。
半晌,他终于抬头凝视我,叹道:“小家伙,你……终于长大了。”
***
我一抽,僵硬地退后数步。
小家伙?他叫老子小家伙?!
这几日相处下来,说实话,我并不认为沉酣是个柔情之人。
行事就如同下毒一般“快、准、狠”,对人绝不轻易施以援手,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冷情。
当下,就是这样一个人说出类似父辈的言语,我感到莫名的诡异。
不幸的是,这种诡异的感觉在随后的日子里依然消散不去。
“两位爷去哪儿?”
出了酒馆在隔壁驿站租了辆马车,车夫热情地跟前跟后。
我上车坐稳后方道:“小哥,麻烦去夕落城。”
那车夫一愣:“看来爷很久没来了。”
我讶然:“为什么这么说?”
车夫笑笑,边驾车赶路边道:“夕落城改名快一年您都不知道,由此可见您离开的时间不短了。”
一般来说,古代城池不会随意更动名字,因为易名往往意味着易主。
夕落城竟然改了名字,而且时间不短。
我有些忐忑,疑惑地望向沉酣,后者避开视线眺望窗外。
我只得转过脸来,笑问车夫道:“小哥好眼力,我自去年中秋离家一年有余,期间未与亲人联系,还真不知道这事儿,不
知这夕落城改作什么?”
车夫倒是很热情:“熔日城啊!”接着颇为熟络地念叨:“俺们都说这名字福气,比之前的好多了。俺们村儿从来没有出
过举人,这次把‘落’改了,还真中了,嗨嗨……”
此语一出,笑容直接僵在我脸上。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我肚子里没啥墨水,只是初来乍到之时和初桐开玩笑,信口胡掰了个名字,其他人怎么会知道?
我冲沉酣挑挑眉毛,他摆弄着一堆银针,不咸不淡地说:“你都搞不清他的用意,更何况是我?而且主上说改名字,谁敢
问为什么?”
我闭了闭眼睛,沉思,愣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腕上忽然一阵刺痛,我猛得吸气道:“老大,那毒没事了……您别折磨我了成不?”
沉酣眼皮都不带抬的,直接一掌击向我胸口。
这一下去势奇快,我尾音还没收住,猛觉胸口气塞,眼前一黑,跌于车座之上。
此力道之于沉酣算得上柔和,之于我无异于谋杀。
疼痛到极致反而麻木,四肢无力头脑恍惚,偏偏就是没有疼的感觉。缓了一会儿,胸口开始绞痛,搜肚呕肠却什么也吐不
出来。
“你中相思入骨一年有余,早已沉入心脉。咳血症状减轻,但脉络疼痛加剧。幸而这一年用药压着,把发作的时间尽可能
延长,而且痛感也降低不少。否则,你即使没有被毒死,也已经受不了折磨自尽而亡。”沉酣绝对没有一点儿人性,我搞
成这样他还拒不道歉,不温不火的拿着银针往穴位上扎:“我怕你理解不来,这样做可比解释更直观,”
我怒目相向。
NND,老子理解不来?
……就算理解不了,也没必要这么狠吧!
如果人人都学你直观,还要语言文字做什么?还要进化作什么?
想开口回骂,顿觉喉头一甜,“扑”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微微吸气,又有热血涌上,虽说心里面万般不甘,却再也支持不住,
双膝一软,彻底瘫倒在车座上咳嗽不止。
车帘外的赶车小哥丝毫感觉不到其内的剑拔弩张,乐呵呵地大声说:“两位爷,熔日城到了。”
我好容易顺过气,扶着座边儿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城中与我印象中已经有些不同,原来的城池很宽大,街道四至极正,市集相当热闹。
眼前的街市繁华如故,但一年的光阴总归留下不少痕迹。
若仔细些就能发现城墙有多处坍塌,即使修补过,仍然能看到下层基石和上层土砖之间裂开的缝隙。
秋风瑟瑟,扫落的枯枝残叶皆投入城墙黑色的阴影之中。
心中有些不安:暗宫与武林盟一役……或许比我想象的惨烈得多……
这种不安在步入内城时应验,
迎门的几处建筑皆有毁损,在巍峨壮观之上平添一抹沧桑。
虽说时值秋季,葱茏云树叶将落尽,但是枝杈竟然也像被捋过一般光秃秃的,只剩下一根根木桩,东倒西歪。
一年前,龙楼凤阙绿树掩映;一年后,断壁残垣乱蓬丛生。
……
九月的风还算不得疾,只是撩拨着地上的枯草,从这一头“沙沙”地向暗宫深处遁去。
声音越远越模糊,除此没有别的声响,彷佛正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般。
我有些恐慌,自从渔村屠村以来,“安静、破败”就成了我心头的阴影。
迫切的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又彷徨着不敢迈出第一步。
沉酣难得好心地上前安抚:“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啊……我们进去吧。”
我扯住他的袖子逼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酣面色平静如常,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琐事:“还记得我说武林盟屠杀周围村民是为了逼少林出手吗?”
我滞住。
沉酣点头:“少林已经来了。”
第三章:时乖命蹇(下)
提起少林的老和尚,第一反应是想笑。
记得当初胡说八道乱扯一通,他还愣是当了真。
只是看着眼前这般光情,再好笑的事情也实在笑不出来。
虽说沉酣一直在诋毁武林盟,而且分析的头头是道,我私心上却一直持保留态度。
毕竟这里狐狸太多,阴谋陷阱比比皆是……
可是少林这番意外到来,使得我心中的怀疑值直线下降。
疑虑少了,不安自然增加,怎么说暗宫都是我“雏鸟”时的巢穴,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我又如何不知?
进入暗宫后的一路倒是很安静,宫众在悄然修缮着房屋,并没有想象中的义愤填膺的神情。
沉酣并没有带我去他的处所,也没有去我所熟悉的玉銎园,而是径直来到一宏伟建筑之前。
青碧色琉璃拂檐,汉白玉砖绕砌,金辉银璧雕瓮,彩焕螭头环饰,巍峨如天阙帝宫。
我揉揉眼睛,眼前正是暗宫的正殿——
辉云殿。
所谓正殿,就是即使明知眼前的只是砖砖瓦瓦,也会心生敬畏。
只是殿阁之上层层乌云,如泼墨般凝重,心里不免压抑。
沉酣朝我点点头,率先入殿。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探听虚实,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盲目地把自己搭进去。
无视守殿的那些虾兵蟹将鄙夷的眼神,我滴溜着眼珠儿向内瞧。
这一瞧不要紧,直接被法术定身,呆愣当场。
按照惯性思维,本以为这殿内的情形不过有二:
其一,暗宫从上到下的大小头目聚在一起,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共商御敌良策;
其二,少林老和尚率领武林盟众与暗宫头目对峙,表面悠闲,内里暗流汹涌。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在里面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死伤无数……下药用毒无所不用其极,我都不觉得意外。
可是现下的情形让我大跌眼镜,嘴巴开得大大的,眼睛瞪圆,让门口的护卫尽情鄙视唾弃。
您可别急着嗤笑,任谁看到这情景都得晕!
你能想象暗宫众头目与武林盟高层交杯换盏,和乐融融的场面吗?
别怀疑,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我不信。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乎是辉云殿的偏殿在摆宴。
连我这只初来乍到的菜鸟都知道,暗宫的筵席一般设在流觞阁,在偏殿摆洗尘宴可见对对方的重视。
只是这对方竟然是“武林盟”,情形自然说不出的诡异。
我视线触不到首席,离我最近的一桌的主座上是八长老之首的梓翌,做陪的是煋纵,
而主宾赫然是上官月,身旁附带着羞答答的江湖美女,上官颦黛。
席面上菜肴林林总总错落有致,细看下来却多是南方风味。
……居然是为了照顾上官月等人特意备下的?
上官月道:“非常时期还叨扰梓长老准备郢州地方特色菜,在下惶恐之致。”
梓翌进退得度,这厢布置完毕,立刻回笑道:“这点膳食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进膳的人。我主听闻上官小姐喜素食,
每餐定量也小,特意嘱咐梓某上心。可此处乃东海之地,秋末时蔬不多,这盘豆芽是抽芯儿去芽头做的,清淡没有豆腥味
儿。”
眼神示意侍女给上官美女的碟子里夹了一箸。
那菜澄黄透亮,似是刚刚起锅,伴着绿色的配料越发显得晶莹。
上官颦黛面庞微微泛红,连忙欠身道谢。
梓翌连连摆手,又指着另一盘菜道:“上官小姐惜福是好,可荤腥也该多少进点儿。这盘豆腐是火腿煨过,文火炖熬之后
用鸡丁儿合着炸出的。说是素菜又有荤腥,说是荤菜又比其他清淡,小姐可酌情稍进些。”
接着又是一番礼数,什么兄长代为谢过啦,惭愧不敢之类。
好容易把客套话说完,梓翌道:“上官小姐娇弱,咱们兄弟就不要顾忌了。大家今日都不许拘泥,来来,喝酒!”
此时,筵席才算正式开始。
如果说梓翌是狐狸成精,装得和善亲近,那么煋纵这种缺根弦儿的火爆性子应该装不来。
他一开动就扯了大块肥腻腻的羊腿肉,豪气道:“爷们儿就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边说边手撕口拽,搞得旁边一干人等跟着大嚼特嚼,吃得是津津有味。
胡吃海塞之后,气氛果然更加融洽。
反正我眼拙,从头至尾没有看出一点儿做戏之感。
没有人提及偷袭、下套、剿灭……
梓翌和上官月文邹邹地谈论着美食,而煋纵领着一帮兄弟亲尝美食。
似乎暗宫和武林盟一开始就是这般和谐的共存,从英雄大会的对峙到外面那堆破房子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按了按太阳穴,依在门边上,头脑中一片混沌。
猜测,推翻,再猜测,再推翻……出乎意料的事情层出不穷,即使下一秒有人告诉我,这就是暗宫众人闲得无聊,玩出的
现实版网游,我都不会惊讶。
总觉得谜底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深深的无力感。
“小子,你哪个堂的!别挡在门边儿,闪远点儿!”几名壮汉抬着火锅进来,锅内翻花大滚,香气扑鼻。
这东西是好东西,可滚热的温度却不是开玩笑。
我连忙后退数步让开,不巧的是正好被门槛拌倒,顺势前倾。
这一退一扑,眼见就要扎到锅里,一条绫带缠在我腰间,卷了过去。
生死之间的事情经历的多了,谢天谢地谢上帝的步骤被我自动过滤,当下想的是……
绫带。
暗宫里的人都很牛X,杀人救人讲究无形,善用气不喜借物。
如果一个用剑杀人,一个用枝叶杀人,那么后者明显要比前者受人尊崇得多。
救人亦然。
这种丝织的带子,在暗宫当属累赘之物,那么出手救人的只能是……
“果然是你!我刚刚就觉得门口那鬼鬼祟祟的很眼熟,没成想还真的是你!”上官小姐毫不怜惜她的小嗓子,扯开喊道。
大滴冷汗。
我很没用地爬起来,讪笑两声准备开溜。
方才的混乱中,我和火锅的吸引度是一半一半,而上官美人这一嗓子成功使我成为殿中的焦点。
好吧,不管过程如何,反正是进来了。
你们打量你们的,老子打量我的!
殿内一共八桌,认识的人不少,却独没见少林和尚的人影儿。
首席只有两人,黑衣银面的自动忽视,身旁之人大约而立之年。
轻裘缓带,神态甚是威严,英气逼人。
身上服饰华贵,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
恩,气质不错,只是面容有些熟悉,依稀哪里见过。
***
我歪着脑袋想:如果眼前这人年轻些、瘦弱些、苍白些,再顶个数十颗珍珠点缀的发冠……那不正是“白斩鸡”亲王永钦
嘛!
那位对着一只金丝熊哭爹喊娘,意图让在场所有人为它陪葬的懦弱王爷。
想到这一点,我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像。
我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我。
那人板着脸孔,眼神极其冰冷,
纵使这副皮囊相像,就凭这眼神,谁也不会把他和“白斩鸡”搞混。
但是,不管是同这神秘人物大眼瞪小眼,还是被一群人当猴子瞧都非我所愿,
于是赶忙趁着火锅上桌的空档往门外溜。
计算准时机距离,却独独忘了算计可行性。
没溜出两米,又被腰间的绫带扯了回去。
上官颦黛这丫头蛮横嚣张,曾经整天举着鞭子卷着我跑,今日大概为了体现她名媛淑女的气质,特意把鞭子改为绫带。
只不过武器换了,功力仍在。
NND……连个弱女子都挣不过,老子还真是白混了……
我拱手道:“这位小姐的出手相救,在下感激涕零。但还请小姐先放开在下,所谓男女授受不清,在下不敢连累小姐的清
誉。”
上官颦黛杏目圆睁,急切的语调中透着怒意:“你……你竟然忘了我了?臭小子!亏本小姐还天天记挂你,你却……男人
果然都一个样,我不该以为你会不同……”
粉嫩嫩的小脸气得涨红,我皱皱眉硬着头皮拽文:“上官小姐雪絮雕章,梅粉华妆,非言语能够尽表,像在下这般凡夫俗
子如何能忘怀?”
然后尽可能压低声音道:“死丫头别害我,有话出去再说。”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是高估了这美人儿的智商,她闻言欣喜若狂:“你还记得我!你真的还记得我……”然后象得了
话痨一般絮絮不止,再此成功成为焦点。
上官月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声呵斥,而我则是彻底垮了脸。
上位的神秘男子也忍不住问道:“云宫主,这位公子是何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
我是谁?
苏和还是璧落?死人亦或是活人?醉欢楼的小倌?玉銎园的男宠?
……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娉婷有些为难,支吾道:“永祯王爷,这位是……”
闻言抬头,此时方意识到高高在上的云某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席间客套之辞由梓翌代劳,私下的问答皆出自娉婷之口。
记得残疏曾经说过,娉婷的武功不高,能够升为护法全凭仗她与生俱来的特异功能——读心术,即能感知他人心里的想法
。
我当时特惊讶:她知道所有人的秘密,还能活得这么安稳?
残疏无奈:所谓读心,只能感知你想让他知道的事情,稍加掩饰就能够避过。而且窥探的秘密多了对她没有好处,娉婷七
窍玲珑心,懂得拿捏分寸。
而此时殿上的娉婷明显无法得到有用信息,用眼神向峥嵘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