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纪事 下——西苑

“你回来了。”

“是的，父亲。”

闻人见国再瞟一眼站得微远的闻人飞宇，道

“文轩你先退下吧，我有些说话想单独和你大哥谈谈。”

闻人飞宇恭敬道

“是。”

等他退下之后，房里是一阵静默。西苑先开口道

“父亲，是我不孝。”

闻人见国竟是苦笑一下，西苑呆了呆。他说道

“真不知是你娘亲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

西苑听到这个，转不过来，娘亲欠他什么？他又欠自己什么？闻人见国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把钥匙，递给西苑道

“你从我床下取出那个盒子。”

西苑不明是什么事情，还是照做了。取过钥匙，并把床底那唯一的盒子取出来。闻人见国道

“把盒子打开。”

西苑照做，打开盒子后，里头是一支凤钗，和一封信。闻人见国把眼睛闭上，道

“时至今日，本来打算一直瞒住你到我死的。但是……我想终究是我做错了。”

西苑拿着手里的凤钗和信，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不安的感觉。闻人见国缓缓开口道

“你不是我孩儿。”

一句话，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压得西苑动弹不得，愣在当场。

他曾想过许多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对他这么冷淡，却对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与一般孩儿无异，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与父亲之间总没有一丝的联系，或许是父亲太冷淡了？种种为什么，他却从来没想过他不是父亲的孩儿。因为从小到大他就只知道一个事实，他的生母曾经只是闻人府内的一名身份低下的丫鬟，所以他才会那么不受重视，所以他的地位都比不上那些是名门贵族小姐嫁过来所生的弟弟妹妹。

原来……他竟不是父亲的孩儿么……是这样么？

“这件事闻人府上下除却你我，还有你母亲，就没有人知道了。”

西苑不做声，继续听着闻人见国说着，看来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闻人见国也继续说

“你母亲不曾是我闻人府内的丫鬟。她的身份是我编的。”

闻人见国咳嗽了两声，继续道

“你母亲曾是江湖上的一名女侠，曾偶然救过我一命，我曾许诺过无论如何都要报答她的。却没想到她后来却帮着我的仇家对付我。那时是冷眼看待，后来不知为何，那仇家被人追杀，她却来求我收留她，我本是不答应的，她却拿出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来兑换我的承诺，我便留了她下来。却没想到她留下来竟然是怀了身孕。还是我那仇家的骨肉。她继而求我能不能给个名分她。”

西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让自己慢慢接受这个已成历史的事实。

“我是觉得她太过分了，不过她一直苦苦哀求，并说自己是受了伤，为了保住你而又让自己挨了很多苦。身体是快不行的了，怕未生你就去了，更怕生了你以后活不久，没人照顾你，求我给个名分是让你日后有栖身之所。我当时心软是答应了，不过我也说过，要她想清楚，若是你出生后她不在人世了，我必然是不待见你的，她说没关系，只要收留你就好了。”

闻人见国闭着眼睛回忆那段无情的过去，今日觉得自己气数已尽，总觉得自己那时候是做错了。错的是没有好好照顾那人，和这眼前的孩子。总看这孩子的眉目是多么像当年的那个人，就是看了这么多年这张脸，一直都刻意去冷漠对待，逃避自己的心。心里一直被微微的疼痛折磨着……到现在他明白了原来他真的是做错了。他是错得那么愚蠢。

西苑跟自己说，原来是这样……

“是我对不起你……”

西苑道

“不，你养大了我，就是对我有恩。况且我……”西苑说到这儿竟然有点哽咽，继续道

“我是你仇人之子。”他已经对他很好了，让他平安长大至此。

竟然是这样，原来他和闻人府不曾有过一点一滴的关系，原来他在这世上已经是没有了亲人！原来他是一直都那么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这到底是为什么……西苑一惊觉，竟是两行清泪自眼里流出，闻人见国看着他，说

“这信是你娘亲的亲笔信。你的身世就等她告诉你吧。这凤钗是你娘亲当年的遗物，你要好好收着，我命不久矣，唯一弥补你的就是把这真相告诉你。”

西苑慢慢打开信，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的内容。她母亲名叫唐小蔺，父亲叫苏煌。当年是未成亲就生下了他。而因他生父糟人杀害，她走投无路才投靠能给她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的闻人见国。信中对他两人的身份是寥寥几笔带过，就说她曾是江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侠，父亲则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生意人。西苑看到后来那两句

孩子，为娘生前最后的栖身的院落为西苑，此也乃你日后的栖身之所故命你名字为西苑。

孩子，为娘不能看见你长大是为娘对不起你，望孩儿日后能好好照顾自己。

泪水再一次止不住地流下来。闻人见国这时道

“还有一件事……那林辙与我们已再无联姻的关系，你若是……”后面没有说，西苑也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现在脑海里还在打转着这突然得知的一切，现在想见的只有一人。

56、凤钗故人（二）

最后西苑胡乱地擦了脸庞，便向闻人见国道别，依然是毕恭毕敬。说过两日再来探望他，闻人见国竟笑笑地点头。

西苑心里什么滋味也不是，把信和凤钗都藏在怀里。心只想着快点回去。脚步匆匆地都向大门口走去，在路上就看见了闻人飞宇，闻人飞宇见他神色不对，想拉住他，却被他用力挥开，西苑见是他是愣了愣，随即道了句

“对不起。”

闻人飞宇见他双眼通红，当下便拉住他道

“怎么了吗？哥哥？”

西苑用力想挣开他，谁知这闻人飞宇也是使足了劲不放手，心内正当焦急

“你放手，我要回去了。”

“哥哥有什么事情不妨和我说么？我们不是家人么？！”

闻人飞宇说着，西苑听到这家人两个字心里是更加难受了。这时从闻人府的墙外跳进几个侍卫打扮的人，闻人飞宇皱着眉道

“什么人？”

那几个人并不回答，作拔刀的姿势，闻人飞宇眉头皱得更明显了。西苑却认出了其中一人

“明奕！”这明奕正是救过他的那个暗卫。

闻人飞宇松手，心底明了，这大概是苏皓月派来跟在西苑身边的暗卫，脸色是黯了黯，西苑见他放开了自己，便道

“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不等闻人飞宇作反应，西苑转身就走了，对那几个暗卫道

“我们回去吧。”

那几个人收回刚拔出来的刀，道

“是。”

一路上，把头埋在手臂上面，心想着快点回去，快点回去，快点回去……怀里的凤钗磕得他胸口发疼，却无心去理，反而是那疼痛的感觉让他乱到了心里去。

马车刚停下，西苑的脚就沾地，迫不急待地往里面走去，饶是守门的小厮都让他给吓了一跳。可是站在这熟悉的苏府了却瞧不见苏皓月，竟是晕头转向地胡乱走着，小镜抱着一包包的东西走过的时候，见他这副模样不无担心着

“公子你怎么了？”

西苑见了他，问他道

“皓月呢？”

“主人他在亭子那儿。”

他在家里……西苑的脚步快速地向亭子走去。

苏皓月正在悠悠地沏着茶，内心是挂念这那出门已有些时刻的那人。想到他，唇边就挂着微笑，听见了脚步声，知道是他回来了，但为何走得匆忙？难道出了什么事么？

抬头，那人的脚步却骤然放慢，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站起来

“怎么了？”

那人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他。脚步也停在了那里。对他微微伸出了双手，苏皓月走过去，紧紧抱住了他，肩窝处便感觉到了微微湿意。

西苑的手也紧紧抱住苏皓月的腰身，想要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那样，苏皓月轻轻摩挲着他的背脊，以减轻他不安的情绪。

两人抱着站了很久，西苑才把头抬起来，不见眼泪，但却见到那淡淡的泪痕，苏皓月摸摸他的头。西苑从怀中取出信和凤钗，把信交到苏皓月的手上，西苑平静道

“我不是父亲的孩儿。”

苏皓月不见惊讶的神色，把人拉下凳子坐着，倒上一杯刚刚还在火炉上一直煮着的茶，茶水有点苦涩，但是还是温热的，西苑捧着手里顿时觉得温暖无比。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苏皓月这才把信打开，细细阅读了起来，越读到下面眉头皱得越紧。

皱的不是西苑不是闻人的孩子，而是他的亲生父母。

不过这些都先摆一边，眉头放松开来。抓住西苑的手道

“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小苑。”

西苑看着他，眼眶居然又热了起来，忙擦擦自己的眼睛，怎么如此懦弱啊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自己心里悲怆的感觉因为苏皓月一句话就平静了，但还是想流泪？苏皓月宠溺地笑笑，伸过手去揉乱他的头发。西苑在他的揉弄下，眼泪却是像决堤一般流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苏皓月坐过去把他搂进怀里，轻声道

“没事呢，有我在。”

“原来……原来在这世上我已经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西苑哽咽着说，连他唯一挂念的父亲都和他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想至此，西苑受到漫天的孤独感袭来，苏皓月在一旁轻声道

“我做你的亲人，所以不要再哭了，即使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有我。”

西苑反手抱住他的腰，紧紧的，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狠狠地肆意地发泄他心中的不快，苏皓月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直到那肿得像核桃般的眼睛再次抬起，给予温暖的一笑，苏皓月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

到了晚上西苑没吃两口饭就睡下了，身心疲倦，苏皓月为他盖好被子，静静地看着他的深沉睡去，才起身走出房外，轻轻关上房门，一脸沉色地叫来暗卫，匆匆把吃饱喝足了正欲干坏事的唐萦叫来。

唐萦来的时候和苏皓月一样是黑脸色，他冲苏皓月嚷嚷道

“你想怎样啊，近来没什么事情吧，这么晚把我叫来，该黑脸色的是我吧！”

苏皓月只说了一句

“小苑睡下了。”

唐萦立即把音量减到最小，嘟哝着说

“叫我来有什么急事么？”

苏皓月坐在书案后面，拿出西苑刚刚拿回来的信，递给唐萦，唐萦不解地看着他，苏皓月轻声道

“小苑不是闻人见国的亲生骨肉。”

唐萦睁大眼睛，苏皓月继续道

“或许你看完这封信你会觉得这世事弄人。”

“这世事本就弄人……”唐萦一边接过信一边说

唐萦阅读这信时的表情可谓千变万化，精彩绝伦，苏皓月本就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是任谁看见了唐萦这副表情都会觉得好笑。唐萦看完后啪的一声把信扣在桌面上，苏皓月淡淡道

“这是小苑娘亲的遗物。”

唐萦立即捧起来摸了又摸，吹了又吹。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回原来的模样，轻轻地放在桌面上，然后推开窗，随手招来苏皓月的一个暗卫，对他道

“麻烦去一趟谦王府，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那暗卫听了便领命去了，苏皓月冷道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这里没多余的空房给你睡。”

“我说有就有。”

唐萦说完就一溜烟跑出了书房，他做事虽时而轻佻，但其实向来稳重，苏皓月竟然微微一笑，看来，今晚他是要睡以前小苑睡的客房了。今晚就宽容那么一次吧。

天亮了已经很久，不，现在已是日上三竿了，西苑却还没醒来，一旁的那人似乎很不满，决定叫醒他，捏住他的鼻子，狠狠的，不让他呼气，西苑哼了两声就从梦中醒过来，才睁开眼睛，那人便松开了手，一股脑趴上去，狠狠抱住，嚎啕道

“我儿啊……”

这一声可谓惊天动地，震惊四野……正坐在院子里石板凳上的苏皓月忍不住嘴角抽抽，西苑让那人给吓了一跳，猛的睁开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待他清醒过来，这声音，这气息，不是唐萦么？他刚刚叫什么？我儿？什么！

西苑颤抖着声音道

“萦……萦你怎么了？”

唐萦抱住他不撒手，也不让他起来，继续嚎啕道

“我儿啊！为娘寻你好久了！”

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苏皓月冷着一张脸走进来

“唐萦，你够了！”

唐萦这才慢悠悠地从西苑身上爬起来，装作擦擦眼泪，西苑本以为他又闹着玩，岂料还真看见了他红红的眼睛，西苑着急道

“萦你怎么了？”

说完发现唐萦也是穿着单衣，头发也松乱，这显然是昨晚与他同床共眠么？心里更是疑惑了。唐萦把衣服穿上，摸摸西苑的脑袋说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西苑愣愣

“哦。”

唐萦笑道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是为了什么而邀请你上船的么？”

西苑想了想，好像是……唐萦说过他像他的一个什么人？

唐萦露出宠爱的笑容，爱溺的神色竟是比苏皓月的有过之而不及，道

“你这傻孩子……”

“你就是我弟弟。”

西苑呆道

“啊？”

“我说的是真的，唐小蔺是我的姑姑。”

的确是的，难怪唐萦昨晚见了那封信，表情是那么丰富，唐小蔺本是他唐家的人，但却在唐萦很小的时候就离去，他父母亲一直都保留着画像，这就是为何当初唐萦看见西苑会知道他长得像他那印象中模糊的姑姑……

唐萦说着却发现西苑把头一直缩进被子里去，就要扒开，西苑抓紧了被子道

“你让我静一静……”

57、凤钗故人（三）

西苑说让他静一静，实在是没办法在两天内让他重新知道的事情把他二十多年的过去完全颠覆了，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

房内静悄悄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西苑闭着眼睛闷在被子里，想着想着竟然是又睡着了。于是当苏皓月和唐萦掀开被子的时候，就看到西苑抱着枕头又是一副呼呼大睡的模样。苏皓月道

“你就不能找个适当的时机和场合才说么？”

唐萦嘟哝着

“换做是你，你能忍得住嘛？！”

不能。苏皓月暗自道。

唐萦手摸上西苑的脸颊，摸过来又摸过去，洋洋得意道

“不愧是留着唐家的血，怎么看怎么顺眼，我就知道我和小苑的缘分才没那么潜。”

苏皓月拍掉他的手，冷冷道

“就知道？我不告诉你，你能知道什么？”

在这两人声音不小的讨论中，西苑睫毛微微颤动，醒了过来

“醒了？”

两把同是透露着宠爱的声音问道，西苑揉着眼睛坐起来

“嗯。”

突然转过来来呆看了一会唐萦，叫道

“表哥？”

唐萦一把搂住他，蹭啊蹭啊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