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走在路上给周凯打电话时,说不出一句话。
他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论周凯问他什么,那头都只有到那头无尽的沉默而冷风刮在耳边的声音。
“你特妈在哪儿呢?说话!”
直到听到这样的一句,这才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哭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机票改签只花费了他不到半个小时。
出了二月,德国的春天已经不再遥远,尤其是处于中西部的北威州,比南面的巴伐利亚不知要暖和多少。少了一部分冬衣的行李比回程时轻了不少,母亲站在门口看着余洋打包,嘴边满是话,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厚的衣服也多带几件吧,这还没入春呢。”
“厚外套什么的我那儿都还有呢,再冷就再买吧。”
比原先提早了将近一个月走,做母亲的心里总是舍不得,叮嘱总还是像当初第一次送走儿子时的一样:“自己照顾好自己,该吃的就吃,该花的就花,知道吗?还有……别跟你爸动气,他也是操心你,过两天,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说到这份上,做妈妈的这份苦心,怎么听也听明白了。余洋起身抱了抱母亲,“妈,我知道了,你跟爸也注意身体。”
她始终以为余洋如此固执要提早回杜伊斯堡,是那天孩子他爸的话说重了,更何况这么冷的天,一气之下就赶他出门说不想再见。但余洋却说不出口,自己的离开并不是对父亲的怨恨,而是在出柜后撞见了男友的背叛,可笑的是自己,丢脸的也是自己。
那一晚,恰好是周凯留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正在酒店整理行李,准备明早坐火车回扬州,却意外接到了余洋的电话。耐着性子问了一通,那头却都只是闷闷的哽咽,意料到情况似乎不好。
在公交车站上找到余洋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哭了。大概是觉得丢脸,所以眼泪早就擦得一干二净,只有红着的双眼骗不了人。
“这是怎么了,啊?我送你回家。”
想要伸手去拉,却看到余洋一脸空洞的摇了摇头。
周凯也没二话,“那跟我走。”说着就拽起他的胳膊走。
一路上余洋没说一句话,周凯歪着头看着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跟在后头,便伸手在他脑袋上重重揉了一把:“……看你那点出息。”手上很重,话语却很轻。
回到酒店,看到地上满是收拾到一半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余洋木木地望着他:“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么?”
“早了点吧?见家长什么的。”
看到周凯歪着嘴笑,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一时搞糊涂了。他这是回家,不是回德国。
“你几号回杜塞?”
“干嘛,你这是打算跟我一起回德国呢?”
说出口的时候是玩笑,但余洋却认认真真地答应了。和家里闹得那么僵了?周凯有点吃惊。但等到电话不停地响起来又不停地被挂断直到最后他直接关机,周凯才算摸出点门路来。原来,祸不单行是这个意思。
两人分别冲了澡,周凯搬过房间里的唯一一张椅子,坐好后顺势把两腿搁在床尾,打算就这样凑合一个晚上。
“赶紧睡吧,明早送你回去。”两手交握在胸前,周凯向下滑了一些,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站那干嘛,爬上去,睡觉啊。”
关掉床头的壁灯,余洋合着薄被躺下。漆黑的房间里,眼睛却不想合上,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好一会之后才开口:“……你不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周凯没有睁眼,敷衍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呀?”
“……”
“你是出柜了还是被甩了还是出柜外加被甩?”
听到他用那样轻浮的口气说出了这些事实,心里居然也没有一丝生气。谁叫自己就是那个做傻瓜的人呢?
“早跟你说过,男人要是信得过,铁树都能开花。”他说这话,就好像早把自己和余洋排除在那个定义域之外,否则怎么会如此轻巧。
听着周凯这样吊儿郎当的讽刺,心里苦笑出来,“你这是不惜贬低自己也要践踏别人呢?”
床尾的男人始终气定神闲的闭着眼,“我这是实事求是。”
他太清楚自己的性情,从来就不是什么情圣,否则也不至于落得没有一段感情能撑过10个月的地步。
一个星期后,余洋在上海浦东机场的大厅找到了周凯。
看他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周凯才放心和他开起玩笑,“还以为你诓我的,没想到真那么狠心,说走就走?”
“嘁,早晚都还不是一样。”
到得太早,航班还没有开始check-in,两个人拖着行李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厅就坐下了。把一杯热咖啡递给余洋,周凯嘴贱,一绕又绕到了蒋宇洲的话题上。
余洋似乎毫不介怀,“我最后悔的是那天怎么没有给他两拳,太便宜那个混蛋了!”
每次看他生气的样子,周凯就忍不住要笑,此刻连忙附和道:“喂,以后这种需要动手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记住啊。”
结果,他们谁都没有出手。
余洋没有问男人怎么知道他的航班,但拿着护照和电子机票的手却停住了。余洋并没有像刚才所说,真的上去动手。当然,周凯也没有,他只是看见余洋站在原地,楞了足足好几秒种。
当蒋宇洲喊他名字的时候,余洋跨出了步子。
他们当然不可能像所有爱情电影里演的那样,一个苦情一个心软,拥抱过后就又天长地久。
飞机起飞的时候,余洋望着窗外对周凯说:“他说了很多,最后我只说,让他滚,我再也不想见他了。”几近于牙咬切齿的决心,和重重的鼻音。
周凯看着身边的侧脸,紧紧抿住的嘴唇薄的都要看不见。
难怪都说嘴唇薄的人特别死心眼。
他不禁开始比较,一个背着恋人劈腿还宁愿对此隐瞒的人,和一个说不爱就把你甩掉的滥情轻浮的人,哪一个叫人更伤心一点?大概是前面那一个吧?……但那又如何,自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对于余洋这样死心眼的人来说,自己不过只是另一个“混蛋”罢了。
第二十四章
大部分飞行时间里,余洋都在睡觉。尽管飞机上条件有限,他一样睡得死死的,到了餐点甚至要周凯叫他才会醒。
从上海起飞在阿姆斯特丹转机的航班上,大部分空乘都是中国人。看惯了胸大腿长的年轻空姐,制服笔挺的空少竟也一样养眼。
“您好,需要鸡肉意面还是烩牛肉配米饭?”
为周凯送上一份鸡肉意面后,年轻的男空乘又问道:“里面的这位先生呢?需要鸡肉意面还是烩牛肉配米饭?”
刚睡醒的人显然还有些迷糊,周凯接话道:“噢,他要饭。”
“谁让你帮我做决定了!?”
听到这里,贴心的乘务人员还特意询问了一次是否需要调换。
“不用不用,他瞎闹呢。”
知道他每次睡醒的时候脾气都特别臭,所以周凯对他的口头暴走完全不在意,把自己的鸡肉面和他的餐盘对换,“行了,吃吧。”
下飞机坐上城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飞机上的简餐显然填不饱肚子。
早在阿姆斯特丹转机时,余洋一边解决着手里的汉堡和可乐,开始盘算家里的冰箱里还有没有可以拿来做宵夜的食材。
,, Guten Abend! Ihre Fahrkarte, bitte.(晚上好,请出示您的车票。)“
,, Abend,(晚上好,)“余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向列车检票员出示了自己学生证,又指了指身边的人,,, Also……wir sind zusammen.(我们是一起的。)“
检票员交换学生证后,又同余洋彼此间道了一声谢谢。
周凯只听了个大概,“她刚才是不是问我了?”
“是啊,”余洋把钱包塞回去,“我说你就是蹭学生证的。”
“……靠。”
说出口的时候,其他并没有意识到,, Wir sind zusammen“还有别的意思。
“哎饿了,回去下面条吃咯。”
本打算先把周凯带回杜塞,然后自己再转车回杜伊斯堡,但没想到却被他的一句话蛊惑,“……加馄饨么?”
“加,必须加,”周凯瞟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人,“香菇番茄上海青,一样都不能少啊,再来点黑胡椒和辣椒酱,赞!”
“……”
其实余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普通的馄饨面有那么深的念想。
虽说来餐厅打工之前,自己也吃过北威州的不少中餐厅,但总不是那么对味。大概是淮扬菜本就是上海本帮菜的基础,所以吃着才那么有家乡的味道。而且,他也不否认,周凯做的菜,就算只是一盘简单的醋溜白菜,也很好吃。
这个厨房和自己走前的一模一样。今天是周日,看得出来定期大扫除已经做过了,地面和灶台都异常干净。
从俞捷的冰箱里拿了一些馄饨出来,又从6号冰箱里取了一些蔬菜。几个快要熟透的番茄被挑出来,一个切成小块,放在馄饨面中,剩下的一些就从简炒了一份番茄炒蛋。
热腾腾的晚餐上桌,周凯又在祝云翔的冰箱里找出了切好的肚丝,就着青椒丝、红椒丝和调味区的调料,现场做了个凉拌肚丝。最后,发现1号冰箱里还有一些剩下的酱牛肉,于是也切了一些装在盘里。
余洋看着这一桌凉菜热菜齐全的“夜宵”,不禁嘀咕起来:“……这也太奢侈了吧。”
“是不是超级感动?”周凯等不及,已经开吃。
一口咬下一个馄饨,嘴里汁水满溅,“嗯!”其实只要一碗馄饨面就超级满足了!
周凯抬眼看着他这个满心欢喜的样子,一边吸着碗里滚烫的面条,一边含糊不清的笑着:“你是多大了,这么……呼,这么好哄。”还不知道是哪个家伙,两个星期前在电话里哭得像个泪人,就算在机场的最后一面,也弄得牙咬切齿般的闷闷不乐,眼下倒好,就这么简单的一顿,就笑开了。要说没心没肺,余洋还真不像那类人。
“我那是懂得知足!”
周凯也不管他蹩脚的强词夺理了,只顾着专心吃东西。
一顿饱餐之后,余洋感叹着周凯的番茄炒蛋怎能做成如此鬼斧神工。和以前自己吃到的烂烂的口感完全不同,一块块的番茄还是完整的,甜中有酸的口感和鸡蛋的滑嫩完全融合在一起,分明是独立的两种素材,尝起来的味道却那么和谐,尤其是不同寻常的汁水,比起新鲜番茄来似乎浓稠不少。要是有饭,余洋估计还能配着这道菜吃上一碗。
“你饿死鬼投胎呢,”周凯把盘子收拾起来,端到洗碗池边,“不就是个番茄炒蛋么。”
他知道余洋想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做这道菜时偏爱加一些番茄沙司调味,再加上少许固定比例的糖,才会显得尤其入味。
看他那个心满意足的样子,周凯觉得有趣:仅仅是给他做点吃的就能让他那么开心,那在一起,应该也不是件多难的事吧。不是俗话都说,对把妹而言,有房有车就是两大利器,那对于一个要求简单的吃货而言,自己得天独厚的条件岂不也是种必杀技?
周凯早就理不清,也从没想过要追溯什么,只是这一次的感觉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以前遇上这样死心眼地渴望和你天长地久的人,他总是敬而远之,唯恐对方放了真感情后就像黏在手上的饭粒,甩也甩不掉。明明知道余洋就是这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招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对我来说最迫切的问题,是迄今为止我没能真正地爱上谁,有生以来,我从没有无条件地爱过一个人,从没有产生过为了谁可以抛弃一切的心情,连一次都没有。”——这话大概是对周凯过往感情的最好诠释。
之前安分的那几个月里,一直都是自己解决生理需求。当余洋的脸最终代替了电脑屏幕上的男人后,想到他那偶尔生气的样子,周凯终于克制不了自己对这个人的所有欲望。最后在幻想余洋中到达高潮,躺在床上的人低低咒骂了一声,像是在懊恼自己的低俗。
【注】:
“对我来说最迫切的问题,是迄今为止我没能真正地爱上谁,有生以来,我从没有无条件地爱过一个人,从没有产生过为了谁可以抛弃一切的心情,连一次都没有。”——出自村上春树,《1Q84》
第二十五章
午市的第一轮自助餐菜刚刚全部炒完,12点厨房准时开饭。除了一大锅米线,刘斌就着手里多的素菜又配了两个炒菜。
周凯还在奇怪,以往中午厨房一开饭,楼上那屁孩子总比闹钟还准时,等到上餐厅看了一圈,跟服务生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今天调班了。
“怎么样,三个人忙不忙?”周凯回到厨房开饭,从祝云翔手里接过手勺时漫不经心地问。
“还可以吧,不过有两个周末的晚上,忙得不像鸟样!”
自己不在,周末的晚上要是祝云翔上去给客人片鸭子,那就只好刘斌又切配又掌勺,确实应该忙得够呛。
俞捷附和了两句,抱怨着忙的时候就最见不得马鸟那一张臭脸,简直比煎糊了的葱油饼还难看。
刘斌想起1号冰箱里还有些酱牛肉,便拿出来加餐。
他冲周凯笑笑,“昨晚饿了?”
周凯吸着碗里的米线,“是啊,刚下飞机就饿得半死。”所以才一下子吃了两个人的份。
刘斌不愧是做切配的,剩下几个冰箱里有多少货,无需每天盘货都心中有数,就连6号冰箱里的蔬菜都能了然于心。老祝就不及他的这点心思,就算连着几天在祝云翔冰箱里拿东西,他也不一定知道。
有新单子下来的时候,祝云翔正要起身,周凯便放下筷子,“我来。”
3号桌零点。扬州炒饭两份外加点心三道,“老俞,虾饺,蒸排骨,烧卖各一份!”
俞捷也只好放下碗,到冰箱里找出食材,又从架子里拿了三个蒸笼。
把炉灶后的配菜盒找了一遍,周凯烧着锅问:“没有切好的火腿了?”还没等到回答就看到多出一罐火腿午餐肉。
赶在刘斌前说话的是祝云翔,“火腿马鸟没让买,说用午餐肉。”
周凯没有刻意停下来,等锅热了之后就先下香菇和笋丁焯水,“什么叫他不让?”
捞出来之后,用油把锅烫热,再下鸡肉丁和午餐肉丁炒至,最后加入焯过水的香菇和笋丁,浅浅勾了少许料酒以及高汤后起锅。然后,虾仁单独焯水,为了保证虾仁口感,下过片刻就可以捞起,最后准备炒饭。
“我正打算跟你说这个事,你不在的时候,他个鸟人就说曹总的意思是要削减成本,所以就……”
打好的鸡蛋在油锅旺起来后被炒至半凝固状态,随即加饭,以锅子余热把米饭完全打散,然后用小火翻炒。翻锅翻得好,炒饭就会特别香,锅气十足,甚至可以看到一米米金黄的米饭在锅子跳动。最后,周凯把刚才准备好的食材加入锅中,加青豆、葱以及调料。
祝云翔不懂周凯沉默的意思,直到他重新坐回桌前说了句冲马鸟的脏话,才又低了头吃菜。
扬州炒饭算是淮扬菜中的经典之选,虽然俗称扬州蛋炒饭,但并不是所有的蛋炒饭都能叫扬州炒饭。即便一直都在被改良和翻新,但最起码“选料严谨,制作精细”的本质却不该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