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觉得一盘意面也能吃得这么心满意足,两人面对着桌上吃剩下的餐盘。
“去,把盘子收拾了……看着我干嘛,你见过厨师长洗碗的么?”周凯忽然蹙眉感叹:“我说你啊,要懂各自发挥职能知道不?你要是肯多动动,那就更……”
听出他后半句有意往别处引申的意思,余洋立马站起来打断他:“闭嘴闭嘴!我又没说我不洗,烦人!”
斗嘴得胜的男人好像很高兴,大摇大摆地回房找到衣服套上。
心情好就是可以高兴一整天,俞捷看着今天翻锅时都能说笑话的周凯,“……老周,春天不是还没到呢吗?”
周凯没搭理他,吹了声口哨喊走菜,随后擦干了手核查最近几天的任务单。
俞捷不死心,死皮赖脸地吃着刚刚起锅的腰果靠过来:“说,昨晚脱离组织去哪儿鬼混了?”
周凯从他手里抓了两颗腰果丢进嘴里,“油里时间久了点啊。”
靠,套话不成反而还被吐槽,俞捷又挑出几颗腰果来尝,自言自语:“……真的太老了?”
下午收到外管局的信,每次都是几乎同样的内容,无非就是提醒你预约的延签时间和需要准备的一系列书面材料与证件。
余洋仔细阅读了信件,又帮周凯核对过一遍所有的材料,确认无误。
杜塞外管局就坐落在总火车站的后方,距离餐厅有大约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鉴于深冬一天冷过一天的天气,他们俩还是选择搭车。709路车坐两站,在总火车站下车就是。
车上有德国人交谈着天气的话题,讨论着这一年杜塞何时下雪。周凯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看到途径的一家同性恋影院,便开口:“喂,看那家店!你知道吧?”
在这条主干道上来回过不知多少次,余洋当然知道周凯所指的是那家特色同性色情影院,“知、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周凯回过脸望着他,半响,扑哧一声大笑出来,“你脸红个鸟啊?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吧。”
“……我哪有啊!?”余洋转过头不再看他,自己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完蛋了。周凯那一刻心里这样想着,这家伙怎么会这么纯情啊?总是一脸无害的样子,脾气又特别软,被欺负了大概只会抿着嘴瞪住你,外加毫无用处的口头暴走。想到那天晚上把他抱到上面,他却垂着眼别过脸去,尴尬得不得了的样子急着说不要,耳根红透的模样真叫人心动。
周凯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自己从联想中拉回来。
结果续签办得很顺利,这次碰上一个顶着啤酒肚工作的德国男人,连工作合同和其他文件都没仔细看过,就把延签了一年。
从外管局出来的时候才刚刚早上九点多,没有好好吃早餐,于是在火车站的烤肠摊前买了香肠和面包。余洋一边叉着切后的咖喱香肠,一边听周凯提及明年到期的合同。
“你们的合同,不都是三年加一年的吗?那时候赵厨……我以为他是自己不想干了,所以才……”
周凯没所谓的笑了,“这么说说而已,马鸟当初还没有老赵来得早,资历不到,现在这个厨房他管不住,我要是他,我也想让曹建国早点换一批厨子,到时候就他说了算。”
余洋吃香肠的手停住了,低着头没吭声。
周凯似乎对三年或是四年毫不在意,“这鸟地方,少干一年也不见得是坏事。”
余洋轻轻应了一声,就又开始一口一口地吃香肠,直到把一盘咖喱香肠全部消灭。
把一次性餐盘丢进垃圾桶后,他说:“回去吧。”
第四十八章
周末的下午多为百无聊赖,平时工作日里下午三点到六点餐厅闭门歇业,厨房也能得闲,上楼打个盹补觉,要是天气好,一起去老城逛一圈也是常有的事。但每逢周末,餐厅下午也开业,不算饭点但也偶有顾客,厨房留一个人值班也足够能够应付这最闲的三个小时。
自从周凯开始安排一人值班制之后,大家都乐意得很,只是辛苦周凯自己要多当值一天,谁让俞捷这家伙炒菜实力不济,轮到他值班的时候,周凯总得陪在厨房。
周五晚上和余洋缠绵悱恻到半夜,原本想再折腾一番,但想到这周轮到老俞值班,明天下午自己也没办法补觉,周凯只好收手。
余洋口干舌燥,伸手在床头柜上摸到苏打水来喝,一口气喝了几大口,直到感觉强劲的气体直冲鼻子。
周凯趴在另一边点烟,“明天你是不是不打工?”看来得自己买车票回杜塞。
明明是个多么怕麻烦的懒鬼,以前就算酒吧也宁愿找进两条街的,现在在杜伊斯堡和杜塞间来来回回倒也乐此不疲了。
其实也曾开玩笑地问过对方,要不在杜塞租房算了,找个步行就能到餐厅的公寓,那就算第二天全天都要打工,都不必再有什么顾忌,可以一直睡到上班前,心情好的话,出门前还能干一炮也说不定。
余洋听到这种坦率到不行的真心话,总是特别羞愤:“你知道杜塞房租有多贵吗?”真想撬开男人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里除了那件事还有没有装别的?
但这种话,周凯自己也只提过一两次。先别说余洋不会同意,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虽然他很清楚也很意外地意识到,自己正前所未有地沉浸在一段真正的感情中,但是隐隐中,他还是有点害怕,担心越来越近、毫无缝隙的关系会让新鲜感和激情慢慢消失。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能够天长地久永远在一起的恋人少之又之,他知道身边那只乖顺的绵羊一定是这样的好恋人,而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类型,周凯三十二年来也从来不曾怀疑过。所以,他才扮演被欺骗被伤害的那一个,而自己,则是伤害别人抛弃别人的那一个。
“喂!”直到余洋用手肘撞了撞他,他才回过神来,“我说,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马旭阳之后几天不在,明天又有人请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周凯没听进心里,手里的烟还在燃,就满嘴烟味就凑上去亲他,余洋稍作回应他就更加得寸进尺。
“……都是烟味!”
被余洋推开后,周凯不怒反笑,他就是比一些姑娘家还讨厌烟味。
他转身掐掉了烟,又翻身过来从后面抱住余洋。这样好像是安心一点了,至少这一刻自己倾尽了全部的心意,而这个人,也正在自己怀里。
和俞捷一起值班,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们就会聊些有的没的。
新做的一批奶黄包馅料是按照周凯的方子配的,出来的效果果然和俞捷的有些不同。周凯不说,俞捷再不服气也不再多问,只是尝着做出来的味道,一次次试着调节自己的配方。
这一行就是这样,很多方子都是自己独有的,厨师都是靠这个吃饭,即便再近,也不会随意问别人讨方子。因此在同一个厨房中,配原料是件很神秘的事,在处理自家方子的时候,大多厨师都会挑人少的时间和地点,想要偷师至多只能记住各种配料的勺数,然后再靠尝的,自己一遍一遍地试。
刘斌虽然在手艺方面不及周凯,在这方面却有着得天独厚的才能、灵敏的味觉和嗅觉对厨师来说都是一种天赋,即便手艺学到顶级,缺少了那么一点天赋,就永远不可能做到最顶级。
就像俞捷试了好几次,虽然馅料的味道越来越接近周凯,但却始终做不出完全一样的味道
懊恼之余,他对周凯是真心佩服,“老周,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以前跟着白案师傅特地学过?”
“那倒没有,”男人走过去,帮忙和老俞一起包奶黄宝包,“做学徒的时候,厨房里有个很厉害的面点师傅,偷师罢了。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就算是一样的点心配料,十个人捏,就有十种味道。”
俞捷低头笑笑,“还真是这样!”
三大蒸盘的奶黄宝全部封好下冰箱备用,俞捷洗了手,刚才厨房水喝完了,便让大堂打了一箱水下来,顺便还有一壶咖啡。早就听说今天马旭阳不在,否则又该话多了。
俞捷倒了两杯咖啡,问道:“听说这几天马鸟都不在啊?”
周凯摇摇头,“给曹建国当小跟班去了吧,我上个月买菜的帐还没跟他交呢,跑得到快。”
“哦对了,上次签证的事你办得怎么样?听小王说现在一律改成什么电子签证了,好像挺麻烦……”
“挺顺利,直接又给续了一年。你把东西备齐了就好,其实就是给你一张卡,你交80欧就是了。”
“啊?还要给钱?”
“到时候你把发票拿回来报销就行了,不过你还早着吧?”
俞捷算了算日子,“我大概还有三四个月吧,去年我跟老祝差不多一个时间。”
祝云翔和周凯当初在国内是同一天签合同,只不过后来老祝的办签证的时候出了些问题,足足晚了周凯四个多月来到杜塞。这么算着,他们的时间确实应该差不多。
“对了,你鸟人这两天都跑哪鬼混呢?晚上几次敲你门都没人应。”
周凯扯起嘴角,没个正经地问答:“你不都说鬼混了嘛,还问?”
余洋每周到餐厅打工三次,周凯晚上大多都送他回家,然后再在他那儿“借宿”一晚,除此之外,还保不准有兴致忽来的时候。要不是每天都挨到十点半十一点才能收工的疲惫,周凯真想再多挤些时间出来。
说不想和他腻在一起做些卿卿我我的事是骗人的,但既然是恋人,周凯也想做些不同以往的事。余洋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从不提什么任性要求。
有时候周凯下班后提着两袋子的菜准备把他的冰箱和胃都塞满,听到电话里的人说着“刚下班不累吗,都那么晚了,要不别特意过来了”难免会觉得扫兴。尽管余洋每次都会这样问,周凯每次仍旧一意孤行地去。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就不能多照顾一点自己的感受?搞得这么体贴是要扮给谁看?”擒住他下巴的时候,周凯忍不住这样问。
他一边轻轻挑弄着余洋额头前的短刘海,一边笑着小声在他耳边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坦白说想我要我离不开我,撒娇任性也没关系,你要不要试试看?”
第四十九章
原本以为马旭阳特意回国是为了帮曹建国跑腿,但更确切地说,是在帮忙物色新厨师,特意飞回国内就是为了与准备挖角的厨师见面,而这位刚好与老赵的朋友相熟。虽然是学川菜出生,但他们的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窄,不管绕几个圈,总还是这么些人。
周凯在网上碰上老赵,得知这个消息并不奇怪,只要有相熟的人,能在厨师圈子里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一点也不难。但让他吃惊的是,那个牵线介绍的人是祝云翔。
老赵意识到周凯现在的处境,三年的合同还剩六个月,这时候不动声色在国内物色新人选时间刚好,等到一切手续办妥,少说也要三个月,预留出一些时间用来交接工作,到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按照曹建国他们的一贯做法,这时候自然一切低调操作,合同事宜更不会向周凯多谈半句,等到国内一切安排妥当了再最后通知周凯走人,顺理成章。
“挺好,到时候兄弟我回来陪你一起干!”
赵亮知道事事有兄弟帮衬的好,当然也明白被兄弟在背后捅刀子的难受,看着屏幕上周凯打下这行字,他想了想回复道:
“说真的,我真没料到……要是真是这样,你早做准备,别像我最后几个礼拜匆匆忙忙。”
当时因为签证的问题,老祝比自己晚到三个月多。半年之后,自己合同期到,要是真从国内找来一个厨师长顶替,之后的日常交接势必要由老祝来带。
算得真好。
别说老赵,就连周凯也没想到,在挤掉刘斌做成副厨后,老祝不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
下班之后,他到餐厅对面买了啤酒和烟,原本打算喝点酒然后早点冲澡睡觉。
但心里烦躁的不是一点点,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拆开新买的烟,意外看到桌上还剩一根,还是昨天老祝来房间里聊天时给的。点上火之后,烟头的那一点红光就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亮了起来。
啤酒喝到一半,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母亲在短信里说:有空了回电。
这个时候她一定已经起床了,这会儿说不准刚准备在阳台上开始锻炼。自己将近一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了,“老太太”还真的记挂起来了。
电话里照旧讲了些日常冷暖,只是刚接起来的时候免不了被抱怨了几句,问他这么久也想不到打个电话回家,不知道整天在忙些什么?
周凯全身放松地仰靠在沙发里,贫嘴说:“忙什么?忙着给你找儿媳妇呢。”
“你就使劲哄我吧,哪次靠谱过?”盼这个没个正经的儿子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个着落。先别说踏实过日子,连人都没带回家一个。
“靠谱,可靠谱了,”他瞥到茶几桌上摆放着的两把钥匙,“……又听话又能干,可比我招人疼多了。”
听惯了他这样一套一套的说辞,老太太完全不听他的糊弄,只转口说:“跟你说正经的,赵亮他们家呐,喊我今年过年去他那儿一块儿吃饭。”
“好啊,热闹点好。”
周凯心里挺感激的,老赵知道他家就一个老娘,两家自小熟悉,经常走动,如今他不在身边,逢年过节总是不忘帮忙关照,他也拿老赵当自己亲哥一样对待。两人共事那么久,早就有了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用刻意提醒,老赵自然也不会贸然和他妈提。
即便孩子长再大,甚至过了三十不惑的年纪,在母亲的眼里始终都还是孩子,不在身边总是处处挂心。别看周凯母亲天生一副乐观脾性,在他最初赴德的那几个月里,彻夜失眠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睡到半夜被梦惊醒了就很难再入眠,提心吊胆间一个闭眼睁眼天就亮了。
回想从前父亲在工作上遇上了不顺心的事也很少和家里说,只会一个人闷声喝茶。在这方面大概是继承了父亲,周凯刚到德国的第一个星期,在炉灶上一站就是10个小时,腰酸得几乎直不起来,但他对母亲只字未提。
所以,以前不会提的,现在也不会。就算在电话里被母亲唠叨说和要祝云翔两人相互关照些,他全都一口答应。
挂断电话后,周凯抄起茶几上的钥匙。
要是换做以前,如果相处的对象把自己家门的备份钥匙放到他手心里,他估计会心慌地想办法切断这段关系,总觉得这样深入到彼此的生活中去是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总是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彼此的自由。从前那么怕被绑住,但当余洋无辜又不好意思地地把钥匙递给他的时候,周凯却有种忘乎所以的莫名开心。
虽然知道余洋每天无非就是三点一线,等到周凯下班,他多半都已经到家。但是等到周凯亲手用钥匙打开大门的时候,他才理解世上大多恋人的甜蜜。
还在复习功课的人听到动静走出来,还特意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余洋听了脸一红,没再搭腔。
说实话,就算是给了周凯钥匙,男人特意过来的频率也并不高。一来是余洋最近几门考试逼近,除了打工,其他时间都扑在了书本里,差点就没焦头烂额;二来餐厅晚上下班本来就晚,几次特意过来都只是因为太想念对方,于是晚上总免不了一番折腾。
但男人今天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看到里面房间亮着的台灯和一满桌的书,自顾自脱下了外套,然后把余洋拉过来亲了一口。在简单的唇舌相接之后,便坐在外面沙发上打开电视,并且调低了音量,“进去看书吧,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