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洋听到“咱妈”脑子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不堪骚扰地拉开周凯的手,“……哎你别弄我!”
“你要是真不打算回去了,等你放假了就一起出去玩玩,反正我手上还有假没休完。”
“你想去哪儿啊?”
“不知道,”周凯又把人抱紧了一点,下巴索性担在余洋的肩旁,“来德国这么久,都没机会好好转转,到时候你给安排!”
余洋起初还以为是他一时兴起,但没想到最后两人真趁着冬天的尾巴去了一趟慕尼黑。
火车上,余洋将网上提前预订的各种票据都妥帖地集中在一个文件夹中,不管是火车票还是酒店预订单,都一张一张根据日期先后排好。无须为行程安排操心的周凯将热咖啡和纽花面包递给他,一边感叹:这家伙还真是做什么都认认真真的,有时候甚至都有点偏执。
两个大男人拖着拉杆箱一起旅行的感觉在旁人看来大概有些怪异。
直到到达入住的酒店,面对房间里两张标准尺寸的单人床,周凯停在门口,“喂,这是我们的房间吗?”
“废话,当然是啊。”
“为毛两张床?”
“……你、你还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啊!”
知道他订房时的顾虑,两个男人领一间大床房的钥匙,脸皮薄成这样,一定说什么都做不出来。光是现在这样就能脸红,周凯看着这样的余洋,目测了单人床的宽度,“……会很挤。”
“才不会!”余洋腹诽着,谁要跟你睡啊!?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实在抵不过胃的饥饿。两人在慕尼黑老城中找到了那家口碑不错的餐厅,解决了中午的食肆后,步行走过玛丽安广场,又来到洋葱头教堂,最后在天黑之前徒步登上圣彼得教堂,俯瞰整个慕尼黑老成的饿全景。这座老教堂的高度相当于一座14层的大楼,不设电梯,要走到教堂顶全凭脚力,一步一步顺着木质台阶向上走。
慕尼黑位于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州,气候比北威州要冷上不少。余洋明显是小觑了这里的冬季,第二天一早前往国王湖的路上就被冻得够呛。
国王湖所在的贝希特斯加登地区靠近阿尔卑斯山,已经接近德国与奥地利的边界,气温比慕尼黑市中心还低。火车越开越远,到站的时候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雪。
余洋一开始还勉强死撑,坐上游船游国王湖的时候也光顾着欣赏两岸的风光,但等到游船停靠在湖心岛红顶教堂那一站下来徒步的时候,才觉得只穿了一条单裤的双腿冷得瑟瑟发抖。
据说这里地上的积雪一整个冬天都化不掉,在雪上走久了支觉得鞋子都被雪水浸湿了。
周凯看着他鼻子都被冻得通红,两手插在不够暖和的外套口袋里,一言不发,步履飞快,“让你多穿一件你不听,冻不死你!”
用自己一路上捂暖的手去拉他冰冷的手,余洋侧头看看周围没人,也就不再挣脱。
抵挡不住这里骤降的温度,即便第一晚死要面子,最后累得在各自的床上睡着,第二天晚上回去之后,余洋最终还是抱着枕头钻进了周凯的被窝里。
——两个人,果然暖和多了。
余洋安心地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明早的食物,“你说明天早上吃什么呢?”
周凯看着近在咫尺的恋人,黑黑的短发下就是他白皙的脖子,“……不就是酒店自助餐那些东西么?”
“那今天没吃到的煎蛋,明天应该会有了吧?”
周凯心猿意马地探手在对方平坦的肚子上摸了两把,又有继续往下的趋势,“会有的,不就是……蛋么。”
等到余洋意识到身后人的图谋不轨之后,周凯已经一个翻身把人压住了,“哎我说你脑子里除了吃的,还能想点其他的么?”
“……!”
“给我老实点!”周凯喘着气笑了两下,凑下去亲他的时候又说:“这儿地方小,你再折腾一会儿该弄疼你了。”
余洋一下子没了声音,想要说的话全部被周凯的吻给堵了回去。感觉到对方灼热的体温和紧紧的拥抱,他迷迷糊糊的竟然也伸手抱住了周凯,任他予取予求。
余洋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年德国的冬天究竟有多冷,好像只要有那个开玩笑说着要自己收留的男人在,就不觉得冷。他的存在就像一年多以前送的暖气炉一样。但德国阴沉的天气和漫长的雨季总让人忍不住期盼起阳光和好天气。
然而,当这个漫长的冬季远去,周凯当真带着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单和仅有的两箱行李站在他门口,余洋一下子又渴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哪怕再过一个冬天也好。
第五十三章
把最后一个大号纸箱搬到两条街以外的邮局寄回国,两人穿过横道线来到对面的车站。刘斌就站在他身边,两人趁着等车的间隙又点了支烟。吐出烟圈的时候,周凯眯着眼望着头顶上方正在长新叶的树枝。
今天是真正的最后一日,宿舍和厨房的总钥匙正式交还交接,加班费结清。事实上,他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不再下厨房了,陆陆续续地整理着房间,冬天的厚外套和用不上的东西全部装了箱寄回去,剩下的东西打包成两个大箱子统统搬去了杜伊斯堡。
明明有钥匙却还是故意在深夜把余洋家的门拍地嘭嘭作响,“……喂,快来给我开门!”
余洋一脸错愕,他却一脸坏笑地说:“老子来给你下馄饨面了。”
去火车站的704路少见的晚点了。一支烟烧光之后,周凯听刘斌说着这个星期餐厅的事儿。
“这两天你不在,马鸟那逼立马就神气起来了,每天都下厨房来指东道西的。新来的那个看到他不要太服帖。”
周凯很少听老刘说粗口,这会儿也干笑了一下:“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不奇怪。”想他马旭阳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让曹建国松口,急着把自己的眼中钉轰走,为的不就是这天吗?
“老祝还挺好么?”
“他啊……”刘斌想了想,“就那样吧。”
前天还听关丽颖说这周餐厅要一起开会,估计是准备让老祝当家了。毕竟,想指望那新来的杨昂多少年后重新掌勺还不到时候,据说前些天他上炉炒自助,结果尽做了些三杯鸡、毛血旺这样的私家菜色。几家连锁行政总厨的名头,说出来大概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听说周凯没有即刻回国的打算,刘斌担心他的住宿,“现在住外面还方便么?以后什么打算?”
“挺好的,之后……就各处转转呗。”
“要是住在杜塞就更方便了!”
周凯笑了:“不烦,住哪儿不是住,杜伊斯堡又不远。”况且,家有绵羊,他在哪儿我就上哪儿。
上车前,他拍拍刘斌的肩,“改天叫上老俞一起出来吃饭!”
大概人从每天的奔波忙碌里一下子停下来真的会不适应,周凯现在就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每天早上睡到那个点还是会自然醒,没什么吃早餐的习惯,到了中午的饭点手上两手空空,忽然想念起握着手勺连续炒菜的感觉。
常用的那把刀现在正摆在余洋的厨房里,每天给他一个人买菜做饭的感觉让周凯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变成家庭煮夫了。
“一样是做饭,给我一个人做和给一桌人做还不是一样?”
余洋吃着一桌热菜,心情舒畅地晃起小腿来。
“那怎么能一样……”只有一桌之隔的周凯吃完后率先放下碗筷,撑起歪着的脑袋看余洋津津有味地尝着自己的每一道手艺,“少而求精,知不知道?”
“那你以前炒大锅菜都是乱来的哦?”
“你懂个鸟!”周凯揉了一把自己后脑勺站起来,“吃完了洗碗去。”
“不行不行,”余洋放下碗就往沙发上躺,“今天可累死我了,洗不动了……”
“赶紧起来,别特么装死!”周凯伸腿在他腿肚上提了提,余洋哼了两声,不肯挪动半寸。
知道他最近学校里忙,有时周凯晚上一觉睡醒看到他还亮着台灯看书也是常有的事,真弄不懂在德国读个大学怎么能累成这副狗样?
其他余洋挺担心周凯的,担心他一下子闲赋在家太闷,又揣测他会不会还在为餐厅的事而介怀。毕竟余洋能理解,一下子让他不再炒菜对一个厨师意味着什么,而周凯之所以没有马上安排回国,而是选择签证签到哪天就留到哪天,也都是因为自己。
几天前,余洋晚上打工回来,看到周凯在厨房自己磨菜刀,那股认真劲仿佛真的投注了无穷的热情。
他心里一动,说:“周凯,我饿了。”
男人惊讶地回过头:“你在餐厅没吃晚饭啊?”
“吃了,不好吃,没吃饱,”余洋靠在厨房灶台边冲他笑,“给我做点什么吧。”
周凯一边开着有色玩笑说他怎么永远都喂不饱,一边还是很开心地去开冰箱。
躺在沙发上的人闭着眼哼了两下后就没声音了,再这么下去估计能直接睡过去。周凯坐过去,把那个的脑袋抬起来,让余洋刚好能舒服地躺在自己腿上。
平缓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子里那么清晰,周凯低头就能看到他的眼睛乖顺地闭着,眼窝下因为几天的熬夜看书显出一层眼袋。
“周末陪我去书店逛逛。”
“……嗯?”余洋睡得有点迷糊,没睁眼。
“想找本好一点的西式菜谱,一样闲着,好好学学。”这也是自己当初选择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嗯……”
余洋大概是真的倦了,只侧身挪了挪,面朝周凯的身体睡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眯着眼休息了不知多久,余洋只记得睡得迷糊的时候被周凯轻轻拍醒,然后不情愿地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去刷牙冲澡,接着回到床上继续酣睡。
好在第二天上午没课,一个懒觉睡醒,身边的人已经起来了。
周凯和每一天早上一样,光着上身在厨房的窗边抽烟。
余洋抓着头发蹙眉,走进卫生间前不忘对厨房里的人喊了一句:“……又一早抽烟,小心阳痿你!”
“去你的,诅咒别人的时候能别捎上自己行么?”
“……”
懒得理他话中有话的调侃,余洋把脸凑在水柱下冲了一把,清醒不少。
厨房里不久就传出煎鸡蛋的声音,油锅噼里啪啦的声音听久了原来也挺动听。昨晚装着残羹剩渣的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干净了,整整齐齐地放在架子里沥着水。
平时起床时段总是余洋脾气最坏的时候,但今天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心里无缘的高兴像是开了花,美滋滋地过去抱着男人亲了一口,“表现不错,赏你的!”
周凯对他的反常也楞了三秒钟,随即端了鸡蛋和牛奶到餐桌上,“……别给我找事儿,一会儿还想不想上课去了!?”
余洋听了不怒反笑,晃着脑袋坐下来吃早饭。
第五十四章
前几天和余洋在书店淘到一本足足600页的全彩页菜谱,里面从例汤到前菜到主菜,分门别类介绍了各国最具代表性的美食菜肴以及详细的制作方法。
母亲来电话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对着菜谱做匈牙利炖牛肉汤。这道汤是他和余洋以往下馆子点地最多的,他说想学着做一次正宗的,余洋就隔天替他把全德语的菜谱译成了中文。
周凯歪着头夹着电话,搅了搅热锅里炖着的牛肉,把火关小听电话那头问他怎么寄了这么几大箱东西回来也不说一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合同正式结束的事还没有和母亲说,女人大概是今天收到了自己的行李。
“是要回来了吗?”
“……再过一阵子吧,”周凯退后几步靠在厨房的操作台边,“想我了吗?”
女人早就习惯了这样说话的周凯,只是没开口说自己这阵子晚上睡得尤其不安心,今天又忽然收到德国寄回的行李,所以才特意打来电话。听到他一切都好,终于也稍稍放下心来。
自己的签证到这个夏天就将失效,没有餐厅的合同和最近三个月的工资证明根本没有办法再去外管局申请续签。周凯暂时还没有和母亲提夏天回国,因为他还在做最后的尝试。
这两天里,他先后跑了好几家杜伊斯堡的中餐厅,但都因为厨房不缺师傅而被拒绝了。杜伊斯堡的大多中餐厅做得都还不够成熟,外加城市小,即便是生意再好,做的大多也是小本生意,盘一个不大的店面,雇1-2名厨师,很少有再招人手的需求。
不单单是杜伊斯堡,他甚至特意去科隆找过机会。
那里有一家名声相当不错的中餐厅,规模不小,在杜塞甚至有一家分店,但厨房也已经饱和。
老板看了看周凯,有些不客气地问:“不过我们这里服务员倒是缺的,你考虑么?”
心脏一下子好像被狠狠砸了一拳,还没来得及发怒就又被问到:“哦对了,你德语讲得怎么样?”
“……”
现在开始可惜自己开口说不了德语,连当个服务生的机会都没有。
附近的城市里最后只剩下杜塞。
周凯一直不愿意回杜塞的原因是这里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他甚至能报出一些餐厅的厨师的名字。这里中餐厅虽说不少,但彼此各自对对方都了若指掌。同为中国人的亲切和作为竞争对手的敌对,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这样微妙。他认得别人,别人就也认得他。
这天下午,周凯来到杜塞火车站附近的一家中餐厅,以前他还曾来这里吃过饭。这里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广东一带人士,餐厅做的菜色也偏广式,口味却是不错,周凯有一阵子常来,老板还曾开玩笑说多亏他照顾生意,餐厅虽然赚得不多,却不至于亏本。
老板见到他有点意外,但当得知他的来意之后就更惊讶了。
“是听说过你那边的合同到期了,还以为你回国去了,没想到……”
两人一起走向餐厅二楼的内间,看得出来平时他们就住在楼上,门后就是一室一厅两间简单的房间。
周凯笑笑,给男人发了一支烟,“没那么快,想再在这边待一阵子,再多学习学习嘛。”
“但至于你说的……”看到周凯替他打了打火机,男人赶紧凑上烟头,吸了一口后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地方本来就小,就算真的忙起来,我老婆去厨房搭把手,加上两个师傅,真的绰绰有余了。”
周凯也低头抽烟,从男人的角度看,他的嘴角有点弯着,有点像苦笑。
“我理解,我也不想勉强你。不过我回到杜塞,可是第一家就到你这儿来了,说老实话,我只是缺一份合同而已,我短期之内还是想留在这儿。”
男人会意地笑笑,“真看得起我这儿,就可惜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周凯摆了摆手,没有在意。
“你吃饭了么?不如晚饭留我这儿吃吧!”
周凯一看时间,快到晚饭的点了,楼下餐厅估计再过不久就该忙起来了。
“不了,要不我就先走了,就不打扰了。”
没想到男人被楼下的妻子喊了下去,没多久后竟然端着晚饭的菜上来了。
盛情难却,周凯最终还是留在他这儿简单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