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以中道:“也是在下。”
向怀风眼中笑意更甚,跨前了一步。
一直密切关注此人动向的赵定春立马大叫:“少爷!”
众人齐齐看他。
赵定春瞪着向某人,道:“有……蚊子!”
新含白他一眼:“正月里哪儿来的蚊子?”
向怀风笑得更灿烂了,步子一转,走到赵定春面前,细细看了看他的脸,企图伸手碰一碰:“你倒是个忠仆。”
赵定春没好气地再瞪他:“谁准你乱摸了?!”一边伸手想把咸猪手拍开。
照理说,以小赵现在的龟速,向怀风躲一百遍都来得及,可他偏偏不躲,手就腾在半空等着赵定春用龟速来拍。
“哈,丫头,把你那毒药给我几颗,着实有趣。”
正在把脉的唐以中一脸不认同,正拧着眉想说话,许言卿抢先叫道:“向怀风!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若有不满,冲我来便是。”
面对着向怀风的赵定春只见他眼神骤变,但下一瞬,杀气敛去,转为平淡:“我说过的话从没有不作数的。倒是你……”他转过身时又是笑眯眯的,“你如此反复激我,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早日投胎转世?”
许言卿一怔,讷讷道:“你答应过……”
向怀风点头,看着仍在笑,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我答应过你去比武,却从来不曾答应过不杀你。”
“……”
新含跳起来:“姓许的你快别说了,要是大坏蛋打赢了,你却死了,那可不是前功尽弃!”
许言卿神色黯淡,道:“若是真的能赢,我便是死也愿意。”
向怀风笑问:“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赵定春一听话锋不对,努力撑开嘴巴,叫道:“都——给——我——出去!”
众人又齐齐看他。
仗着此刻脸皮厚,赵定春不慌不忙地下逐客令:“少爷要看诊,你们几个吵——死——了——!”
他那个“了”字刚落音,外面便传来一阵鬼吼鬼叫:“恩人!小赵哥!救命啊——!”
赵定春一听到那个声音,就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依李斯的叫声在院子里忽远忽近地飘,最后终于找到病房这儿来。他一看到赵定春,便扑在他身上道:“小赵哥!你要救我,救命啊!”
他是西域人,皮肤本就格外白皙,此时与赵定春站一块儿,愈发衬得某人黑里透光,油亮油亮。
向怀风毫不给面子地喷笑出来。
赵定春把少年推开,说:“出去!”又指指新含和向怀风:“你们也出去!”
他实在是难得那么威风,说这话时腰杆都挺直不少。
新含大约是觉得用他试毒有所亏欠,倒没和他抬杠,顺从地走开。
一到院子里,依李斯又黏上来:“呜呜呜呜,我刚刚帮李伯伯出去买香烛,碰上家里人了!”
赵定春愣了愣,也说不清自己心里那感觉是不是高兴,没好气道:“遇着就遇着了,那又怎么样?”
依李斯急得直跳脚:“可是……可我是逃出来的啊!刚刚却被他们看到了!”
赵定春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就回去呗。”
依李斯张口结舌,随后抱着他痛哭,大有“你这个负心汉,当初就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不管人家死活……”之感。
向怀风和新含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见赵定春被依李斯的长手长脚困住,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依李斯拼命摇晃恩人:“如果被捉回去,说不定以后就再不放我出来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小赵哥!”
赵定春倒不觉得以后见不到他是多遗憾的事,不过为了不伤小盆友的心,还是假意道:“这样啊,那真是太过分了。”
新含捂着肚子大笑,赵定春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依李斯发泄一通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赵定春想到个关键问题:“既然被他们看见了,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依李斯郁闷道:“我一看到他们就大喊抓贼,几个做生意的人都上去拦住他们,我就趁乱跑了。”
赵定春无语。连自己家里人也栽赃,这小子够损的。
不过……他摸摸小盆友的头:“你逃也没用啊,他们总会找上门的。”开玩笑,这么高的个子,长得那么显眼,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啊。
依李斯惶惶不安:“那……那我……”显然还在想法子跑路。
赵定春终于把心里一个疑问问出来:“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
“……”依李斯一怔,脸上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看到“娇羞”的依李斯,赵定春非常后悔问了这个问题。直觉告诉他,这小子嘴里估计吐不出什么象牙。
果然,小盆友湿润着眼眶,满含深情,道:“我要寻找我的真爱!”
“……”
“……”
“……”
西北风呼啸而过。
赵定春一脸黑皮,大约是呆得不够明显,以至于依李斯浑然未觉地继续说道:“我父亲不相信世上有真爱,他说爱都是有目的的,不纯粹的,为了美貌、地位、或是钱财。我要证明给他看,真爱是存在的!”
向怀风的肩膀一耸一耸,新含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赵定春镇定了一下。
咳……这孩子的出发点还是好的……虽然傻一点,二一点……
看到依李斯的狗眼……呃……小狗一样的大眼,赵定春假咳了咳:“那就……祝你成功。”
小盆友扭了扭身体,含羞带娇,含情脉脉:“我觉得……说不定我已经……已经找到……”
赵定春赶在那个“了”字出口前大叫了一声:“啊!有客人来了!要出去招呼客人!”
依李斯被打断,十分不快:“哪有客人……”
前头隐隐传来问话:“有人在吗?”
赵定春本是胡扯的,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配合,便得意地晃头:“你内力太浅,听不到的。”
向怀风睨着小厮君,眉毛高高扬起。
依李斯在赵定春的威逼下,一步一顿,极不甘愿地出去应门。才走出外间,转眼又连滚带爬地跑回来。
“来了……他们来了……呜呜呜……怎么办……”
赵定春抬眼,只见三个普通商人装扮,但异域长相的人进到院子里。
为首的一个抱拳作揖,笑容可掬:“请问这家主人在吗?”
唐以中还在给许言卿把脉,老李早晨到现在都窝在草药房里。赵定春点头:“在家,有事么?”
他的外貌引来一阵沉默,但那几人也是久历江湖的,只惊奇了一下就立马道:“敢问尊姓大名?”
赵定春答道:“我家少爷姓唐,我姓赵,你要找哪一个?”
他的回答很是不尊,难为那个男人也不生气,仍是彬彬有礼道:“蒙贵府仁心,收留我家少主,季某代家主人感谢诸位大恩!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他说完,身后两个又像家丁又像侍卫的人便走上前,一人手中拿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另一人去捉依李斯。
赵定春活动迟缓,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先去拿那个钱袋子好呢,还是先去看依李斯好,僵着不动时,便与那个自称“季某”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他这么僵着,看在季成北眼里则变成了另一回事。
他追着少主从西追到东,从北追到南,一路上探听下来,估摸着少主身边的银子也该花得差不多了,大冬天的又不比夏天可以露宿在外,便以为顶多再过个两三日,少主便会乖乖回家了。
谁知,线索追到邻县的时候突然断了。
他们本是靠客栈追踪,只要到当地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一问,找一个西域少年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依李斯到邻县时就已花光了身上的银子,当时就已露宿,更是靠两条腿走到了城里。可怜季成北他们如何能知晓,愣是在邻县找了好几天。
花了数日,等季成北确定少主已不在邻县了,他们才匆匆往城里赶。
也是依李斯倒霉,季成北今天刚到城里,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最多的大街上,正考虑是不是该到当地的当铺去问一问,歪打正着就给他们撞见了。
依李斯喊的那句抓贼虽拦住他们片刻,但无中生有的事,几句话便解释清楚了。他们沿着大街一路打听,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依李斯暂住的地方。
季成北原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医馆,门面小小的,里头灰蒙蒙,看不出半点富贵气象。是以一边喊着“有人在吗”,一边自己就走进来了。进门一看,他家少主还傻兮兮地出来迎接。
没想到一进院子,却另有洞天。
且不说那个黑衣男子一看就绝非等闲,也不提那个戴满银饰眼神狡黠的少女,就连这个小厮打扮的仆人,居然也能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
季成北心中一凛。
汉人说“大隐隐于市”,竟是真的。
赵定春哪儿知道自己已然成了季成北心中的“高人”,只觉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着实烦人,皱着眉头来了句:“慢着!”
季成北摸不清他路数,扬手让两个手下先退下。
赵定春怒斥之后却没了主意,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真的停下了,总不能再说“你们继续”,只好求救地去看向怀风和新含,指望他们救场。
可惜那两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型的,优哉游哉地看好戏,半点没有出手的意思。
三人互相瞪眼,看在季成北眼中又以为他们在交流什么,更不敢轻易出手。
场面便胶着了。
病房的门“吱呀”打开,唐以中走了出来。“外面为何吵闹?”
他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圈,停在三个陌生人脸上。先是一愣,看清后,身体忽而一震,手重重拍在门框上才强撑着没有倒下。
赵定春从未见过他如此骇然惊惶的表情,拼命走过去扶他:“少爷!”
季成北两眼瞪得溜圆,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之物,不由自主往前几步,眼睛瞪得更大。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一甩袍摆,竟是单膝下跪行了个大礼:“神乐大夫!您叫我们好找!”他神色狂喜,声音都有些发抖。
唐以中却全然相反。他面色苍白,神情惊惶,若不是赵定春牢牢扶着,只怕已经倒下。
突然的变数叫旁观的几人都一阵莫名,赵定春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低声叫唤:“少爷……”
唐以中握住他的手,道:“去……叫李叔……”
赵定春本是全身僵硬,动弹一下都难受,此刻却如有神助,飞快地赶到草药房。
老李正在捣鼓药草,见到小赵还笑道:“来得正好,试试这个。我虽不懂医术,药草却是熟悉的,涂上这个准能好得快些。”
赵定春来不及喘平气,也顾不得脸上绷得厉害,快速道:“来了几个西域人,像是认识少爷的,您快……”
老李刚听完头一句就沉了脸,听了后半句更是直接扔了药杵,冲了出去。
赵定春奋力加速跟上。
院子里,各人都在原地没动,连依李斯也照旧在石板上蹲着。老李卷着袖子挡在唐以中前头,大有与人拼命的架势。
季成北已经站起来,笑得好不得意。
赵定春想了想,走到唐以中身边扶着他。无论如何少爷于自己有恩,虽然不见得能帮得上忙,当个人肉拐杖也是好的。
院子里一片寂静,老李终忍不住,怒问:“魔君人呢?!让他滚出来!”
季成北抱拳一揖,仿佛这才看到他一般:“老人家好。”
老李没心思与他空客套,只道:“叫魔君出来,我有笔账要和他算一算!”
季成北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刚才已用尖笛知会了附近的仆人,不出五日,您老人家就能和家主人好好叙叙旧了。”
赵定春半搂着唐以中,明显感觉到他身体重重颤了颤。
想到那日问依李斯的话,赵定春随手抓起窗台上的一只泥盆朝他扔过去,怒问:“你不是说你不认识西域魔君?!啊?!”
依李斯茫然看着他,一脸搞不清状况样,却不敢开口辩解。
季成北笑道:“西域魔君是你们中原人叫出来的,我家少主甚少出门,更不涉足江湖,自然是不晓得。”
“西域魔君般弥若”确是中原的称呼,因此人喜用毒药折磨人,早年间对付过不少偷盗他货物的汉人,后来又伤过一些江湖中人,“魔君般弥若”之名便在中原流传开。
其实,魔君本名发音是“潘弥德洛”,江湖中人懂西域语言的极少,以讹传讹便念成“般弥若”,反正众人知道是“西域魔君”便好,到底姓谁名谁也没多少人在乎。
魔君在中原武林名极一时,都当他是个邪道人物。但其实,此人出身西域富豪之家,家族世代从商,若非阴差阳错,与中原武林是浑身不搭界的。是以依李斯的确是毫不知情,并非有意隐瞒。
而眼下,也没人有那个闲暇去追究他是不是说了谎,众人的视线都在唐以中身上。
季成北笃定地站着,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分开,一脸不许闲杂人等进出的神气。
向怀风等了会儿,见没有热闹可瞧,便一挥袖子打算离开。
新含倒是不想走,但考虑她一个人对付三个大男人有些吃力,未免待会儿吃亏,也就紧紧跟了上去。
季成北先是不让,道:“两位留步。”
他一揖还没作成,只觉眼前一花,向怀风已经飘到了他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开。
季成北那假惺惺的笑便撑不住了。别说是他,在场只怕没人看得清此人是如何动的,就好像他走路走到一半,突然从季成北身上穿过去一样。
这样的身法,要杀了他们不过是囊中取物。
等新含要走时,季成北便没敢再拦。
反正只要唐以中还在,其他一切好说。
连之前大喊救命的依李斯都被遗忘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没人管他。
赵定春心里默默鄙视了一下这位存在感薄弱的少主,接着想到,如果手底下的人重视唐以中胜过主人的儿子,那这个魔君对他家少爷是……小赵不免想歪。
可是看他家少爷,那表情可绝对不是高兴。
唐以中深吸口气,对小赵道:“扶我回房。”
赵定春赶紧挺起腰,紧紧绷住,以防唐以中软倒。
老李摆开架势,护着唐以中往后院走,两眼盯住三人,随时准备动手。
季成北却只是看看地上的依李斯,揪着他的衣领道:“今日就此告辞,在下还要先带少主走,不打扰了。”
依李斯闻言,哀求地去看赵定春,还想求他收留自己。赵定春联想前后,把事情都怪到他头上,多看他一眼都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