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还看着闻人君,目光锐利,因而感情淡薄。
闻人君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他压下了嗓音中的颤抖:“是。”
赤焰目光中的锐利稍稍褪去了些,只是那血色的瞳孔却没有因此而多了多少感情:“那么,我死了。”
闻人君还没有说话,赤焰就再接下去道:“我既然死了,那么,不管我到底怎么活过来的,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形,我和
燕长迟之间……”赤焰的目光在闻人君面上轻轻转了一圈,然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并无特意做出的冰冷,却反而越显
无情:
“——都已经结束了。”
房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君终于打破沉默:“不管怎么样,先将你的手治好。”
言罢,闻人君起身告辞。
赤焰没有多看闻人君。他在想着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为了这一只右手。
……是么?
○七六 试剑
洛城的临风楼,是整个洛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每日里客来如云,三教九流混杂其中。
闻人君和赤焰是在黄昏时分踏进洛城的。
较车队早先一步进了洛城的侍卫等在城门旁,一见飞云城的车队进来就上前道:“城主,小人打听过了,洛城大多酒楼都
住满了人,只剩城东的临风楼和城西的云来楼还有足够我们住下的位置。”
“去城东的临风楼。”闻人君的声音自马车内传了出来。
那探消息的侍卫答应一声,马车便向城东行去。
位于城东的临风楼距离城门口并不太远,只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已经停在了临风楼门口。
临风楼是一栋三层的酒楼,占地颇大,但价钱却显然不算高昂——这一点,从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和有些陈旧的门楣之上
能十分明白地看出来。
黄昏时分,正是酒楼生意最忙的时候,但飞云城的车队一来到临风楼门前时,还是吸引了包括客人在内的酒楼所有人注意
。
一个恰巧站在门口的小二看见了自马车上下来的闻人君和赤焰,暗叫一声“乖乖”,当下打叠起灿烂笑脸就要上前。
然而他的动作虽然不慢,却有另一个人的动作较他更快!
只见一个本来畏畏缩缩地蜷在酒楼门前角落的小乞丐见人过来了,忽然站起来向一旁走去,好像在让道,然而还没等他向
旁边走出一两步路,他脚下就一个趔趄,整个人便向同闻人君一道往前走的赤焰那边歪去!
事情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的。但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十个人之内,至少五个人是皱了眉的。
小二向前踏出的步子略停了停,脸上笑容如旧,嘴角极轻微地撇了一下,为那个不长眼的小偷。
跟着闻人君和赤焰的护卫则满面怒容,按住腰间佩剑就要上前。
甚至就是在赤焰旁边的闻人君也动了手!
也是电光石火之间,一声凄厉地惨叫忽然就响了起来:
“啊!——”
惨叫着的正是那歪向赤焰的小乞丐。
时间不过前行了一个刹那,小二的唇角还残留着轻蔑的弧度,跟着闻人君的护卫也才刚刚踏出了一步,甚至那正惨叫着的
小乞丐也不过只来得及稍稍歪斜了肩膀——然而他已经捂着手腕,开始惨叫了。
闻人君的手,堪堪按到了赤焰的肩头。
然而赤焰已经收回割断对方腕脉的剑了——用左手。继而,他看也不看那惨叫着的小乞丐一眼,只望向闻人君:“进去?
”
闻人君极短暂的停了一瞬。然后,他稍稍点头,同样移开视线不看那已经滚到了地上哀号流泪的小乞丐,只率先走进酒楼
。
跟着闻人君和赤焰的护卫这才看清楚了事情,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胸中徐徐升起。
闻人君和赤焰已经相携走进了酒楼。酒楼内的小二没有看清楚过程,却一眼不漏的将结果给看了个明明白白。他脸上的笑
容有些僵硬了,连带着说了成千上万次的欢迎词也磕巴起来:
“欢、欢迎贵客,几位是用饭还是住宿?”
“都要。”闻人君开了口。
小二略略镇定了:“那,是在外边用饭还是在房间里?”
闻人君看向赤焰。
赤焰回答:“房间里。”
“哎!”彻底镇定下来,小二欢快地答应一声,见掌柜的已经将进来的人都登记好了后,就领着闻人君和赤焰往二楼上去
:“几位贵客这边请,是两间上等房,然后十间中等房,是么?”
这次,是由跟在闻人君身后的侍卫回答小二了。
众人已经走到了二楼往三楼的转角。然而也是此时,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忽然就自二楼的雅座中响了起来:
“阿寻?”
赤焰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那一声‘阿寻’,而是因为那道随着声音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顺着目光看了过去,就看见一个绿瞳青年站起来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而绿瞳青年旁边,还有一个干干瘦瘦的老者。
赤焰的目光轻轻掠过绿瞳青年,就落在了老者身上,还停留了有一会时间,接着,他才转头看向闻人君。
闻人君明白赤焰的意思,他开了口:“东海小龙王。”接着,他又对独孤惊飞旁边的老者稍稍点头,“剑先生。”
剑鬼看一眼还注视赤焰的独孤惊飞,先行笑了起来:“闻人城主,真是许久不见了,城主武艺又有精进,着实可喜可贺!
”
闻人君客气地回了几句。就听独孤惊飞道:“见过城主。城主,可否让我和阿寻聊一聊?”
闻人君看向赤焰。
赤焰看了独孤惊飞一会,缓缓点头。
聊天的地点是在赤焰的房间里。
两人分宾主坐下后,赤焰就开始以左手摩擦剑柄了,显然没有开口的欲望。而坐在赤焰对面的独孤惊飞,则看着赤焰血红
色的瞳孔,迟疑再迟疑之后,才出了声:
“阿寻……”
赤焰看着独孤惊飞。
独孤惊飞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他又左右犹疑了一会,才选了一个开口:“上次你被宰相府通缉
……”
还有这一节?赤焰想着,也没什么感觉,便只是看着独孤惊飞。
独孤惊飞的声音倒是越来越低了,看着赤焰,他又咳了一声,才道:“我有看见,我当时挺想找你的。”
赤焰的话里带上了淡淡的嘲讽:“但是‘我’不想见你?”
独孤惊飞没有注意到赤焰话里的不对劲,他只老实回答:“我估计那时你没空见我,何况……我也不能帮你多少。”
赤焰没有说话,因为独孤惊飞说的不是‘帮不了’,而是‘不能帮’。
独孤惊飞又开了口,这次,他说的是之前赤焰在酒楼门口做的事——这也是他叫住赤焰的原因之一:“阿寻,你方才直接
割断了那个乞丐的腕脉?”
“嗯。”赤焰应了一声。
独孤惊飞犹豫了一下:“他是想偷你的东西,不过也才刚刚歪了肩膀……”
赤焰没有说话。
独孤惊飞当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么沉默着又坐了一会,独孤惊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先前他和叶白坐在一起的时候,叶白虽然也一直不怎么说话,但
至少周围的气息是淡漠而平和的,但眼下……
独孤惊飞确认自己没有感觉错那微带血腥的气息,他皱了皱眉,微带担忧地道:“阿寻,你还好吗?”
赤焰血红色的瞳孔自独孤惊飞脸上一扫而过。
独孤惊飞心下一惊,就听赤焰开了口,声音冷淡:“我有什么不好的?”
坐在椅子上的独孤惊飞忽然醒悟到对方是在逐客了。
默默地坐了一会,他站起身,落在赤焰脸上的目光开始毫无遮掩的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来:“既然如此,我先走了……阿寻
!”
走到门口的独孤惊飞突然转身。
赤焰看着独孤惊飞。
独孤惊飞开口问:“你还记得,你放在我那里的一个东西么?”
赤焰一直摩擦剑柄的左手停了。他看着独孤惊飞,血红色的瞳孔里其实没有什么波动。但独孤惊飞却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在
笑。
——在轻轻地冷笑。
赤焰开了口,他道:
“——我忘了。”
独孤惊飞满怀心事地走出了赤焰的房间。
剑鬼已经等在赤焰房间的门口了。
独孤惊飞略吃了一惊:“二爷爷?”
剑鬼点头道:“少主,您出来了。”这么说着,剑鬼几乎护送地紧跟着独孤惊飞走出一段路之后,才低声道:“少主,方
才那个闻人寻——不对劲。”
独孤惊飞沉默了一会,才道:“哪里不对劲?”
“周身的气息很危险。”剑鬼低声道,“少主,您日后没事就别去找对方了……至少别独自一个人去找对方。”
独孤惊飞刚要回答,就见闻人君自远处拐角走来,他当下停了脚步,叫住闻人君:
“闻人城主!”
闻人君看向独孤惊飞:“小龙王有什么事?”
独孤惊飞道:“城主,按辈分我应该叫您一声叔叔。”
闻人君刚刚皱起了眉,就听对方再道:“闻人叔叔,阿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闻人君未置可否——不论是对那一声叔叔,还是对那一句问话——只是道:“他和你说过什么了没有?”
独孤惊飞稍稍沉默一会:“阿寻什么都没说。”
闻人君点了头:“那就什么都没有。”
言罢,闻人君便越过独孤惊飞,继续向前。
独孤惊飞再一次叫住了闻人君:“闻人叔叔!”
闻人君没有停下,跟在闻人君身旁的护卫统领一下子转过身冷了脸:“小龙王,我们城主见你是东海龙王的孩子,没说什
么——可是东海龙王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剑鬼眯了眼,慢吞吞地就要迈步上前。
独孤惊飞却一下子拦住了对方。他没有理会侍卫的话,而只是冲闻人君的背影开口:“闻人叔叔,我这么叫你一声也不是
你正经的侄儿,可是闻人寻,是——”
闻人君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红漆木门之后。
独孤惊飞的话,也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剑鬼看着独孤惊飞:“少主?”
独孤惊飞在走廊中站了片刻:“试剑大会,爹还派了别人吧?”
剑鬼皱了眉:“少主,闻人寻他……”
剑鬼的话还么有说完,独孤惊飞就打断了对方:“我只是跟他一段看一看,又不是要做什么。”接着,他顿了顿,又道,
“有些事我不能做,但有些事,总是要做的。”
剑鬼没有再说话了。
另一头,闻人君走进了赤焰的房间。
赤焰依旧靠在椅子上,径自以左手摩擦剑柄。
闻人君走到赤焰面前:“独孤惊飞……”
“是他认识的人?”赤焰接了口。
闻人君为那一句‘他’而晃了神。
赤焰却依旧摸着悬在腰上的长剑,从剑穂到剑首,从剑格到剑茎。
闻人君已经回过了神:“洛城正举行试剑大会,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什么时候?”赤焰没有抬头。
“明天。”闻人君道。
“好。”赤焰回答。
闻人君点了头:“明天我来找你。”
赤焰没有回答了。
闻人君就再道:“我先出去了。”
赤焰依旧没有回答。
已经走出了门的闻人君不经意回头一看,正见赤焰依旧低头看剑,不曾多眷顾其他一眼。
○七七 冲突
闻人君醒来的时候,天还只是朦朦亮着。
脑袋昏昏沉沉的,或许真是太早了,连身子都十分乏力。闻人君又闭目在床榻上歇息了一会,才起身披衣,用略显暗哑的
声音道:
“外面在吵什么?”
门外有一瞬的寂静,片刻之后,轻轻的脚步声伴随恭敬的回答,一起响起:“是昨日那乞丐的老母来了,两人一起在店外
哭喊,掌柜已经出去赶了好几次了,就是见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不敢真做什么,所以到还没有赶走。”
闻人君梳洗完了。坐到椅子上,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喝下,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后,这才开口:“你出去让他们离
开,多给点银子。”
门外的声音答应了。
闻人君又随意吃了几口早早送进来还温着的早饭,便起身去了赤焰的房间。
赤焰起得比闻人君还更早一些,不止换好了右手的药,连每日都练的剑,也已经练好再回来了。
看着那短短时日就已经磨出了厚厚茧子的左手,闻人君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时候差不多了,一起去?”
赤焰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闻人君便同赤焰一起,往楼下走去。
时间还早,临风楼虽是日日满座,但眼下的人也不算太多。两人一路走到了酒楼门前,刚要踏上等在门口的马车,巷尾就
忽然扑出了一个老妪,直直向马车前撞去!
“我苦命的儿啊!你不过瘸了一下脚,竟然被人生生割断了手腕!——”
乍见到人,再听见对方的声音,惊讶并些微的恼怒就一起涌上了闻人君的心头。可是不管是惊讶还是恼怒,闻人君的第一
反应却并非对那冲出来的老妪呵斥或者让侍卫驱赶,而是转头看向赤焰!
事实证明他这个反应是正确的。
赤焰依旧站在他的旁边,依旧目不斜视,甚至依旧在上车。然而他的左手,却已经抽出了雪亮晃眼的剑,已经摆好了姿势
,甚至已经就要挥下了!
电光石火之间,闻人君一眼就看出了赤焰的这一剑是灌注真正功力的,真挥下去,只怕开山裂石都是等闲,遑论区区一个
老妪了。
两世为人,闻人君也早不是什么心善仁慈之辈了。平日里,但凡有什么江湖中人算计他或者手下背叛他,说杀了也就杀了
,便是让他亲自动手,闻人君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是不心善仁慈不代表就狠毒无情。
赤焰是闻人君喜欢并且亏欠的人没错,眼下只要换成了任何一个身有功夫的江湖人,纵然闻人君觉得不应当,纵然会惹出
事非,闻人君也不会阻止。
然而眼下出现在面前的只是一个老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是一个为孩子讨回公道的老人。纵然这个老妪可能
无赖也可能心存不良,闻人君还是没有办法动手,当然也没有办法看着旁人动手。
——就算那个人是自己喜欢并亏欠的。
这一段说来固然许久,可想来不过只是一个闪念。就在赤焰抽出剑即将挥下去的时候,闻人君已经一晃身到了他的面前,
伸手就按住赤焰的手背,将对方连手带剑,一齐往下按去!
血红色的眼睛轻轻一闪,赤焰蓦的弃剑翻手,一掌就劈向闻人君!
一样的凌厉无匹,一样的狠辣不容情,只从周围骤然翻涌起来的气流,闻人君就知道,这一掌哪怕换了一个功夫比他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