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叠纪 下——河汉

“我姑且猜猜看，你爸姓傅，你妈姓李，给你起的名字叫个个。这个名字很有点日文名的味道，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父母有一方是日本人吗？”

个个被问得烦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麻烦得跟我一辈子，这破名字，出去非把它改了不可！”

苏远很难得地拿出了一丁点耐心：“跟我说说吧，这对你没什么损失。”

“没错没错，我亲爸姓傅，亲妈姓李，都是中国人，做的是日本生意。有了我以后不久，他们就离婚了，都移民日本去了，把我丢在国内自生自灭。法律上我随我妈，她现在改嫁给一个日本人，所以我在日本勉强也算有个户口。”

周凡听得一愣一愣：“你身世怎么这么……呃……离奇？”在监狱里，他一向称呼他小李，他还真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这么复杂。

“嗯，这样我就明白了。”苏远说，“你母亲改嫁的那个人是叫伊藤康夫吧，一个核电站的工程师。而你被关到这里来，也是跟你这个继父有关，是不是？”

个个耸肩，自嘲地说：“是啊，有没有觉得我特倒霉？有人生没人养，到头来还因为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坐牢。”

周凡看他的眼神不由带了些同情，个个却冲着他骂：“别用这副表情看我，搞得我好像失足少年似的。其实我也无所谓，那几个所谓的家长，该给我的抚养费可是一分没少。”

“个个，你听我说。”苏远把他从离奇身世的抱怨中拽出来，“你继父的核电站可能马上会遭遇不幸，这不是没有根据的预言，有人在操纵整件事，等那个人通过核电站的不幸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作为人质的你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明白吗？”

“……”个个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的那些家人，还有我，马上要给搞死了？”

苏远挑了挑眉梢，很欣慰地看着他：“嗯，理解很透彻，你这么说很直接也很准确。”

“那怎么办？苏远，你到底想做什么？”这话是周凡问的。

“我要带你们逃出去。”苏远回答，“周大哥，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个个，我要你阻止你继父与谛的合作，相信我，这对你们、我们、他们，都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第57章：叛逃

逛了一圈K区的牢房，逛了两圈食堂，逛了三圈监工厅，逛了四圈男厕所，苏远的腿酸了。可他要找的人还是没找到。问了狄飞小软和大志，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话说回来，李逸清这段时间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苏远，就是郁辰也常常找不到他。参考李逸清的可活动范围，苏远跑到几里之外的小楼寻找，还是没人在。自从小楼和大楼竣工，监狱就不再安排苦力组到这里来施工，因此这附近除了负责定期打扫的外界清洁人员以外，基本上没有人会来。

其实苏远一直觉得很奇怪，郁辰花那么多人力物力建造这两幢楼有什么意思，在魔方里他也没见到有什么关于监狱扩建之类的资料，这说明它们是郁辰自己私下出资建设的。他偷偷查过郁辰的私人账户，发现他是以某开发商的名义贷款建了这两幢楼。

为此他特地问过郁辰，结果郁辰回答他：“我看最近房地产势头这么好，想投资赚点外快啊。”

这回答明显是坑爹的，这么偏僻的地方，要山水没山水，要市区没市区，倘若真的搞房地产，那绝对是亏本到死的买卖，郁辰再没有经济头脑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不解归不解，苏远也没兴趣探究郁辰的恶趣味，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开始搜索整座大楼，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筋疲力尽地搜索到第十二层的时候，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李逸清。

李逸清正在吃苹果。

一边浏览魔方，一边吃苹果。

苏远拖着快要断掉的腿过去跟他打招呼：“逸清。”

李逸清回过头来冲他笑笑，并不在意屏幕上的内容被苏远看见，他说：“这里的电脑配置比监狱的好，网速也快。”

“嗯，是的。”苏远附和，“监狱的电脑玩网络游戏经常会卡。”

两人闲谈了几句，李逸清把手上事情做完，才转身面对苏远：“你好像很累，要不要喝水？”

“麻烦帮我倒一杯吧，有可乐的话更好……我勒个去还真有可乐啊！”苏远讶然，“这地方其实是你家吧！”

“嗯？你不知道吗？郁辰给了我特赦令，我现在在放假，假期一个月，等放完假我就回去接着坐牢。”李逸清半开玩笑地说，“做囚犯做到我这份上，也算前无古人吧。”

“……”苏远灌了几口可乐，“郁辰的特赦令？”

“嗯。”

不用明说，苏远很快想通透，什么狗屁特赦令，郁辰就是想把李逸清从这场斗争中剥离出去，他不希望在严厉和慈悲两家窝里斗的时候，有和谐那一方的人趁机渔利。说到底，郁辰对李逸清始终防范着，就算李逸清曾帮他做过那么多的事。

沉默了几秒，苏远转开话题：“你刚刚在忙着呢吧，是不是我来了不太方便。”客套话是这么说的，不过苏远注意到李逸清是在浏览和谐之柱位于喀布尔的一个据点，貌似是个叫阿斯曼的什么地方。

“没关系。”李逸清坦言，“在拥有创造者之钥的人面前，我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嘿嘿，”苏远干笑两声，“逸清，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什么……”

“我知道，非常时期，谨慎一点总没错。”李逸清点开魔方上的资料，一点也不避嫌地解释，“我正在处理父亲在喀布尔的生意，最近那边比较乱，阿斯曼的佣兵和军火都有点供不应求，好在得到了美国某家族的支持，暂时有所缓和。”

“哦，是这样。”苏远瞥了几眼，确实跟严厉和慈悲没什么关系。

“好啦，苏少爷，你今天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请和谐之柱帮忙，把慈悲和严厉的权利架空一部分。”

“……苏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远很淡定，“这件事情做成了，对和谐之柱很有好处的吧，你们至少能盘剥三分之一的利益，并且不用担心慈悲或者严厉一家独大，生吞了整个谛。”

“慢着，我不是在说这个。我问的是，你知道你这么做是在给郁辰添乱吗！”

“我知道。”苏远笑了笑，“反正我一直在给他添乱，他应该已经习惯了吧。我跟他说过，要实在走投无路了，大不了一起卷铺盖走人，他同意了。”

“什么叫他同意了？！”一向沉稳的李逸清几乎抓狂，“你根本就是在亲手把你们往绝路上推吧！”

“逸清你听我说，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这是为了拯救全人类。”苏远大言不惭地说着事实，“慈悲老爷子要引爆一座核电站，你设想一下，那会是什么后果？这样不择手段的做法，你以为他只要获得严厉之柱的那一点点利益就会满足了吗？要死就是大家一块儿死。”

“引爆……核电站？”李逸清僵在当场。

“是。”苏远用创造者之钥进入魔方，“所以，我们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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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在最紧要的关头出了变故。慈悲和严厉防不胜防，被和谐的势力从背后反咬一口。

郁辰接到通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逸清和苏远……同时叛变？

近在眼前的胜利被一个小小的苏远破坏了，怒火把慈悲老爷子烧得差点吐血：“把那个谁给我交出来！连同那个和谐之柱的崽子一起！”——这是郁辰得到的命令。

同时，慈悲之柱派遣了自己的佣兵来到监狱，誓要把这两个坏他大事的人抓住。他再清楚不过，如果不立刻限制这两人的行动，一个他以为已经收为己用的创造者之钥，加上一个和谐之柱的继承人，足以把他筹划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另一方面，严厉之柱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们全身心地抢夺着所谓反谛的财富，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后方被搞了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一座核电站的爆炸，足以让他们所有人尸骨无存。

然而慈悲的厉害之处在于，对核电站的外部进攻只是前菜，真正的威胁埋藏在核电站内部的工程师队伍中，严厉之柱一天没有揪出自家的内鬼，就一天不得安宁。

从接到命令的那一秒开始，郁辰召集了监狱所有的武装，全力搜索苏远和李逸清的下落。

监狱再度陷入一片混乱。

头顶上盘旋着两架武装直升机，内部除了来回乱窜的管教和守卫，还多了一群飞虎队一样的煞星。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中，苏远带着李逸清、周凡和傅李个个，一行四人从监狱的厨房里钻出来，开始跟整个监狱玩捉迷藏。

刚跑出几十米，就有人发现了他们，但此时还没来得及警报，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厨房壮烈爆炸了。顿时囚犯们一阵哀嚎：“操！事情闹大了！我们的晚饭怎么办！”

破裂的砖石瓦砾虽然阻断了一部分追赶，但他们四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个人都灰头土脸，李逸清额头还受了点伤。

个个揉着被沙子迷了的眼睛，抱怨道：“我说苏管教你怎么搞的，这爆炸的时间和强度怎么都跟说好的不一样！”

苏远呸呸两口唾沫：“得了你就知足吧，能用煤气管道、液压罐和电气烤箱这三样东西做出个定式点火装置，我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狄飞那家伙重点只教了我拆炸弹，没教我怎么做炸弹！”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拐角窜出来一个人影，就是刚提到的狄飞。

狄飞一眼就瞄见了他们四个，皱着眉快步赶过去，抓住李逸清的胳膊就往边上拽。李逸清吓了一跳，苏远也吓了一跳：“阿飞！”

“行了，别嚷嚷，过来！”狄飞喝止住他们的挣扎，“信我，我不会害你们。”

苏远和李逸清对看一眼，果断决定相信狄飞。

“我一看这炸弹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什么破烂玩意儿！”狄飞一边带着他们东窜西窜，一边数落苏远，“好在你选择的逃跑方向是正确的，不然你们早给自己的炸弹炸死了！”他是爆破专家，一眼就看出这几个破坏分子会往哪个方向跑，所以逮他们一逮一个准。

苏远翻了个白眼：“有空骂我这个不肖徒弟，不如好好带路！逸清，我们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李逸清看了下时间：“估计还要二十分钟，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在那之前赶到小楼的位置。”

“你们还有支援？”狄飞问。据他所知，这两个惹祸精已经把严厉和慈悲得罪光了，现在被抓住就是一个死。苏远和另外那两名囚犯他顾不上，但李逸清是绝对不能有事的，他看着他额头上血淋淋的伤口就心疼得要抓狂了。

“嗯，我父亲，和谐之柱会派人来接我们。”

说话间，啪啪啪啪一溜子弹从他们头顶飞过。周凡扭头一望，啐了一口：“妈的！‘飞虎队’！”

可能监狱里的人还顾念旧情，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但是这群直属于慈悲老爷子的家伙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狄飞扯着李逸清闪到一旁的建筑死角，苏远一脚把个个踹了进去，随后从腰间摸出一把伯莱塔手枪给对方回击，那是郁辰贴身的枪。

五个人，只有一把武器。周凡心里一颤，脱口而出：“枪给我，你先走！”

苏远俯身躲开对方的攻击，顺便一手肘捅在周凡肚子上：“我欠你的，我今天还，你跟个个快滚！”

吃痛下，周凡不禁愣神，他望着苏远的灰头土脸，与记忆中在苦力组惹事的那个倔强青年重合，眼梢挑起的那股劲道，是从来没变过的莽撞。

他咬牙，也不管两方激烈的交火，扛起苏远就走。

“我操！你干嘛！”苏远大骂，慌忙中他一枪正中敌人胸口。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啥，如果那人没中枪，周凡的整个背部敞在对方枪口上，那就太危险了。

“你不欠我什么，要走大家一起走！”周凡就这么把他扛到稍微隐蔽的地方，与其他人会合。

还没喘匀一口气，他们五人猛地感到不对劲……

似乎刹那间所有枪声和吵闹都停止了。

在这里，他们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整座监狱极度安静，落针可闻，这样的气氛反倒更让人心慌，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空旷的监狱里忽然响起一阵广播的电磁声，紧接着是狱长的声音：

“苏远，回来，跟我走。”

第58章：坍塌

苏远，回来，跟我走。

就这么一句，只说了一遍的命令。

站在废墟之后，苏远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半步都挪不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沉淀在整座监狱里，诱惑着他回头，诱惑着他不再前进。

他下意识地握拳，转身。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就要服从命令。

周凡愣了两秒，见苏远脸色发白，连忙伸手过来拉他：“发什么呆！快走！”

苏远这才回过神来：“……嗯，走。”他抬起头正视周凡，“放心吧周大哥，这次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们。”

周凡眼神微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他扯进逃亡的通道。

苏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强调不会背叛，周凡看他的眼神让他心慌。真正的盟友，是不会把背叛挂在嘴边的……那只能说明，他动摇了。

他要做的是自己深信不疑的正确的事，他想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的性命，还想要阻止那座核电站可能带来的威胁，他想把当初进反谛时的愿望实现，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理由坚持自己的路，而那个人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一句命令式的挽留，而已。

为什么会动摇呢。

苏远扯了扯嘴角，他想，大概是因为在那个人布置的世界里，躲藏了太久的缘故吧。久到自己最大的本能，就是听他的话。

其实苏远在做出今天的行为之前就已经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到监狱了。把李逸清送回到和谐之柱，把周凡和个个送出监狱，他为所欲为的后果，就是亲手把自己逐出郁辰给他的世界。

没有回头路。

郁辰只用广播说了一句话，没有重复，没有其他。他俯视着监狱，注意着所有监视器上的画面——他在等苏远的回应。

原本放着那把伯莱塔手枪的腰间如今空空荡荡，苏远拿了他最近身的武器，用最嚣张的方式跟他告别。他不能接受，他愤怒得甚至想亲手掐死苏远。

然而当慈悲之柱派给他那么多武装时，淹没过那份愤怒的却是更深的惶恐。那些“飞虎队”不是他能指挥控制的，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苏远的性命已经不完全在他的手中。只要一发子弹，一发子弹就可以毁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少爷所期待的一切，也毁掉他们之间的一切。

所以他多么希望苏远能出现在画面中，他想，只要他回头认错，他就什么也不追究了。

可是几秒，十几秒，半分钟……直到枪声再度响起，他也没有见到苏远投降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