垩鬼 下——蝶影

万只，密密麻麻的虫子不断窜动，令人不寒而栗。

虫子像是受到牵引，集中一致地往方才那人掌心拍上的地方爬去，诡异的是凡是进入到某个区域范围的虫子即凭空消失，

彷佛被吸入墙壁或掉进了异度空间。等待了一些时间，确定所有草绿色虫子都进入自己结界时，那人将尚在流血的手指往

墙壁某一点按去，又低喊了句「结界．封」，一切回归平常。

「你这些妖里妖气的蛊术，难怪小风抗拒排斥得紧。」慕容聿语气带了点奚弄意味。

「与生俱来的本领是天赋。」那人也不恼，只是云淡风轻笑说，显得风度非凡：「况且你这次有心教训允风，若非寄生在

允风体内的蛊虫发挥了作用，允风小命休矣。」

原本只听他指令的蛊虫这次会擅自行动，一来或许是自己逐渐接近的感应促使了它们的活跃，二来想必是生物本能了，他

倒是没想到蠠虫会繁殖这么快速，蛇肉蛇血果然够毒。回去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小家伙，竟然看到美食就不顾一切，就算

是饿坏了也不应该。不过间接救了超级恐惧蛇的允风……是可以勉强手下留情一些。

「所以在魍魉身上的蛊虫是什么？」慕容聿语气倏地冷下来。

「茈虫，会破坏骨头的生长。」那人也没跟慕容聿迂回，直指重点。

果然……一想到魍魉白白受苦这么久，就是被叶允风和蛊虫所害，慕容聿努力克制不断涌上的怒气和杀意，清楚这时候追

究责任不是首要重点。

「爵爷……」这时许久没动静的白桦忽然出了声：「你怎么净认识一些古里古怪的人……」方才那人一手稀奇的收蛊之术

的确让白桦吃惊不已，难怪那人克得住叶允风那小疯子。

没打算在此刻跟白桦吵嘴，慕容聿只是睨了白桦一眼，然后看回窗槛上的人，目光沉谧：「我只要我的魍魉好起来。」

言下之意是对叶允风的报复，只要魍魉没事，就不会再继续。

那人当然懂慕容聿的意思，但魍魉的生死却不是他可以保证的，至于想从他手中伤到叶允风，并非易事，就算是这个慕容

聿。「后遗症难免。」这是他能够允诺的最大限度。

闻言，慕容聿眸色不可捉摸地飘过那人怀中的叶允风。

「你也把他修理得够凄惨了。」那人轻叹一声，见慕容聿弯起唇冷笑时就知不好，知道慕容聿想到了那个还躺在床上无法

动弹的人。

「允风我自然会教训他，你清楚我不溺爱他。」那人口吻沉着。

「我只要我的魍魉好好的，仅此而已。」

难得见到慕容聿脸上显露那样的柔情蜜意，那人微笑道：「那就冒犯了。」

接着在白桦的惊呼声中，一只银灰色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慕容聿手肘上，快速钻进慕容聿皮肤后又钻了出来，脚上沾了一

点血迹，然后瞬间消失。

「别担心，那是垚虫，对人体无害，我只是需要它做我跟慕容聿之间的媒介。」那人笑笑地举起手，那只带着些微血迹的

银灰色虫子竟就在他手背上。

「爵爷－」白桦还是有些顾忌。

「没事。」慕容聿倒是一副从容自若。

然后那人开始说明要如何处理魍魉体内的茈虫，听得白桦双眉紧蹙，慕容聿却还是面不改色。

「爵爷－」白桦忍不住又想开口。

「阿桦，没事的。」慕容聿知道白桦担心他，拍拍他的脸颊软声道。

结果两人重新抬头时，窗槛上已经没人了。

对于那人竟能在他们都没察觉下神出鬼没，而且还是带着叶允风这个重伤者，白桦实在对他有所忌惮。「爵爷你真信他的

话吗？如果他是想趁机报复你－」

「报复我什么？」慕容聿眸色若有深意，并不在意那人就这么带着叶允风无声无息离去。

「那人并不像爵爷你说的对叶允风心狠手辣……」

慕容聿听了只是低沉笑道：「要不是小风那副被背叛的可怜伤心模样，那人早断了小风手脚了。」

闻言，白桦先是愣了下，然后摇头叹息：「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回去了。」微笑地勾着白桦手臂往外走，慕容聿的愉悦心情全因魍魉总算可以脱离苦海。

总算。

「爵爷，我还是觉得不保险－」想到那人方才说的方法，白桦还是忧心忡忡。魍魉要救，但也不能拿他家爵爷性命开玩笑

。

「阿桦，闭上你的嘴巴。」慕容聿决定马上打道回府，然后把愈来愈唠叨的白桦扔回给夜迷处理。

***

回到慕容府后，慕容聿第一件事不是去看魍魉，也不是把不愿离开他身边的白桦驱逐，而是拿了把刀子划破自己手腕，放

血。

「别那个表情，一点血而已。」看着一脸心疼的白桦，慕容聿没露出丝毫疼痛神情，彷佛割破的不是他的皮肉流的不是他

的血。

「如果那人骗你……」白桦只是盯着慕容聿不断流出血的手腕低声道。

「阿桦，」轻轻一声，让白桦不情愿地将视线移向他们爵爷，却见他们爵爷笑得云淡风轻道：「一赌又何妨。」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倏忽被撞击，白桦这一刻真正感受到他们爵爷对魍魉的用情至深。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下他们爵爷嘴唇，

白桦汹涌着一股自己都无法言喻的悸动。

「小夜。」

从慕容聿口中说出来的名字像是一桶冷水浇下来，白桦不禁哀怨道：「爵爷你真扫兴。」但白桦随即发现，他们爵爷不是

在提醒自己还有另一人的存在，而是，那人真的来了。

挫败地回过头，果然夜迷就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目光深沉。

垩鬼-43

「爵爷想自尽吗？」夜迷最后只是平淡道。

无波澜的反应看得慕容聿饶富兴味，白桦则是低声嘀咕道：「就差不多了。」

能有什么反应，他们都很清楚彼此间有个交易，一个不能干涉对方，一个不给对方干涉，谁都不行打破这个平衡。

「这可有趣多了。」慕容聿若有深意地挑眉瞧着两人微妙的互动。

知道自己与夜迷又被人当戏看的白桦，动作有些粗鲁地扯下自己腰带，绕上他们爵爷还不停渗血的手腕，狠狠缠了好几圈

。

「轻点。」慕容聿只是睨了白桦一眼，却没阻止他的举动。滴落在碗中的血已经差不多满了。

「轻点怎么止血。」白桦嗯哼道，可手上动作却轻柔了许多。

「小夜你还是离我们远一点好，免得阿桦每次被你惹完就拿本爵爷解气。」慕容聿感慨道。

「爵爷你－」白桦又恨又气地瞪着慕容聿。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的就是指他们爵爷这种人，消遣起人一点都不留馀地

，真是不该对他手下留情。

「如果把你们拌嘴的时间拿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会更有意义。」也是主角之一的夜迷面不改色道。

「阿桦你跟小夜解释吧。」慕容聿朝着两人摆摆手后，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端起装满鲜血的碗，往自己寝室方向走去。

不满他们爵爷竟然就这样把自己丢给夜迷，白桦先是对夜迷道：「说来话长，晚点再解释。」然后跟上他们爵爷的步伐，

压低音量不悦道：「爵爷我讨厌你。」

「胆小鬼。」慕容聿只是微扯起唇道。

白桦没得反驳，只能用鼻子哼了声。

对，他就是无法在被夜迷看到自己亲吻他们爵爷后再坦然面对他，纵然知道夜迷没权利质问他，但他就是觉得别扭，怎样

！

「就凭你这样，还想跟小夜杠上五年？」慕容聿倒是不客气地又补了白桦一刀。

闭嘴不理，白桦想，看来以后还是不要什么事都跟他们爵爷说……

至于刻意被忽略在后头的夜迷，当然不是对方才白桦竟然又对他们爵爷动了心一事无动于衷，比起来白桦亲吻他们爵爷反

而是小事了，不过夜迷不会去破坏自己许下的承诺，他珍惜自己和白桦的可能。

小不忍则乱大谋。

***

推开房门，看见一个娉婷身影坐在床旁，慕容聿唇角勾起了抹弧度。

嘴硬心软一向是自家妹子的弱点。

发觉有人进来的慕容敏回头一瞧，随即沉下脸，语气不佳道：「再不回来我就要走人了。」竟然扔下一句话就要她替他照

顾魍魉。

没将慕容敏的口是心非放在心里，慕容聿来到床旁，俯视着沉睡中的魍魉，清楚像魍魉这样半睡半昏迷的状态愈长，代表

魍魉的情况愈来愈糟糕，否则一向敏锐的魍魉不可能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

伸手摸了摸魍魉略显乾扁的脸颊，希望一切苦难到今天为止。

「你的手怎么了？」瞧着慕容聿伸出的手腕缠着厚厚腰带，腰带被血渗透红了一片，慕容敏蹙眉问道。

「无碍。」慕容聿没心思将整件事解说一遍，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慕容敏也懒得继续追问，目光却被慕容聿另一手上的碗内暗红液体吸引过去。「那是……你的血？」手腕上的伤口加上暗

红色液体，慕容敏很快地将两件事联想在一块。

不会是要喂魍魉喝这个吧？

猜出自家妹子心中在想什么的慕容聿只是扬了扬唇，收回还放在魍魉脸颊上的手，退了一步蹲下来，将碗放在了地上，然

后对慕容敏道：「后退一点。」

不晓得慕容聿在搞什么鬼的慕容敏，却也看出了慕容聿神情背后的认真，稍微远离了魍魉床边。

接着出现的场面，真的是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就算已经大概心里有底的白桦，还是被眼前的画面给震摄住。

那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一只只近透明的细小虫子不断从魍魉五官冒出，争先恐后地爬下床，钻进了装有慕容聿血的碗内，数量庞大地骇人。

随着爬进碗内的虫子愈多，血却丝毫没因为一拥而进的虫子而涌出来，只是不断减少，像是虫子喝了碗内的血，诡异的是

，小小一个碗，竟可容纳数量如此多的虫子，这让白桦忍不住上前观看，然后愕然发现，钻进碗内血里的虫子，就像融化

一般，连尸首都不见。

这个就是那人口中的茈虫吗？

慕容敏倒直接，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唯一享受沉默是金的，只有夜迷一人。

还没来得及回应慕容敏的疑问，白桦注意到慕容聿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连忙凑到他身旁低声问：「还好吧？」。

慕容聿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一下子流了这么多血，加上没休息就一路回到自己房里，让他难得感受到头晕目眩。

见白桦还是一副忧心如焚，知道从叶允风那儿回来后白桦就一直放不下心，始终对那人会使蛊术一事有所顾忌，慕容聿放

软语调柔声道：「阿桦，凭那人的本事，他想害我，无需这么迂回。」

这边还在上演温情脉脉戏码，那边情况又有了变化。

除了近透明色的茈虫还在不断从魍魉身上各处涌出，一只白桦、夜迷都熟悉的黑色虫子竟从魍魉嘴中爬出，以快如迅雷的

速度窜到了不远的慕容聿肩上后，瞬间消失。

这意外让以为魍魉身上只有茈虫的慕容聿和白桦四目相觑了一眼，然后慕容聿不让白桦有发作机会，直接道：「再罗嗦就

点了你的穴扔给小夜。」就见白桦一副气恼，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无奈模样，让慕容聿不禁笑了笑，有人这么在意着自己

也算是甜蜜的负荷了。

「不跟我们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吗？」慕容敏冷眼看着不晓得在搞什么的慕容聿和白桦。在魍魉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过

常人可理解的范围，哪里招惹来这些乱七八糟玩意？

夜迷则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晓得自家爵爷此时不会有心情给慕容敏答案，白桦只好又搬出先前跟夜迷说过的话。「说来话长，待会一起解释。」

「呜……」床上的魍魉突然有了动静，将大家的注意力全引向他。

只见他先是紧皱着眉，然后慢慢舒缓开来，接着又倏忽拧起眉头，嘴里不停发着不适的低呜声。

「疼……爵……爵爷……疼……」

模糊不清的字语，却真真实实让所有人听到魍魉在呻吟。

「他能说话了。」慕容聿脸上有种令人动容的光辉。

「疼……很……很疼……爵爷……疼……」魍魉无意识的呻吟带了点隐忍的无助。

「魍魉在叫我。」慕容聿似乎很感动于听到从魍魉口中叫出的爵爷二字。

「重点不是这个吧。」慕容敏忍无可忍地朝着慕容聿大吼。

「好疼……呜……疼……」魍魉再一次的低呜掺进了些许委屈。

慕容聿看向地上的碗，发现里头的血已一滴不剩时，魍魉身上也不再冒出茈虫来，带着沙哑声的呻吟却依旧持续着，慕容

聿忽然伸手去解困在另一手上的腰带，露出了一截有小指长的伤口来。

没人知道慕容聿想做什么，除了知道内情的白桦外。

忍住想阻止他们爵爷接下来行为的冲动，白桦将脸撇过去，打算眼不见为净，反正制止不对，不制止也不对。结果就见慕

容聿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刀，然后竟然就在自己原本稍微愈合的伤口上，再次划下一刀。

还来不及反应他们爵爷突如其来的举动，就被另一幕更加诡异的画面震摄住，只见被锋利的刀刃划开的肌肤没有冒出血来

，反而一只几乎有掌心大小的栗色虫子缓缓从他们爵爷伤口中挣脱爬出。

不寒而栗的惊悚感倏地贯满全身，这次慕容敏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屋子内阴气森森，毛发都倒竖了起来，就连一直平

静无波的夜迷眸色也更显不可捉摸。

床上的魍魉还是不轻不重地呻吟着，神色却愈来愈痛楚，额头也开始渗汗，似乎又展开另一次的折磨。

「这两刀可得给本爵爷值得啊。」慕容聿慵懒伸手一甩，将栗色虫子甩到魍魉身上后，像是忽然力气用尽，全身虚脱地坐

到了地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命与魍魉紧紧连结。

魍魉生，他就生，魍魉死，他也逃不过这一劫。

「照顾爵爷去。」见到此状的白桦难得没冲第一去扶他们爵爷，反而神色阴沉地指使着一旁夜迷，然后自己往魍魉方向走

去，眼神深不可测地看着方才被他们爵爷甩到魍魉身上的栗色虫子，忽然开始在魍魉身上大量产卵，卵很快就孵化成幼虫

，一只只从魍魉皮肤上的毛孔钻了进去。

「敏儿，帮我。」白桦头也没回地轻声道。

「帮什么。」慕容敏晓得，此刻自己得抛下一切疑问。

「压住魍魉身子。」随着白桦话语落下，魍魉猛然弓起身子，全身不由自主地激烈颤动，白桦差点就压不住他。「敏儿！

」低沉喝了声，慕容敏赶紧上前，帮忙制住魍魉下半身。

那样程度的挣扎，根本不是全身骨头尚未愈合的魍魉有办法做到的，慕容敏很快就清楚，是那些虫子在作祟。掌下力道不

自禁地加重了些，晓得以魍魉此刻的身体状况，绝不允许他有大幅度的动作。

身子彷佛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来得又猛又快，魍魉一口气全梗在咽喉，陡然瞪大泛满红丝的双眼，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想要了！不想要了！不想要了！

巨大的空虚与痛楚折腾得魍魉完全失去了求生意志。

他撑不过去的，所以不要了，放弃了，不要了。

真的……太难受了……

不仅仅是身子被严重折磨，连心，也没一处是完整的，坑坑洞洞，不停流出暗红液体。

这样残缺的自己，可不可以……不要了……

魍魉放任自己软弱地哭泣，一点一滴流出来的都是他的血泪，诉说着他的绝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