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也只是赌气的时候才会有。身为樱木好友兼湘北臣子,该做什么,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算是出去大战三百合也应该没有问题了?”樱木认真地看着洋平,突然大笑起来:“我可不是一
般人,不要用常规的眼光来看我,否则你会吃大亏的。”然后笑得更加放肆,一点面子也不给洋平留。
玩笑开过了,正事也要处理。回到帐中,已经有一摞文书摆在了桌上,都是刚刚从京中送来的,看样子还不少,都要由樱
木来亲自过目,洋平为了帮樱木减轻负担也来看一些。
“洋平,你来看,这是好消息。皇姐已经去信向翔阳求援,翔阳作了回复,马上就会出兵,算下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这样一来,海南就是首尾难顾,再不想退兵也不行了。然后顺水推舟,再签两个条约,虽然不能永绝后患,可好歹也能
有几十年的平安。只要抓紧这一段时间恢复元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也不至于像这两次这么紧张。像这么打下去,前
边窝火不说,后方也吃不消啊。”说到最后,樱木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
“翔阳出了兵,这一仗马上就能结束了。”洋平点点头,将自己正在看的文书递到樱木面前:“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这
是太医院送来的折子,皇后娘娘在这一个月里就要生产了。恭喜皇上,你就要当父亲了。”
樱木匆匆扫了一眼,忽然道:“洋平,你说这个孩子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这个恐怕不好说。老天爷的意思这世上又没有人知道。”洋平回答,“不过从国家社稷来讲,当然是个男孩比较好。江
山有托,国祚绵长,也是我湘北的福分。即便是个女孩,也算是皇族有了后代。一切自有天定,皇上不必太过挂怀。”
樱木不置可否,只是应了一声,从旁边又拿了一份文书翻阅起来。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海南现在应该有大的行动了,眼下
必须做好应敌的准备。这一仗肯定会异常难打,毕竟狗急了也会跳墙,面对一个要和自己拼命的对手,就要拿出也和他拼
命的架势,否则弄不好反而会被狗咬上一口。
最后一战,就在这两天。
月黑风高。看似宁静安详的旷野此时却紧张的能闻到淡淡的硝烟味。几支火把发出的微弱光线,正好能照亮脚下前进的道
路,远远看去却透着几分诡异。
湘北和海南的军队此时都在悄无声息地排兵布阵。双方都清楚,决战就在天亮后开始。占领一个好的地形,截断对方的后
路,为天亮后的决战创造出最好的条件,这是双方都想达到的目的。对于海南来说,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一带没有山地丘陵
之类的地形,这样一来湘北的铁甲连环马大阵正好会对自己构成极大威胁,所以只能避实就虚,从其薄弱环节下手。湘北
也清楚不能只靠连环马,所以步兵、盾牌手、弓箭手、刀斧手等各个兵种也都严阵以待。
硬碰硬,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但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天快亮了吗?”
“是的,马上就要四更天了。”
“可是现在的天色比刚才还要黑。”
“黎明前的——黑暗。”
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借着微弱的晨光,可以看到密布的浓云。今天不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讲。
火把熄灭了,因为四周的一切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兵刃的金属表面蒙着一层水气,青郁郁的颜色,像是死水。死一般的
沉寂,除了偶尔有几声骏马的嘶鸣。
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最后的较量!
湘北的阵势已经摆开。以铁甲连环马为主体,辅以其他各个兵种,分别组成阵形,同时阵与阵之间联系紧密,数十小阵拼
成一个大阵,每一大阵都有一员上将负责指挥,九个大阵合成一张天罗地网,无论是什么人,如果胆敢闯进阵来定是有来
无回。
樱木横刀立马站定。他现在的位置是大阵的中央。前日在分配各自任务的时候,樱木觉得自己毒伤已经基本痊愈,本来想
和往常一样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但是诸将官却一致反对。无奈之下只好稍作妥协,不去打头阵,而来负责大阵的中心区域
。这里是整个大阵最为安全的地方,一般人还没有冲到阵心就都被解决在外面了,在阵心和敌人交手的机会比外围少得多
。这里也是大阵最重要的地方,整个大阵的运行方向完全由阵心决定。樱木清楚自己的责任,也了解臣子们的好意,所以
他认可了这样的安排,并没有抱怨。
右肩箭创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被带毒兵刃伤到以后,伤口是很难愈合的,这是军旅中的基本常识。自己的伤口也只在十
几天以前才愈合,现在还稍微有一些红肿,但已经对行动没有任何妨碍了。在确认多次毒伤已经对自己不会构成任何影响
以后,他才敢到战场上来。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多加小心,因为所肩负的责任不允许他出半点差错。
前面就是海南的大队人马。他们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士兵们都穿上了一般只有将领才能穿的铁甲,铠甲防护不到的地方
都裹了厚牛皮,盾牌也全换了新的。虽然稍显笨重,但是士兵受伤的几率由此减小了许多。海南为了这一仗真是不惜血本
。看他们的气势,也是志在必得。可以想象,今天的决战将会惨烈异常。
耳边只剩下了战鼓的轰鸣声,令旗挥动,各阵开始按照先前的计划运行。很快,兵戈互击的声音开始盖过了鼓声。喊杀声
震彻云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道。旷野已经变成了一个修罗场,令人不忍目睹,却又不能不去面对。
冰冻到极点、燃烧到极点、残酷到极点的战争。
短兵相接。虽然双方都在战前谋划好了自己的剧本,但整个局势并没有偏向哪一方。双方都作了极其充分的准备。命运是
公平的。所以整个进程已经不在人力所能控制的范围之中,所能做到的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一切都只能交给天命。
每通过一层阵势,海南的兵力就要锐减一半,最后能达到阵心的人都是士兵里精英中的精英,无论是谁也不敢小觑。
樱木一刀将一个攻到面前的骑兵斩落马下。对于他,这些人还不在话下。战袍和铠甲上早已经蒙了一层红色的雾。那是敌
人的血迹。只有手上的刀锋依然明镜一般,光可鉴人。
“你那边的药滤出来了吗?还有你,去准备一些冰过来,用布包好了。对,就是这样,再准备一壶温水。艾条和灯放到旁
边备用。再拿点白酒过来。”太医在不停的忙这忙那,同时还对府中的下人们分派着任务。又是每日一次的服药和进食的
时间,一到这个时候往往是最紧张的。流川现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哪怕是最轻微的活动,每一次的清醒往往都伴随
着一次危险的降临,可如果不服药不进食情况就会更糟。只有把急救用品放到最近处,一出问题马上就进行急救,这才能
稍微令人放心一点。(真希望那时候有输液的措施)
“流川大人,稍清醒一下好吗?该吃药了。”已经不用担心吵醒流川枫之后向他袭来的那一记老拳的管家尽量轻而平稳地
将流川的身体扶起,再用靠枕厚实的垫在背后。动作干净利落,十分纯熟,没有一丝颠簸。
汤药一勺一勺送到流川嘴边,流川顺从地一口一口服下。无论如何,他要坚持到樱木回来以后,而且他清楚这一天不会远
了。
阵法依然在运行着,但已经有些散乱。毕竟已经打了整整三个时辰,不停不歇,所有人都很疲惫。湘北的损失已经不小,
海南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支持着双方的只有一种信念。一定要打赢这一仗,因为这一仗关系到国家的未来。
“野间将军那边是怎么回事?队形怎么突然散掉了?”
“整个阵型已经裂成了两半,再不补上的话对方长驱直入就危险了。三井尚书,你来指挥,我去看看!”
“皇上小心!”
艾条在灯上引燃了,然后开始在手太阴肺经的穴道上依次烧灼。少商、鱼际、太渊、经渠、列缺、孔最、尺泽、侠白、天
府、云门、中府,依次向上。冰袋放在胸前,帮助止血。
“现在好了,又过了一关。”
“照这样下去,只要大人能挺过这个春天就应该会有起色。”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要是流川大人真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回来还不得要了我们这些人的脑袋?”
流川还在静静睡着,脸上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
“野间,怎么回事?”
“皇上,为臣无能,请皇上责罚。”
“这个时候还提这种事情干什么?到阵心去,顺便把伤处理一下,这里我替你顶着!”
“可是皇上……”
“少废话!你这条胳膊到底还想不想要了?还不快滚?!”
“臣……遵旨。”
“快来人!皇后娘娘要生产了!快去请太医来!”
“娘娘,您坚持一下,太医很快就到了。”
“藤井、松井,你们两个……不要离开……”
“娘娘放心,我们就在您身边,我们不走。”
“赶快去准备一下,把娘娘扶到床上去,再烧点热水来!”
“说的也是,看我都高兴糊涂了。我这就去叫人准备。”
“娘娘,放轻松。这次娘娘生的一定是个小皇子呢。老人们不是说吗,‘男尖女圆’,一看就知道了。”
“各阵注意,听我号令!”令旗招展,所指之处立即恢复正常。刚刚被撕开的一个大口子短时间内便修补完毕。但是那短
短一瞬间的失误带来的后果却是无法挽回的。
“湘北王,又见面了。上一次箭上的忘忧毒竟然没有把你整垮。”
“你也别太得意。进了我的大阵,再想出去可就难了。如果你有本事就来闯闯看吧,海南王。”
“东西该用的都准备好了吗?”
“回太后,都准备好了,您老人家尽管放心。”
“公主,你知道吗,哀家盼这个孙儿已经盼了好多年了。皇帝也真是争气,总算是给祖宗留了个后,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我现在就盼着能有个男孩,也不知道这老天能不能随了我的心愿。”
“太后,来日方长。就算这一次不是个小皇子,等皇上回来以后还可以和皇后再生,不是吗?”
“对了,太医,里边情况怎么样?”
“很顺利,已经破水了,只要再过一阵胎儿就能娩出。”
“就快了,就快了……”
“湘北王,你看,才没用多少时间,我就已经到你面前了,可见你的这个什么阵势也不能把我怎样。”
“海南王,看看你的兵卒,跟着你冲过来的那些人到这里还剩下几个?”
“那你我便在此一较高下,不知湘北王意下如何?”
牧绅一金刀如滔天巨浪一般朝樱木扑来,樱木毫不畏惧,挺刀相接。
打过十几个回合,只见阵心的总令旗转动起来。樱木立即放下了手边的单对单,开始指挥阵型移动。九阵交叉换位。海南
不识阵法,无法应对。这样一来,已经接近阵心的敌军不是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挤了出来,就是将性命葬送在阵里。只有几
员大将仗着武艺高强,依然留在阵内。面对着这样一套破绽难寻的大阵以及湘北的铁骑精兵,无论是谁也无法战而胜之。
“皇后娘娘,用力!就是这样。深呼吸,再来一次!好的!”
“……”
只有樱木自己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交手虽然不过十几回合,可是每一回合除了比拼招式之外还有内力的比拼,每
一招都出尽了全力。十几回合下来,气血翻涌,只觉得头痛欲裂,肩头箭创的部位酸痛无比,甚至连手中大刀也难以使用
。趁着变阵的空隙他抽身而出,强打精神指挥阵型移动,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依然是那样威风凛凛,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
。
变阵完成,樱木把令旗交给身边野间的副将,叫他继续指挥阵势,自己便往阵心退去。他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眼前
开始发黑,头痛得像要炸裂一般,刀也只能放在马鞍桥上。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到全军的士气,即使倒下,也不能在
这里。
日光西斜,已经快要入夜了。病榻上的流川略微清醒了一些。他的眼光望向窗外,似乎是在想着心事。可他到底在想什么
,从他的表情中却看不出分毫。
四周很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不祥。
海南一方已经鸣金。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海南今天带出的大队人马恐怕没有几个能活着回去。最后的反扑已经失败了,接
下来只能退兵,否则翔阳的兵马一发,海南首尾难顾,后果如何自也不必多说。
此时已经回到阵心的樱木并没有任何喜悦的心情。不再只是剧烈的头痛,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不清晰的幻影,和一样
不清晰的现实杂糅在一起,已经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忽然间,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离他远去,没有了幻影,也
没有了真实,只剩下了一片虚空。
不!!!
毒名忘忧。抛尽世事,即可无忧。
可是如何肯忘,如何能忘?
终于,一个坚持不住,身体一晃,坠下马来。
远方,海南的大队已经渐渐隐去。至于湘北这一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已经无心去理会了。
流川忽然从病榻上坐了起来。
方才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他胆战心惊,下意识的坐了起来,竟然丝毫也没有借助他人的力量。
流川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看看四周,房间里并没有人。那刚才的声音又会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幻觉吗?
还没有等他把事情都弄清楚,一阵熟悉的感觉又从胸口涌了上来。突然心里一阵空虚,仿佛丢掉了此生唯一的寄托和牵挂
。
终于……了无牵挂了。
他的身体重新倒了下去。整个世界又回到了一片平静当中。
好一个宁静祥和的世界。
“哇——哇——哇——……”
“恭喜皇后娘娘,是位小皇子!”
“是吗?那太好了!”
“快去通知太后和彩公主!”
坤宁宫忙做一团。晴子望着放在枕边的婴孩,突然鼻子一酸,不由自主落下泪来。至于她为何落泪,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想哭。
那个婴孩,长着和他父亲一样火红的发。
尾声
决战之后,湘北王樱木花道在军中御帐驾崩,享年三十二岁。军前湘北密不发丧,待海南残部退去,大军班师回朝之后方
将此事公开,全国上下为之举哀,谥为“英武”。
湘北王之位由英武帝之子鹏继承,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赤木氏为太后,彩长公主为大长公主。在鹏成年之前暂由太后
赤木氏与大长公主彩子代为执政,国政大权由彩公主掌握。
奉英武帝之遗诏,彩公主与兵部侍郎宫城良田择吉日完婚,不必守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