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拉了拉手中的红线,很热心的解说道:
“尚未嫁娶的青年男女会在花灯节中牵起一根红线,彼端相连那方或许就是恋慕已久的有情人,很多夫妻都是这样一线牵
走在一起的,红线邀约很是灵验的,公子一定要试试,搞不好娇妻就在线那头呢。”
“哈?”
一听这么个典故,李清渺忽然觉得手里那根红线成了那烧红的烙铁,迫不及待的想要甩开。
不是他不想讨婆姨,而是他觉得真正的姻缘不是一条线能够决定的,要是世间缘分真能如此轻易羁绊在一起,那世上也不
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悲叹春秋了。
那青衣公子见李清渺一脸的不以为意,还以为他是不信他说的话,脸色沉了下来。
“公子,既然你无心求缘就不该牵红线,要是你拿了红线却不许愿会生生世世孤老终身的。”
即使不拿红线我也注定孤老终身了。
李清渺暗自叹息,不过也着实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提醒,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周围人一般小心翼翼的去拽着红线。那热心的
男子见他有了动作也就顾不得他了,移开些步子继续自己手上未完的事。
一根红线脆弱的轻轻一扯就会崩断,却偏偏饱含了无数有情人的希望和渴求,说来也怪,人们总是愿意把无法达到的事情
归咎于命运,再祈求从上天那里得到丝丝安稳。缘分并非浅薄的物什,哪能说得到就得到的。
拽着那截绵延的像是没有尽头的红线,李清渺静静地寻思着。如果红线彼端真有那个等待的人,他该如何,是顺从指引还
是极力抗拒?亦或是那头并没有人,落了空,那已经抛出的希望又该如何收回?
不管是接纳还是离开,都是冤孽。玄若真是害死他了。
“清渺,如何?可曾寻到心上人?”
陷入沉思杵在原地许久的李清渺压根没有注意到周围人潮渐渐散去,他默然独立的身影有多么显眼,李楚泽一眼就看到了
他,笑眯眯的挨过来调侃道。
“啊?哦,这根红线给你吧,我还没有成家的心思,抱歉,我先行一步了,祝你寻得美娇娘啊。”
刚才还在腹诽的人突然蹦出来,惊了李清渺一跳,怔愣过后,李清渺将手中红线递给李楚泽转身就走,李楚泽一个猝不及
防就失了他的身影,错愕的微张着嘴。
“难不成还是害羞了?”
李楚泽握着李清渺留下的那截红线闷笑着猜想道。
手中红线被人猛然扯动,李楚泽仰首望去,几步之遥站着一位黑衣男子,神色冷傲,脸色凝重,只有手中那截与他相连的
红线正讽刺的悬在半空中,线中央那个象征心心相印的同心结嘲讽着两个无心于彼此的人。
敖祭伸手使劲一拽,李楚泽愣了下就松开了手指,那段艳红似血的红线就被敖祭拉进了自己手里。
小心的将红线放进怀里,敖祭看也不看李楚泽一眼回身即走。
“诶,你是否动了真心?”
李楚泽的声音并不大,恰恰好能让敖祭听个分明。
微微顿住脚步,敖祭又迈开了脚步,一眨眼就掩埋在离开的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李楚泽负手而立,踩在一地无人拿起的红线上笑得高深莫测。
仓皇逃回家中,李清渺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焦虑,只是一截红线而已就让他头痛欲裂,连呼吸都凌乱不堪。只是现下回到
家里才顿觉对不起一番好意邀他同游的李楚泽,不但不辞而别还顺了人家的马车漏夜疾驰回来,不知李楚泽看到人去楼空
的客栈房间该如何恼羞成怒了。
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李清渺狼狈的垂着头,收起满腔的不知所措,疲惫的闭上了眼靠在门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澈河面上映照着点点零碎星光,暗夜下一袭白衣的玄若分外清晰,他身前还趴了个孩子。
“玄若,你吹的曲子真好听,再吹一次吧。”
孩童稚嫩的声音对玄若撒娇卖乖,磨蹭着素白衣裳下的膝盖就不愿离开,跟玄若身旁趴卧着的巨大神兽一个模样。
盘膝坐在清河岸旁的玄若轻轻一笑,温柔的揉了揉膝上孩子墨黑的发,如他所愿从袖中取出玉箫启唇吹了起来,宛转悠扬
的曲调泼洒在整个静谧的天际,直入云霄,那半身埋在水中的孩子满足的弯起殷红小嘴甜甜的笑着。
一曲终了,两人都沉默着,良久,那孩子才低喃一般的开口道:
“玄若,王兄说我是杂种,不配当父王的孩子,父王不会要我的,从今而后不会再有人待我好了。”
只是六七岁的孩童,说着话时却冷静平和,不带一丝悲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连受了咒骂都说的那么自然,全
然的陈述,没有怨怼。
玄若顿了顿,放下手中玉箫,白玉似地手指轻轻的梳理着孩子披在他膝上略显粗硬的头发,温柔怜惜的安抚着,一下又一
下。
“玄若,要是没人要我,你还要我还会待我好吗?”
清脆的声音里满含着期待,孩子扬起头来看着玄若,漆黑仿若子夜星辰似地眼眸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他。
接触到孩子渴求的大眼睛,玄若弯起唇角绽开笑靥,微微颔首,指下的动作依旧轻缓的抚弄着孩子不逊的发。
孩子惊喜的瞪圆了眼,笑的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天真的笑颜透着说不出的神采。
双手紧紧地搂抱着玄若柔韧腰肢,孩子不停地蹭动着他的腰腹,埋在他怀里,连说话声都闷闷地,却不掩其中的兴奋。
“你说了会待我好,那就不准反悔,我们拉钩。”
孩子伸出短小软嫩的手指,坚定的看着玄若,小脸上是全然的认真。
轻笑着探出手指与孩子柔软的小指勾了勾,看着他眉清目秀的小脸绽出狂喜神色,也不禁笑意盈然。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只着单薄衣裳睡在门外的李清渺被活生生的冻醒过来,睁开眼时还有些茫然,好似还在梦中看着那张
与敖祭相同的脸上绽出温暖和煦的笑靥。
明亮的月光下矗立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背影,霎时看到院中那熟悉的身影时李清渺不由得晃了心神,不知身在何处。
李清渺只是微微一动,前方不远处的背影就回过身看了过来。
“醒了?”
一贯清冷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关怀,敖祭移步朝李清渺走了过来,半蹲下身子与他诧异的眼对视着,低声问道。
看到近在咫尺的敖祭,听到他淡然依旧的声音,李清渺一时情急想也没想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
什么,只得睁大了迷茫的眼牢牢的注视着他。
第十三章
“敖祭,你到底是何人?”
思前想后,李清渺终于还是问出口。
本不该有交集的人诧然出现在他平淡如水的生活里,就像普通家人或者挚友一般与他同桌共食,与他谈天说地,与他把酒
言欢,从相遇到相识都太过巧合了。当他以为敖祭能伴他恒久的时候却突生变故,那一个接一个诡异难辨的梦境张狂的闯
入他的脑子,那口不能言翩然俊逸的玄若和始终痴情追随的冷煞男子是那么清晰而明显,熟悉的仿佛他生来便相识了似地
。
他只是个平凡的手艺人,不想卷入莫名其妙诡诘难辨的是是非非中。他贪图敖祭带给他家人般的温情,可是也怯懦的不愿
去深思他来此的目的。特别是在敖祭骤然离去时他才恍然觉察到那冷清似冰的男子带给他的不单单只是一段诡异的奇遇而
已。
心口生生的疼,是一生无法言说的禁忌残忍的拉扯。
“你到底是妖是仙,是魑魅魍魉还是山魈鬼怪,到底为何而来,你跟我说个明白吧。”
垂下眼睑掩住仓皇无措,李清渺狠狠的攥紧了敖祭的衣袖,指节鼓动,青筋分明。
敖祭微敛眼睫,看着肩膀隐隐颤抖的李清渺不言不语,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指,冷声道:
“出来!”
“呵呵,居然被你发现了。”
一道缥缈白烟从李清渺身后冉冉升起,模糊的烟雾渐渐形成一张俊俏脸庞,那人笑着贴在李清渺耳畔,似在撒娇一般微微
磨蹭着。
熟悉的声音乍然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惊得李清渺猛地回转头去,正巧对上李楚泽含笑凝视的眼,怔愣的无
法动弹,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那胭脂桥上的谦谦君子,也是妖吗?
那与他同欢的潇洒男子,也是妖啊。
“你要干什么?”
敖祭被一层月白光晕弹开来,双手快速结起法印想要击破罩在李清渺身上的法术,却无法撼动分毫,眼神不由得阴鸷残酷
起来。
虽然李清渺动弹不得,却能清晰的看到敖祭冷漠的脸上难得显现出的焦急,那被敖祭不断攻击的法罩也不时闪动着耀眼光
芒,炫花了李清渺的眼。
李楚泽亲昵的挨着李清渺的颊侧微微厮磨着,唇畔含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往日看来温文儒雅的面貌此刻却呈现出掩藏不住
的妖异,眉间眼梢多了分魅惑味道。
看着如此陌生的李楚泽,李清渺后脊一阵发麻,冷汗顺着脊梁骨淌进衣衫里。
难道今年他流年不顺,才会横祸天降?先有敖祭后有玄若,来的都那么突兀离奇。
他以为是妖的此刻正在试图救他脱困,以为是人的现下却捧着他的脸摩挲观赏,就像在打量一个猎物似地不怀好意满是戏
谑。
李清渺觉得自己就像只被困在笼中供人把玩的雀鸟,生性平和却总归逃不脱被人耍弄的命运。
一个敖祭是如此,一个李楚泽也是如此。
他们以为他李清渺是个凡人就能任意戏耍取乐了吗?
悲哀的阖上眼,李清渺只盼望再睁眼时,一切皆是一场奇诡的噩梦。
李楚泽流连在李清渺颊畔圆润温软的指尖忽然挑开了束缚他右眼二十几年的眼罩,敖祭站在光晕外看了个分明,结印的手
指更加快了几分。被不断击打的光罩激射出刺目的亮光,引得李清渺不由得微微睁开了眼,清亮的瞳仁中倒映着李楚泽温
柔依旧笑靥。
李楚泽恋恋不舍的抚摸着李清渺的眉眼,手势轻柔的像在爱抚情人,连眼神都含情脉脉。
被如此亲昵的抚摸着,李清渺浑身不自在,偏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如坐针毡。
敖祭紧张的观察着李楚泽的动作,手上也片刻不停的试图破了法罩,却没有效用,不由得焦躁起来。
“放开他,否则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我不得超生恐怕心疼的会是你。”
面对敖祭的怒火,李楚泽反而恶意的调笑道,注视李清渺的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在李清渺满怀疑惑怔忡不已的时候李楚泽突然发难,轻抚着他脸颊的手指骤然转了个方向,硬生生的插进了李清渺的双眼
中,毫不犹豫的将他的眼珠活生生的抠挖了出来。
猩红鲜血顺着李清渺疼痛狰狞的脸庞滴落在暗黄的地上晕出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痕,李清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顿时响
彻天际,让人不忍听闻。
“啊——————”
“这种东西根本不该存在。”
李楚泽嫌恶的将掌心盛着的血淋淋的眼珠抛在地上,语气森冷。
双眼揪心的剧痛让李清渺呐喊的嘶哑了嗓子,无力摆动的身体不自觉的剧烈颤抖着,指尖刺进了掌心都没能察觉。
铁锈般的气味激起敖祭压抑许久的狂性,不顾一切聚起掌中巨剑,横空一剑劈向光罩,力道刚霸杀气沸腾。
随着剑气破空而出之声响起,那禁锢李清渺许久的法罩终于失了效力。待亮光耀目之后,只剩下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李清
渺,而李楚泽早就不知所踪。
梦境恍惚的抓不到头尾,李清渺心中惴惴,明明睁不开双眼却能如此清晰的看到一切。身体像被投掷在一处空茫无边的地
界中一般,轻的像是云絮,只有意识缓缓的归于沉寂。
趁着月白似雪皎洁如绵,白泽伴着玄若踏月而下。
玄若一袭素白缎绣长衫腰间系着一枚镶边白玉腰扣衬出修长身量,墨紫的眸看向清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的湖面展唇浅笑,
盘腿坐在湖边一块巨石上任由无量月光披洒满身,白泽乖顺的趴伏在他脚下,细细的打着呼噜。
掏出袖中玉箫,启唇轻吹,还未等情绪蔓涨忽闻水面一阵激荡,白泽挺起身子警惕的看向湖面,玄若也停下动作看了过去
。
待看清是何物扰了清静时,玄若也顾不得其他,下了巨石疾走过去,从湖中捞出一具幼小身子,是一位昏迷不醒的半大孩
子。看清他下身那半截鱼尾时玄若微微怔愣了一下,只一瞬就神色如常。
捏了法印点在孩子紧皱的眉间,看着那孩子攥紧的拳头上斑斑血痕,还有那明显被鞭打过的弱小身躯,玄若不禁难受的微
蹙眉头。宽大衣袖拂过,孩子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模样就恢复了原状,那些狰狞伤痕也消失无踪,只是秀气的眉头还是紧
紧皱着放松不开。
将孩子纤弱的身子裹进怀里,玄若轻轻的拍抚着他的后背,温柔的微微摇晃着,孩子仿佛知晓似地嘤咛一声慢慢的睁开眼
来,顿时跌进了一片幽紫中,璀璨星眸傻愣愣的看着玄若,半天开不了口。
“醒过来了就好。”
温柔和煦的声音直接传到孩子的耳朵里,孩子有些诧异的看着男子微弯浅笑的唇,明明他没有企口却能同他说话,这人是
谁?
“你是谁?是不是我王兄要你来害我的?”
早就习惯本性丑恶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突来的善意,这是孩子从小到大亲身得到的教训,所以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抽出
手中玲珑袖剑比向玄若跳动的颈项脉搏。
白泽直立起庞大身躯,呲开森森白牙欲扑过来,却被玄若抬手阻止。
玄若轻轻的松开怀抱站起身来,长袖盈香仪态雍容。孩子微凉的身体失了温度,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的昂首看着玄
若,晶亮的双眼警惕的打量着他。
“不要把人都想得太险恶了,孩子。”
柔和的目光淡淡的看了看那浑身利刺的孩子,玄若拍了拍白泽的脑袋,白泽乖巧的半趴下来,玄若乘骑上去,那雪白的庞
然大物就立起身子,吓了孩子一阵哆嗦,跌趴在地,直愣愣的看着玄若翩然若仙的身影,张口欲言却倔强的拧紧了眉头。
回眸浅浅的对孩子笑了笑,玄若不再流连的离开了,只余下那一身黯淡黑衣的孩子疑惑的仰望着辽远天际,直到再也看不
清消失的白色亮点为止。良久,孩子才瘪着嘴跃入湖中,激起无数水花之后渐渐平复,这一夜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了无
痕迹。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待玄若再次下凡赏一池青莲时凡间已经足足过去百年了。
湖中碧水衬着洁白莲瓣,煞是好看,人间景色总是这样,不论人世轮转几遭,只有美景恒久不变。
玄若还是端坐在湖边那块巨石上,刚一坐正就被破水而出的孩子抱了个正着。
“总算是等到你了,不准你走。”
经过百年,本来圆润可爱的小脸削尖了不少,依稀能看出少年儿郎的英挺轮廓。
早已察觉此处有人的玄若有些诧异,没想到等在这儿的居然是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反手抱住了紧挨
着他的孩子,将他置于膝上细细的瞧着。
“重了不少啊,小家伙。”
醇厚的嗓音温柔的调侃着半大不小的孩子,果然见他一下子就涨红了小脸,倔强的嚷嚷道:
“我才不是什么小家伙,我是敖忌。”
故作惊讶的挑眉,玄若捏了捏敖忌柔嫩的脸颊。
“搞了半天你是龙族的孩子,失敬失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