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同行,我一个人便是和毕留打了照面他也不认得我。”
裘梓一怔,心想确实如此,“照这么说,倒是我和师父欠了你人情。”
古非道,“不是么,这次若能救出前辈,上次欠我的七日草可要记得帮我采回来,还有这次我得想想要你给我寻什么……
”
裘梓轻笑道,“你我兄弟还讲什么亏欠,你要什么,直接同我说便是。”
古非甩开他搭在肩膀的手,提起药包向外走去,“亲兄弟,明算账,快歇着吧,我给你煎药去。”
裘梓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又对被关上的门板看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懒洋洋的倒回床上。
古非在廊下通风之处燃了药炉,取了小扇顾火。正觉无聊时,回廊西侧转出一道身影,侧眼看去,正是昆尚斌。古非心中
暗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待昆尚斌走到近处,站定在他面前,方抬起头,面露惊讶之色,跳起身子,手足无措的对昆尚斌
作揖道,“这,这位壮士请了……”
昆尚斌上下打量了古非几眼,目光多停于双手,眉宇之间。古非知晓他在查探自己是否习武,索性再显得害怕些,整个人
靠在一旁墙壁上,又缩了缩肩膀。
昆尚斌冷冷道,“你是什么人,和你同行的人叫什么,来雨城做什么?”
古非小心翼翼道,“在下古非,和在下同行的乃是兄长古原。在下和兄长往南下去寻亲戚,没想到兄长半路病了,只好在
雨城歇脚,另外为兄长延医看病。这,这位大人可是微服出巡的官人么,在下带有勘合路引的……”
雨城之中多江湖之人,官府力量便随之削弱,古非将昆尚斌误认为官府众人,活脱脱一个不涉江湖的书生一般,昆尚斌那
些许疑虑也一并消了,转身离去。
古非回身重又顾了炉火,心中不禁疑惑重重,若只为防裘梓,昆尚斌又怎么会如此事无巨细的躬身自问?然而既然已决心
和裘梓南下,这些事也只有越来越明朗,迟早会得分明。
端药回房,见裘梓靠在床上对他坏笑,心中微微一动,板起脸上前,将药递给他,“喝吧。”
裘梓却不接药碗,拉长了声音道,“小弟,要‘请’兄长喝药啊。”古非见他神情促狭,脸色变了几变,抓着药碗合身扑
上去压住裘梓,捏住裘梓脸颊扳开嘴,把药水直接灌到他的嘴里,“请!兄长喝药!”
裘梓被呛得大声咳嗽,连眼泪都挤了出来。两人正低声笑闹,裘梓忽地变了脸色,向古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将被子
蒙头盖住了,大声咳嗽起来。
古非知外面有人窥视,侧身挡住门窗方向,附身装作去探裘梓额头,手上却不知何时捏了一块冰糖,偷偷向裘梓嘴里塞去
。裘梓不敢挣扎,硬是被古非撬开嘴喂了块糖。冰糖清甜不腻,确是解苦的好物,然而看到古非似笑非笑的表情,裘梓也
只得暗暗做个“记仇的小气鬼”的口型给他看。
次日裘梓身体见好,气息通畅,便携古非偷偷溜出了雨城,顺着官道南下而去。
雨城往南则多为权门及其附属小门派人士出没,古非倒没什么,裘梓遮遮掩掩行了一天,终于忍不住贴了胡子,染黄皮肤
,古非又给他点了几颗黑痣,便是昙悠子站在面前,也再认不出这便是自己徒弟。
又过了几日,两人终于赶到清镇,清镇距离权门总舵极近,裘梓不敢大意,在郊外藏好武器等物,再三试过口音化妆均无
问题,方才进得小镇。
上次和昙悠子联络已是五六日前,裘梓担心师父,直奔客栈而去。谁知到了客栈,却见满目挽联白幡,竟是在办丧事。裘
梓看到此景,心中又是一痛,抢上几步,抓住一人问道,“怎会如此,这是谁家的丧事?”
被抓住那人冷不防见一人疯了一般冲上来,心中已经极为惊骇,加之这家死人莫名其妙,官府查了几天都没有线索,周围
邻里都传为厉鬼作祟,两下冲击,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古非急忙赶上前去,为那人推拿两下,方才悠悠醒来,见古非神情柔和,温言相问,才诺诺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
前几天这家客栈的小二和老板都莫名其妙被捏碎了喉咙死了,后来在里面客房里又见到一个老道的尸体……”
古非一惊,回身去看裘梓时,见他眼神呆直,突然大叫一声,仰面晕了过去。
裘梓再醒过来,已是夜半。古非带他到了郊外一处树林之中,正背着他生火烧水。火光在他周围,茸茸的勾勒出一个人影
。
只这样看着,便想起出师前跟着师父游荡江湖,也是在这样一个夏日夜晚。那时还只七岁的裘梓年少无畏,一个人摸入据
说有妖怪出没的林子,谁想却迷了路,和同样来采药迷路的古非相识。两个孩子怕得瑟瑟发抖,靠在一起守到天亮,昙悠
子才找到他们两个。后来又走了两日一夜,方才出了那座森林。
那天夜里,昙悠子安顿了两个孩子,自在一边顾火。睡不着的裘梓偷偷睁开眼睛看师父,便是温暖的火堆勾勒出的一个背
影,让他心中再无恐惧。然而就在现在,这个让他安心的背影已经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中一阵酸楚,裘梓眼角发热,缓缓流下泪来。
古非听到背后声响,刚想回头,却又停住。起身道,“我去找点东西吃,你起来喝点热水吧。”
裘梓见古非的背影隐入朦胧黑夜中,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古非离开半个时辰方回来,手里抱着一捧蘑菇,也不去看一边裘梓的脸色,另外烧了一竹筒的水煮蘑菇。
裘梓眼睛通红,盯着氤氲而起的水汽发呆。
古非道,“我打听过了,前辈的尸身被官府收去,说要到后天,无人认领的话便收到乱坟岗葬了……”
裘梓跳起来道,“我去领!”
古非拽住他,“你等我说完,权门定有人在那边安排,也说不定是个陷阱,还是等官府把前辈送出来再做打算。”
裘梓甩开他手,“不行,不能留师父一个人在那边,师父活着的时候我不能尽孝,如今……”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不
再看古非,大步走开了。
古非看着他离开,忍不住揉了揉头。
第 4 章
裘梓初逢大恸,心神懵懂,迷迷糊糊回到清镇,向官衙而去。古非远远跟着他,既不敢太近,又不敢就此抛下不管。裘梓
摸黑翻入停尸之处,潜了进去。清镇甚小,其中只一具尸体。裘梓掀开遮罩的布巾,那尸体已经有些腐烂,衣饰也具被除
下,然而轮廓间仍能看出是昙悠子的样貌。
半日前得知师父死讯,裘梓尚不能确定,现在亲眼看到师父尸身,便是确认无疑了。裘梓浑身颤抖,低低叫了声“师父”
,抱住尸身痛哭起来,可惜昙悠子再也无法像他小时候撒娇那样,搂住弟子安慰了。
古非迷晕几名看守,进入时见裘梓抚尸痛哭,心下也不禁凄然。古非自幼家逢巨变,父死母离,昙悠子自认识后便对他颇
多照顾,在他心里,对这位前辈也有如亲人般亲厚。现在见他惨死,也觉伤心。
“阿非。”裘梓哭过一场,心神略清明了些,转头招呼古非道,“你来看看师父,师父他的伤……”
古非上前,借着窗纸透过的月光仔细端详,见昙悠子头顶凹下去一块一般,手摸上去软绵绵的,仿佛没了骨头一般。再用
手一掀一按,内里竟发出骨末相互碰撞的咯咯响声,暗夜听来毛骨悚然。
“若说这手法,确是毕门主所为……”话音未竟,裘梓握掌成拳,捏碎了停尸床头。
古非见裘梓眼中哀怒已极,随时便要冲出去的样子,伸指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道,“你别冲动,我可不想这一次给你师徒
二人一块收尸。”
古非指尖沁凉,抵在额间似是一道冰气打入裘梓脑中,瞬时让他安定下来。见古非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微担忧,想起今
日冲动急躁,不禁有些愧然。然而心中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再转眼看到师父尸身,鼻子又是一紧。向尸体跪了下
去,端端正正磕了八个头,“师父在上,弟子有生之年必手刃仇人,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古非也随他跪拜下去,两人再裹了昙悠子尸身,悄悄出了官衙。
两人翻出官衙侧墙,正欲出城,裘梓突然一拉古非,将他藏在身后。
古非一凛,背靠着墙,透过裘梓身边看到几个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两人四周。
裘梓虽然哀伤,却犹自镇定。两人匆忙进城,没带兵刃,上下只有裘梓带了一柄匕首。裘梓将匕首交到古非手里,低声道
,“自己小心了。”
古非握紧匕首,寒沁沁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有种麻木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那几人合围之势已成,为首的一人向裘梓拱手道,“裘公子,七日方到,可叫我们好等啊。”
裘梓冷哼一声,道,“毕留呢?”
那人笑道,“门主早就料到公子必然想要见他,特叫在下在此相候,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赏光?”
裘梓双手微颤,正欲开口,身后突然伸来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凉意瞬间沿着手腕流到心间,裘梓一个激灵,神志清醒起来,翻腾的怒气似乎也平静许多。
反手拍拍古非手背,裘梓淡淡道,“门主邀约,本不该辞,只是先师尚未安葬,还请门主略等几日,裘梓必然上门拜访。
”
那人眼珠一转,看到藏在裘梓身后的古非,低低笑道,“裘公子可是担心您身后的这位?即是裘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权
门的贵宾,我们当是要好好招待的。”
他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一花,一道劲气扑面而来。
此人也是权门中的高手,事出突然,反应仍然迅速,身形微晃,已然闪过。
待他定睛一看,只见掷过来的竟是一块墙砖。再回头去看时,裘梓负了昙悠子的尸身,又拉着古非,出掌逼退左手边两名
黑衣人,隐没在黑暗之中。
几名手下上前请示,那人道,“不必了,门主自有安排。”
说罢,几个身影也在黑暗中悄悄隐匿。
裘梓拉着古非一路狂奔,回到郊外,古非问裘梓道,“有人追踪么?”
裘梓探查左右,除了他和古非竟再无他人。内心也甚是奇怪,昙悠子并非常人,若以毕留往日习性,既然想到要狙击两人
,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让两人将尸体取走。
古非沉吟道,“若无人追踪,恐怕权门内部有变,其重大程度,不下于你。”
裘梓更是奇怪,这几年裘梓异军突起,俨然便是权门的头号大敌,这次南下,已经有着与权门拼死一战的准备,谁知竟如
此轻易。若说毕留忽略了此点,那是绝无可能。
裘梓道,“如权门内部生变,不若你带师父回去,我去探探。”
古非见裘梓目光坚毅,暗中轻叹一声道,“好吧,明日咱们先将前辈火化,你……你也要小心。”
裘梓揽住古非肩膀,将头埋在他颈中道,“你也一样,我……师父去了,我最亲的人只有你……”
若平时这么说,古非定要扎针下药,让裘梓吃些苦头,然而此时此刻,古非只有回手抱住裘梓,“我知道,你放心我吧,
我在家等你回来。”
古非声音柔和低沉,带着安抚味道响在耳边,裘梓收紧手臂,将古非牢牢抱在怀里。
次日清晨,两人将昙悠子火化了,古非负起骨灰,见裘梓仍然满面悲戚,上前劝他道,“生死有命,前辈若在,定也不希
望见你如此悲伤。”
裘梓点点头,转身去了。古非遥遥看他背影,直到他变成一个小小黑点,又再也见不到。
古非转头北上,不过几日便又回到了雨城。
当晚借宿客栈休息,想到不过几日前,他和裘梓虽然担心不已,却还能在这客栈中玩笑打闹,却在今日,只接回了前辈的
骨灰回转,好友潜去权门总舵,尚不知消息,不知安危,若是平日倒也无妨,只现在裘梓心情激荡,行为之上恐怕难以避
免有不妥之处。然而自己不通武功,跟去了反而碍事。心中烦闷,忍不住上街闲逛,排遣心情。
信步走到东街一处茶馆,见客人不多,古非便进入闲坐,不多时,门帘又被掀开,进来一人。古非抬眼望去,不禁一怔。
那进来的人竟是昆尚斌。
昆尚斌冷眼扫视一圈,看到古非也是一怔,随即沉下脸来,迈步走近。
古非将茶杯放在桌上,拱手道,“官爷,您好。”
昆尚斌身材高大,挡在桌前便如一座小山一般。古非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他冷冷道,“你可找到了你家亲戚?
”
古非低头道,“谢官爷关心,我们兄弟赶到时,亲戚却已经搬走了,家兄不适车马劳顿,日前也……”说着,表情也沉了
下去。
古非虽不是昙悠子的弟子,却也受昙悠子照顾长大,故而这几日均是着了丧服。如今却亏了这衣裳,对昆尚斌也能扯谎下
去。
古非和裘梓料想的不错,权门这几日确有让毕留头痛的大事发生,故而裘梓之事,毕留只求他暂不捣乱,稍加牵制而已,
别的也都一并按下了。
然而古非并不知其中缘由,见昆尚斌滞留雨城,此番见面又不知是偶遇或是早有预谋。他虽然没跟权门之人正面照见,却
又怕真的被识破。到时非但不能护送昙悠子北上,更可能被人控制威胁裘梓。权衡之下,对权门行事古怪之处多了几分留
心,忍不住想要弄个清楚。
此时见昆尚斌转身欲走,古非手一歪,一杯茶水具向昆尚斌洒去。昆尚斌袍袖一拂,满杯茶水齐齐被挡回来,泼了一桌子
。
古非“啊哟”一声站起身来,作揖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可泼到了?”一面取出帕子要给昆尚斌擦拭。
昆尚斌侧身躲开,淡淡道,“无碍。”径直去了。
古非唤小二收拾残局,微微露出笑意。
权门和正道在雨城的势力各占五分,明争暗斗也层出不穷,昆尚斌本身谨慎,功夫又高,无人能近得了身,却终让古非算
计了去。那泼茶,擦拭具是虚掩,只在昆尚斌拂开茶水,收回衣袖的瞬间,已经弹出令人发热呕吐的药粉。
第 5 章
回到客栈打听了城中最有名的医馆,乃是城西的秋枫斋。次日一早,古非便赶到秋枫斋,配了一副清热败火的方子,嘱学
徒去煎。那秋枫斋的大夫姓韩,他本身医术绝佳,又着意结交,几句话间便和韩大夫谈笑甚欢。
正说笑间,一名仆役赶到近前,奉上银两道,“韩大夫,小的是昆府的家丁,我家主人病了,请你去看看。”
韩大夫和古非正说得兴起,突然要出外诊,心中颇为不快。古非见状笑道,“韩兄,在下虽读过几本医书,配了几个方子
,却并不曾真正诊病医人,韩兄何不带我去见识见识?”
韩大夫笑道,“这有何难。”便让学徒顾店,看着古非的药炉,带他向昆府而去。
韩大夫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名医,那仆役自不敢拦阻。二人进了昆府,直奔昆尚斌房间,尚未入门,便听得里面传来干呕之
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