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奏折居然是叫他去过继给死了好多年的孝宗皇帝,朱厚熜皱起了眉头。
孝宗皇帝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再说了他有自己的儿子,虽然那个儿子也已经死了,可是只要有大明朝,只要还有朱家的皇
帝登基,就不会出现宗族祭祀的时候没有人祭他的问题。
这也就是说,过继不过继的,根本就是画蛇添足。朱厚熜作为现任的皇帝,本来就有祭祀他的义务,根本用不着过继。
更何况,朱厚熜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爹,而且朱祐杬也才死了不到三年,按说,朱厚熜的孝还没守完呢。现在居然就说起了
承嗣和过继的问题,这帮子大臣脑袋被门挤了么?现在倒是不讲孝道了?
虽说朱厚熜因为自身的原因,在他心里还是那个现代的爸爸才是他爹,对于谁才是这个时代这个身体的父亲其实比较无所
谓。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让他“抛弃”了养育他十一年的朱祐杬,另外认了一个跟他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甚至在他出生之
前就已经死了的人当爹吧?总得有个缓冲的时候呀。
而且,要是过继过去,现在已经不止是朱祐杬一个人的问题了,连带着蒋氏也不能认了。成了孝宗的儿子,朱祐杬就成了
他的堂叔(皇叔考),而蒋氏就从母亲,一下降级成堂婶(皇叔母)了。爹不是亲爹了,好说,反正两个都已经死了;可
是妈还是活着的呀,这让蒋氏怎么受得了?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好不容易长成了半大小伙子了,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人家
的儿子,改口叫自己堂婶了,蒋氏还不得直接崩溃了?
再加上现在蒋氏也就只剩自己一个亲人了。最疼爱的小儿子朱厚煜夭折,朱厚熜的长姐,也是蒋氏的长女,善柔郡主在五
年前就夭折了,蒋氏的后半辈子完全就指望着朱厚熜了。要是现在朱厚熜再认了别人,蒋氏大约是受不了的。
朱厚熜皱着眉,眼神不善的看着毛澄。大概是新君年少,真的没什么威仪可言,毛澄顶着朱厚熜冰冷的眼神,一点儿也不
受影响,念得兴致勃勃。
末了,毛澄高举奏章,扑通一下跪下了,神情激昂。他已经说了快半个时辰了,声音也有些嘶哑,可是他的音量愣是又上
了一个台阶。
“臣等以为,此为圣朝第一大事,有言毋行者,为乱臣贼子,邪佞祸国,当斩!”
本来要是只有前面的那部分,朱厚熜或许也就好声好气的和他们讨价还价了。可是这最后一句,分明就是威胁了么。
当初在北京城外,杨廷和也不过隐晦的警告了他一句,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呢。现在做了皇帝,大臣们倒敢这么明目张胆
的威胁他了吗?
反对的就是乱臣贼子,该杀,那如果他反对呢?
朱厚熜看着毛澄的眼神已经不止是冰冷了,还带上了厌恶。他这个人算是很平和的人,也不怎么容易真正的生气,但是就
是讨厌别人威胁他。
这是打从上辈子很小的时候就有的毛病了。在苏沉照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如果父母告诉他,期末考试考得好会有奖励,那
么他就一定会努力学习,争取考个好成绩;但是如果父母说的是,如果考不好就没有新衣服,不带他出去玩,那他及一定
跟父母作对,专门反着来,就是要考个很差的成绩叫他们看看。
时间长了,就连老师们也都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了,几乎从来都不会对他说“如果你怎么怎么样,我就告诉你家长/你班主
任”这样的句式。苏沉照就这么把这个毛病带到了中学,带到了大学,一直带到朱厚熜身上。
所以现在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的朱厚熜是真的生气了,太监把毛澄的折子拿了上来,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接,就这么让
那个太监举着折子站在一边。
晾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大臣们都眼巴巴的看着默不作声的朱厚熜,直到毛澄也忍不住抬头了,朱厚熜才冷笑了起来。
“毛卿,好大的权势!有言毋行者,当诛么?凡是不附议者,在毛卿口中都便成了乱臣贼子,那,今后还有谁敢违背毛卿
之意?毛卿干脆代朕行事吧!”朱厚熜拿过太监手里的奏章,丢了下去,正落在毛澄的鼻子下面。
这个帽子可算是扣得大了,一下子毛澄就变成了挟君令以要群臣了。杨廷和瞪大了眼睛,似乎惊讶于朱厚熜的不按牌理出
牌。毛澄的脸色更坏,直接变成了铁青色的。
但是皇帝只是指责了一句,也没有说是什么罪名,更没说要处罚,一众大臣们就这么站着,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朱厚熜,无
从求情,也就没有人贸然的求情。
“昔者太祖皇帝尚不为虚名附会朱子后人,今日朕便是那忘本之人,要背弃先父了吗?”朱厚熜知道这件事虽然是毛澄出
头,核心还是杨廷和,于是眼睛就只盯着杨廷和,“毛卿此言,要置朕于何地?如若依了毛卿所言,使我父子不相认,百
年之后,朕如何有脸面见太祖及父王于地下!”
朱厚熜抬出了朱元璋的例子,倒是恰当的。当年朱元璋做了皇帝,要修家谱的时候,大臣们都建议他把朱熹作为自家老祖
宗,抬出来也好看。但是朱元璋一点儿也不避讳的说,他根本和朱熹一点关系都没有,开口就说“我本淮右布衣”,当真
是自信又豪迈。
现在朱厚熜抬出来了朱元璋,也是表明,他绝不会为了名声上好听,或者还有继位的名正言顺,就不认自家的亲父,攀附
上孝宗皇帝。
这样一来,就把是否继嗣的问题引导向了他自己的名声的问题,不纠结于这是国体,或者这是大礼,对于朱厚熜才是有利
的。
果然杨廷和接话了:“毛澄本意并非如此,皇上且请息怒。皇上至孝,此乃国运天幸。然臣等是为皇嗣计,令天家血脉得
以传系,兴献王可尊皇考位。”
朱厚熜暗笑,就是等你这句话!
“天家血脉!难不成朕不是天家血脉?”朱厚熜立即一副愤怒的模样,“为皇嗣计!难不成朕即位便不是皇嗣传承?兴献
王又如何?自也是太祖血脉,宪宗亲子!朕乃宪宗皇帝孙,便没有皇父也是皇嗣!”
杨廷和自知失言了,马上就想把话题转回礼数这方面。但是朱厚熜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好继续纠缠下去的。他对于这些礼
数,大体,还有国运祭祀什么的,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兴趣。继续讨论,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认不认孝宗皇帝,反正事情
也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所谓。这些对于国计民生没有一点用处的讨论,朱厚熜也不想让它再占据正儿八经的议政时间
了。他反驳毛澄,只不过是因为被威胁了心里不高兴罢了,现在火气下去了,也不想再浪费口舌,浪费时间了。
于是朱厚熜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此事无须再议!朕不准!众卿更有何事,禀来从速!”
第七章:议礼争位
下朝以后,朱厚熜其实就没有什么事情了。现在朝政全都是由内阁把持操作,他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看看内阁大臣们送上来
的批复好的折子,还有一些关于人事调动和政务汇报的奏章,然后在上面盖上章,这就是他的全部工作了。
朱厚熜也很清楚,现在如果真的让他自己来批大臣们的奏折,他还真干不了。先不说经验和能力问题,光那么多的数量他
就受不了。不算上全国各地各巡抚御史们的奏折,就是朝廷上那么多言官们的骂折(专门弹劾别人的找茬折子),就够他
批个一整天的了。
现在他的工作就是见习。看着这些阁老们怎么做,然后学着,慢慢地自己也就会了。
就当现在还是实习期好了,朱厚熜对自己说,等实习期过去,实际操作都学会了,政治水平也上去了,再正式上岗也不迟
。
杨廷和再怎么厉害也是斗不过他的,毕竟朱厚熜年轻,而现在杨老先生已经年过花甲了,虽说身体不错,但是离退休也不
远了。
朱厚熜看文章或是书籍,速度是很快的。中国古代人都有边看边背的习惯,所以他们读书,读一本就是一本,速度却上不
去。
可朱厚熜虽然也死记硬背了不少典籍,却仍旧是保留着现代的读书模式。背就是专门去背的,读的时候照样一目十行,读
完了也就知道个大概意思,可能有哪一句写的好的记住了,但是想要通篇背下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杨廷和们不知道,他们认为朱厚熜要看到半夜的奏折,他基本上到下午也就解决了。然后朱厚熜就开始了自己的功课
,看行政图。
毕竟还是地理专业的,朱厚熜就算是来到明朝十几年了,对于地图也还是很熟悉的。哪里的特有植物是什么,土质怎么样
,地形怎么样,水文条件什么样,气候又如何,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能够记得个大概的。
现在明朝的疆域没有后世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这是说真正归属明朝行政统辖之下的土地面积。那些属国之类的,不能征
收税收,也不能纳入行政规划的范围之内,在朱厚熜看来根本就还不是自家版图里面的。
皇宫里的地图画的当然是很详细的,除了因为投影方式问题显得形状有些别扭之外,朱厚熜对于这些地图还算是满意的。
只是有一点,版图上没有台湾,也没有海南岛。
这让朱厚熜皱眉皱了很久。海南岛不说,台湾问题却是很严重的。台湾问题对于每个中国人都算是心上的一根刺,时不时
的就扎一下。朱厚熜本来以为这时候还没有国共相争之后的一系列事件,台湾总应该是被画在版图内的了,可没想到,这
时候的台湾,仍然并没有乖乖的呆在领辖范围内。
历史白痴朱厚熜同学不知道,台湾现在还在荷兰人手里沦陷着,要等到崇祯朝郑成功才能收复台湾。于是一无所知的他下
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台湾拿下,决不能容许台独。反正现在的台湾还不是所谓的宝岛,经济文化也都还不发达。大不了他
就愤青一把,武力平台。
朱厚熜招呼着身边伺候的小宦官去拿关于台湾的资料,可是小太监还没出门,外边就通报了,杨廷和杨大学士求见。
杨廷和打断了朱厚熜对于台湾的研究,也让他晚了好几天才知道现在的台湾还是殖民地这个可怕的事实。朱厚熜现在只好
让太监们把地图收起来,正襟危坐的等着杨廷和进来。
走进门,杨廷和又是一套大礼行下来,看得朱厚熜直皱眉。于是在他心里,改善年老的大臣们的待遇,让他们不要再动不
动就跪,代替了台湾问题,成为了朱厚熜计划中掌握了实权要做的第一件事。
“杨卿快快起来。”朱厚熜在杨廷和的头刚挨上地的时候就说道,然后看着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慢悠悠颤颤巍巍的爬起来
。
他其实很想跟杨廷和说,以后非正式场合就不用再行叩拜之礼了。可是要是他真的这么说了,只怕杨廷和下一个动作就是
重新跪下了,然后高呼“不可”。
废除跪拜礼节,现在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朱厚熜也没有多想。不过对于年迈的大臣,赐个座还是可以的。杨廷和再怎么
守规矩,也不会拒绝,这也算是很荣耀的事情。
所以当朱厚熜说“去给杨卿拿个杌子(大约是马扎和板凳的综合),坐下说话”时,杨廷和也只是稍微的推辞了一句,就
很高兴的坐下了。
他此来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事,还是那个问题,让朱厚熜过继给孝宗皇帝。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总之就是按照礼节,按
照规矩,朱厚熜就得当孝宗皇帝的儿子。
朱厚熜静静听他说,也不反驳,也不答话,连个语气词都没有。杨廷和一边说一边看他脸色,也有些不确定。
等他说完了,朱厚熜才问:“依杨卿之理,若有必要,这父亲,也是可以不认的,也是可以换的了?”
“臣非是要求皇上背弃兴献王,”杨廷和说,“兴献王可为皇叔考,亦是大礼了。”
“嗯……”朱厚熜站了起来,杨廷和也赶紧站起来。但是皇帝踱了几步,也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叹。
杨廷和跟在朱厚熜后面,从屏风后面绕到门前,才终于听到朱厚熜说:“朕闻之,杨卿有一子,年少多才,文思横溢,世
所共赞,是也不是?”
杨廷和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他要说些什么,但是也只能回答:“是,犬子一向蒙人谬赞,但还是有几分薄才的。”
“很好。”朱厚熜回过头,微笑着对杨廷和说,“朕亦闻,杨卿有一兄长,少年早夭,实在令人惋惜。不如,就让杨卿之
子,为杨卿之兄为嗣,也算是全了你们兄弟情谊。再者,杨卿方才言道,宗嗣当由嫡长者继之,杨卿之兄,也是嫡长子嘛
,于礼亦是大有所合。这么一来,于情于理都好,朕今晚就下诏,杨卿以为如何?”
杨廷和的鼻尖上出现了明显的汗珠,他那个哥哥,四岁就死了,他根本就没见过,说什么兄弟之情?而且他自己也是嫡子
,说嫡长子的问题,根本就是找茬。
可现在皇帝这么说了,找茬他也没办法,于是他只好跪下,叩头:“皇上,臣子是臣独子,若为兄长承嗣,那臣……”
他的话没说完,朱厚熜就接口道:“朕亦是父王独子。朕之兄弟皆早夭,若朕为孝宗皇帝承嗣,那杨卿将置兴献王如何?
”
杨廷和张了张嘴,朱厚熜又说:“好了,这件事朕意已决,是不会允的。杨卿下去吧。”
看着杨廷和怏怏的走出去的背影,朱厚熜捏了捏鼻梁。
对于他来说,这整件事里面重要的也就是蒋氏的问题,其实倒是很好解决的。这个时代,女人总是被轻忽的对待,蒋氏的
名分问题,大臣们大约会比较轻易妥协。
但是,娘你立了,爹你却不认了,这未免说不过去吧?这就又掺和了朱祐杬和孝宗的问题,就变成了必争的焦点了。
而且,朱厚熜其实是希望能够接着这个契机收回一部分被内阁分去了的君权。这是他即位后作为君王与朝臣的第一次较量
,这次如果内阁退缩了,那朱厚熜以后的话事权就会更多;反之,朱厚熜的为政之路就会比较艰难了。
不仅仅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子们也会欺负新来的皇帝呀。
朱厚熜在来北京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做,就要做一个负责任的帝王。不仅仅对朝廷负责,更是对百姓负责,对国
家负责,还有,对他自己所知道的未来负责。
就算不能成为一代明君,起码也要尽自己所能让这个国家富强起来,尽量的避免可能会有的厄难,这才是他来到这个地方
,成为现在的这个帝君,甚至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
如果就这么让大臣们掌控着朝政,那他仍旧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这就没什么意义了。在其位,谋其政,不能因为大臣们能
干就放手。有些事,是作为帝王所必须做的;也有些事,是作为帝王才能够做的。两样朱厚熜都不准备放弃。
所以杨廷和们,对不起了。不是我不尊老,实在是,此为必经之途。
连续几天,上朝争论的都是皇嗣的问题。好像整个国家都没有别的事情了,大臣们天天就只讨论这一个问题就够了。
朱厚熜好几次都想说,“你们不用再讨论了,这事儿要是不依我,就搁着吧”,但是最终还是耐下了性子,和他们争论。
其实争的越久,对于朱厚熜就越有利。他不在乎时间问题,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只是借此压制群臣而已;但
是大臣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得尽快的确定下来这件事,确定了名分,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