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已经颇具规模了。
其实朱厚熜曾经想过做出来书立,好让赵审不要再整天唠叨他只钻研一些小道,但是无奈明朝的纸张质量远远不及后世的
结实,书籍立起来很容易损坏,只好放弃了。但是他还是不死心的让工匠们做出了木制的文件夹,倒是让得了益的赵审安
静了几天。
商业发展起来了,但是农业还是立国之本,不能不操心着。
安陆的人们这两年尝到了甜头,很多人都弃掉了家里的田地去跑生意,到手工作坊里去做工,居然形成了农民工的势头。
这可就让朱厚熜后悔起来了,现在就开始有资本主义后期的不良效果了吗?不行!必须打住!
农业补贴是不现实的,农业税现在还老高呢。再说了,这些税收可都是朱厚熜自己的收入,他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不
愿意干赔本的买卖。
那就只有从商业那方面入手了,课税,永远是宏观调控的好办法。
于是安陆开始征收个人所得税(……),这个新名目的税收恰恰好是针对着高收入的商人们。收入在一定水平之下的人用
不着课税,但是收入众多的商人们和手工业作坊主就是出血的肥羊了。
在同时,鼓励农业种植的条文也贴到了城门边上,粮食亩产年产量达到一定数值的人家会得到官衙的嘉奖,这对于单纯善
良的老百姓们来说比简单的物质奖励还要让他们激动。
于是安陆开始慢慢地向着均衡发展的大方向前行了。
忙活了两年,现在朱厚熜对于自己事业的发展已经很满意了。赚的钱倒不是很多,但关键是他的终极目的已经达到了。安
陆的人民都说这位王爷是个大好人,想必今后的几十年他只要不性格大变,开始为非作歹,危害百姓,鱼肉乡民,人民都
会拥护他的。
其实做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朱厚熜居然有些意犹未尽。大约是这两年忙傻了,或者是他一直都记着要将安陆打造成
真正的小商品城的计划,朱厚熜在新年来临的时候很是为自己打了一回气,摩拳擦掌想要再好好的干一年。
但是,他的计划注定要延期了,因为他收到了一个对于他今后人生至关重要的消息。
第四章:接到诏书
这个影响深远的消息是,他的堂兄,正德帝朱厚照驾崩了。
正德帝死了,如果只是这样,那和朱厚熜的关系也并不多。但是在这个消息之后还附加了一条对他的工作调换任命。
先帝遗诏,召兴献王长子嗣位。
兴献王长子,说的当然不会是自家那个已经死掉的庶出的哥哥。兴献王长子,就是他自己。
于是朱厚熜很绝望的发现,他就要当皇帝去了。
嗯,是啊,朱厚熜当然是绝望的,因为他很清楚,皇帝可不是好当的。
先不提当皇帝就要离开安陆到北京去就职,这等于他将近两年来在安陆的努力成果都白费了。好不容易在这里经营起来了
这么好的名声,今后几十年大约都可以安枕无忧了,却因为这么一个调动命令就得放弃苦心打造的群众基础,到一个人生
地不熟的新地方,一切不都得重来一遍?朱厚熜是个懒人,要再一遍这样的辛劳,想想都觉得痛苦。
关键的是,当皇帝的生活实在是很可怕的。不像不值钱没多少人操心的藩王们,皇帝每天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还记录存
档,取名起居注。
于此同时,朝廷上最多的并不是干实事的人,而是言官。言官的职务是什么?就是专门站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你,时时
刻刻的偷窥你,然后等着挑错!
早上起来没刷牙先喝水了,吃饭的时候吃肉了没吃青菜,上朝的路上打了个哈欠,听大臣们禀事的时候坐姿有点歪,下朝
的时候和小太监说话了,批奏折的时候写了个错别字,晚上多喝了一杯茶,洗脚的时候看书泡的时间太长,睡前梳头用的
是小宦官而不是平常的宫女,和某个小老婆OOXX了没和另外一个XXOO……
不论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怕只有蚂蚁腿儿上的肉那么大的一个小错,都是言官们非常乐于指责的内容。
皇帝在他们眼里就得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不能有任何一丁点儿的偏差,否则就等着他们挑刺吧。
他们骂了皇帝,皇帝还非得接受他们的意见不可,否则那就是不听谏,是昏君。
要是骂得太难听,皇帝生气了,打了他们或者撵他们回家,那他们就更得意了。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可就出名了,这表明他
们是大大的忠臣,直臣,不畏权势,直言肯谏,不知有多少人会称赞他们,追捧他们。
如果皇帝心狠一点,直接下令,杀,那皇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几百个白胡子黑胡子穿着各式各样官服的大大小小的官员
们立即就开始静坐示威了。先在朝堂上跪,跪的皇帝不得不落荒而逃,然后跪在宫门前堵着不让皇帝出来,或者还会去跪
皇后,跪太后。一边跪一边哭,光打雷不下雨,哀嚎着诉述皇帝的昏庸。跪他个昏天黑地,怎么撵都撵不走,跪晕了跪死
了也在所不惜,反正直到跪到皇帝妥协为止。
要是皇帝意志坚定,就是不妥协,他们还有三寸不烂之舌和一根毛笔。写吧,说吧,杀害忠良,拒不纳谏,这个皇帝从此
以后就可以遗臭万年了。基本上在他们嘴里,桀纣都比这个皇帝优点还多一点呢。
当然了,某些真正强势的皇帝也不会惧怕这些言官和内阁,皇权毕竟还是有很强大的震慑力的。就算在内阁权力巨大的明
朝,皇帝压制官员,也不是不能够。
可是朱厚熜觉得,他可能真没有这么大能耐,能压制住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们。
所以对他来说,做了皇帝基本上就等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大臣们的视线之下,时时刻刻接受他们的监视,然后乖得像孙子
一样按着他们的要求亦步亦趋。
如果是这样的生活,那他真是生不如死了。
为什么朱厚熜没有自信压制住大臣?原因当然是充分的。
首先,他的继位属于兄终弟及的那种,地位并不能说非常稳定。
正德帝是孝宗皇帝的唯一的儿子,他死得早,他自己又没有儿子,所以大臣们才选择了朱厚熜,这个前任皇帝的堂弟来继
位。要说起来,一样有资格继位的人可不只是他一个,现在的王爷们世子们里面,同样是宪宗皇帝的孙子的,有好几个呢
。
只不过大臣们现在是选择了他。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聪明,声名远扬,年纪又比较小,做傀儡比较方便,所以这个大馅饼
才掉到他头上。说什么大行皇帝遗旨,根本就是托词罢了。不是说朱厚照是被太监谋杀么?哪里还有时间写什么遗诏?
这么一来,他就有点底气不足了。虽说做了皇帝就有那个份位在那里摆着,但是既然是大臣们选择了继位,大臣们当然也
能选择让他退位。权力巨大的臣子立了皇帝又废了皇帝,也不是没有先例,起码历史白痴苏沉照都知道霍光同志的英勇事
迹。
朱厚熜还不想到了北京没几天就因为不符合大臣们的要求而被撵回来了,这太丢人了,还不如直接不去。
其次,北京这个地方,他没有根基,也没有人脉,去了等于是孤零零一个光棍,陷入了人家经营上百年的大本营里,就等
着被包围淹没吧。
那些朝堂重臣们大多数都是关系盘根错节的。朱厚熜虽然在政治斗争上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他还不是太
傻,当然很明白能够在京城做官,能够站在朝堂上近距离的观察皇帝,除非是运气超强,都不会是一般人。在朝廷上待了
几十年,他们彼此之间能清清白白的,没有一点儿什么关系?不可能吧?
经典著作《红楼梦》里面,贾王薛史四家还没有到权力的顶峰,不过寻常公侯家,关系就已经那么纠结了,可以想见现在
在朝廷上盘踞着的那些大臣们彼此之间勾结成了什么样了。他们可是连立哪个人做下一任皇帝都可以操纵的,没有人脉,
彼此孤立?说笑话吗?
简而言之,现在如果朱厚熜到了北京,那么他就是孤身一人面对一个团结紧密的军团。人家都是一伙儿的,想怎么样他一
个光杆司令还不容易。
最后,年龄也是个问题。
虽说因为要继承王位,朱厚熜已经提前行过了成人礼,但是他今年的确也就只有十五岁——这还是虚岁。
要是按照周岁记,八月份生日的他才不过十四岁,非完全刑事责任年龄,真正的还是少年呢。这样的年纪,又没有执政经
验的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必须听从那些辅政大臣的。那些在官场上混了N久,年龄是他几倍的老狐狸们想必也不会怎么瞧得
起他。说不定到最后,他就只不过是个橡皮图章的功能了。
要是这样,他还混什么?什么都不能干,被压制着管束着,还没有发挥自己价值的机会,这个皇帝,真不如不做。就更别
提压住大臣们,让他们乖乖听话了。那是做梦。
所以还真是难了。朱厚熜很有自知之明的考虑了一下最坏的情况,后台不硬,出身不正,没有地利,也没人和,天时还不
知道在谁那边,想要压制住那些大臣,基本属于很难的事情,说是SS级任务都不为过。
想要做些什么,很难;想要很清闲的什么也不做,基本上也是不太可能的,那些言官们绝对容不下他这样的生活态度。
所以这么一分析,当这个皇帝真是个苦差事啊……
朱厚熜想要的不过是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他不期待那么大的权利,也不指望能功成名就,流芳千古。有时候可能会YY一
下自己能改变这个社会,让中国免于几百年后的磨难,那也只是幻想一下,自娱自乐而已。朱厚熜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
理智而了解自己的人,现在的他做不了什么大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皇帝这个身份将会是个牢笼,让他只能远望着自己的理想标地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远。现在说起来可以不在乎或者是无能
为力的很多事情,当真正坐上了皇帝的宝座,那就再也不能将它们抛之脑后了。
比如这个国家的发展和富强,比如百年后的那场农民战争,比如那些会被辫子军屠杀的百姓们,比如让这个国家陷入深渊
的鸦片,比如几百年后的那些战火,比如动乱不安的那些年,比如那些让所有有良心的人都不能忘记的那种种屈辱……
这些,现在的他可以说他无能为力,可以说他根本没有资格考虑。但是一旦他坐上了那个黄金宝座,他还能够说他无能为
力,说这些距离他是很遥远而不能触及的,然后装作那些事情都是不存在的吗?
不可能。
他的确不知道这个朝代会发生哪些具体的事情,但是他知道整个历史的走向。他知道最终这个国家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模
样,他更知道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会经历什么样的岁月,承受什么样的痛苦,然后走向一个什么样的将来。
当他有能力,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够视而不见。他一定会去伸手,抓住那个改变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乃
至这个世界的机会。
他一定会背负起那些沉重的负担,为了一个不知道到底能有多少改变的未来。
因为……这是我最亲爱的祖国,生我养我的地方……
朱厚熜想着,居然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他从不知道,一向情感凉薄的自己也能够在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国家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在十几年的时间冲淡之后,提到那
个远在时间的彼端的国家时,仍旧忍不住思念和泪水。
是啊,如果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他怎么能够对着这样的责任和重担说不……
到那时,别说逍遥自在了,大概连梦里都是在忙活的吧。
这么说起来,要不要继承皇位倒是已经变成了一个关于社会责任感,和是否对于国家民族负责任的问题了。
朱厚熜为此苦笑,他的确是个懒人,他也的确不想担太多责任,背太多担子,想要懒懒散散的过一辈子。可是当自己的私
欲和一个能够上升到民族大义的目标相比较起来的时候,他还真的不敢说,我就是要自私这一回。
现在这样一想,最初听到诏书旨意的时候,那种抗拒和不情愿,好像晴天霹雳一样的震惊,好像真有点太自私了。那时候
的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没想到他做了皇帝对于这个国家的影响,单是想着他自己了。
那现在各方面都考虑一边了,这个皇帝……到底做,还是不做?
朱厚熜团了两个小纸球正在准备抓阄,然而这时候赵审走进了他的书房。看着这个难得表现出白痴模样的弟子,赵审的嘴
角很明显的抽搐了一下。
“那是大行皇帝旨意。”赵审淡淡的说,然后在朱厚熜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转身走人。要不然他怕自己很难维持住读书
人的斯文,卷起书本,给那个傻孩子一下子。
然而不用他给他一下子,朱厚熜已经在他背后傻眼了。
他居然忘记了……这可是圣旨!
大概是纠结的问题想得太多了,他居然白痴到忘记了这样的一个事实。
他的心烦意乱,他的取舍不能,他的犹豫不决,他的彷徨失措,他的狠心决断……这么看起来,都像是笑话一样了。
这件事早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也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
这不是一般的职务调动。这是,皇帝的旨意。
想做,就欢欢喜喜的去做。不想做,也必须表现得欢欢喜喜的去做。
在这件事上,容不得他考虑,容不得他犹豫,容不得他说不。
不管有多难,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算他将来会被再一次撵回来做一个藩王,朱厚熜现在也必须去。
因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是皇帝的旨意。
朱厚熜笑着叹气,刚刚考虑了那么多关于做皇帝的问题,却完全忽略了,对于一般人来说,皇帝有着怎样的权力和威严。
向后靠上了太师椅的靠背,朱厚熜觉得有些无力。
随手抓过桌子上的两个纸团,用一只手展开,褶皱的纸面上,两个一模一样的毛笔字,在白纸上清清楚楚,黑得刺眼。
去。
去。
第五章:到达北京
终于来到了北京,朱厚熜心情激动的看着远远的城市的轮廓,灰色的城池在有些阴沉的天空下肃立着。高大的城墙和雄伟
的城门,昭示着国都的威严。
朱厚熜从没来过北京,苏沉照也没有,所以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是非常新鲜的。
当然,苏沉照不止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过北京和关于这座城市的介绍,但那也只是隔着荧幕的观望而已,事实上他对于北京
真的不怎么了解。更何况,几百年后的北京和现在展现在朱厚熜眼前的北京差别大了去了,起码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人民
大会堂或者是天安门广场或者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现在根本就没有影儿。
城门外面站着一群人,朱厚熜知道那大概是来接他的。密密麻麻站了几百人的样子,从胡子的状态可以看出来,其中不乏
中老年人。朱厚熜知道他们大概是从早上就在这里等着了,看看现在基本上已经到达中天的日头,朱厚熜顿时有些心虚。
让一群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老头们来这么远的城门外面等他,还一等就是一上午,这也算是不尊老了。朱厚熜赶忙撩起马
车帘子,对赶马车的车夫说:“赶快些。”
“殿下,不要着急。”一直闭目养神的赵审在朱厚熜的对面坐着,这时候才慢悠悠的开口,“此非君子所为。”
朱厚熜知道赵审一定认为他是急着进京城,但现在他没心情解释,而且他也不认为解释会有用。反正现在马车的速度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