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税制改革
改革税制,这其实等于是朱厚熜和夏言通过理论研讨弄出来的。他们讨论过很多次,改革税制是势在必行,也商讨过要改
成什么样的。只是这一切都还是纸上谈兵,他们俩谁也没有关于税收和田亩统计的经验,只是空想一番罢了。
而被朱厚熜收服了的杨廷和,也被拉进了讨论组之中。他却是持反对意见的,理由在朱厚熜已经抓住了他的大把柄之后当
然已经不是万金油的“祖宗规制不可违”之类的了,而是税制改则动根本,现在的大明朝财政还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波折。
赵审,在讨论这样的问题时就可以当做他不存在,因为赵审其实对于经济民生方面基本上是一窍不通的。如果让他去礼部
或者是吏部,估计他能做的不错,但是税收是户部的事情,赵审这样连加减乘除都算不好的人,还是不要勉强他做这些了
。
所以现在就看王守仁的意见了。单看他能够在江西的最贫穷的地方都搞得风生水起,人民安居乐业,就知道这个人在经济
方面很是有一套的。税收又是户部管辖,基本上王守仁的这一票是最重要的了。
“改啊……自然是要改的。”当他被问及时,王守仁说的很理所应当,这让一边杨廷和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臣去往赈灾的一路上已然想过了很多,那些富户们,平平和百姓缴纳一样的人头税,可是分明他们得到更多。臣以为这
样长此以往,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国将不安。”王守仁说的很明白,“贫者无田,而富者坐拥广地,不事生产却可安享
富贵,这……未免有些不公。
“再者,土地日渐收拢于少数人之手,平民百姓则大多沦为雇农佃户——他们可也都尽是我皇子民,如今却是这些地主们
的奴仆了,臣以为不妥……圣上早先也曾与臣言及此事,彼时臣并未有计可施,如今想来,还是应以改革税制为先。
“按田亩征税,一来免了贫下者身负重税而不得养,二来也可多些税银,缓一缓如今国库的火急……唉,如今国库已然是
空了。”王守仁专门对着杨廷和叹气。
杨廷和自然是有些不齿言利,只是皇帝却是最先开口说要改革税制以增加税收的,他也不好非议什么,只得叹了一声。
至此,改革税制的事情,算是板上钉钉了,只是等着,付诸行动。
朱厚熜却不仅仅是想改掉税制,同时,他还想改变一下征收税收的方式。
大明朝,包括之前的那些朝代,其实税收是在直接征收实物。也就是说,种大米就上交大米,种小麦就上交小麦,而就算
你是做马桶刷子的,你也就是直接上交马桶刷子……
这样的征收税收的方式让朱厚熜极其无语,当然历史白痴的他并不知道,明朝的历史上会有一个人叫做张居正,要等到这
个强大的人的出现才会改变这种税收方式,让纳税者直接上交钱财。所以现在朱厚熜对于这个时代的明朝人鄙视到了一定
的境界,他们为什么从来都不想一想,如果直接交钱的话会方便很多?
这个提议,朱厚熜对夏言也说过,但是比起来整体的税收制度来说,到底上交什么就是小事情了,以后再改也是可以的,
所以夏言没有很上心。而当朱厚熜与王守仁提及的时候,王守仁却是重视了起来。
于是,米粮丝绢等仍缴纳实物,余者皆折丁银计,又是新的税制之中重要的一条。
税制改革开始了,阻力总是巨大的。虽然现在朝廷上已经整治的差不多了,可是地方的阻力比起来朝堂上的,只是力量更
大。
朱厚熜在面对着层层叠叠的奏章,皆是议税制和反对税制改革的,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会有那句话:人多力量大
。这些地方官员们,虽然权力都是皇帝赋予,皇帝对他们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但是,如果他们抗命,那才是最麻烦的
。
作为皇帝,你可以撤掉所有的内阁大学士,因为那毕竟只有六个人;你可以撤掉所有的尚书侍郎,那也不过十多个人;就
算朝廷上只剩下小吏了,也只是三四十个职位的空缺。
但是地方官……他们直接控制着地方势力。朱厚熜不是怕他们权大,威胁君主。只是,人数多,离老百姓近。他们都是怎
么当上这个地方官的,朱厚熜心知肚明,换上一批两批,也只是换汤不换药——不都是走关系,花银子弄来的官位么?撤
了一批吃饱的老鼠,换上饥饿的,还真不如留着那些饱了的老鼠们。
但是这次朱厚熜也是下定了决心了,非改不行!
两税制,按照田亩数量和收入多少收税,徭役也一并处置。朱厚熜又借鉴了后世征收个人所得税的方法,田亩数量达到一
定水准之后开始定额加税率。
地方官员们反对,朱厚熜自然是料想到了的。那些官儿们,有许多本身也都是大地主。还有许多,是大地主的保护伞。他
们代表着地主阶级的利益,自然是要反对的。
应对的方法,也是有的:罚奉和杖刑。
凡是抗命的,上书的,给皇帝递折子的,还有敷衍了事的,拖沓不行的,全部罚奉三年,笞一百。皇帝派钦差下去,监督
着,一旦有违犯,不论是谁,一律不得免。
这样铁面无私的事情,夏言还是很能做得来的。他本身也不是蠢笨的人,只是有些过于坚持原则,方法上不如王守仁机变
,但是这样的场合,正适合他这样的脾气性格。赵审则与夏言兵分两路,这样死板板的大儒,朱厚熜对他的操守品性自然
是非常放心的。就算他是皇帝的老师,朝廷也不能白白的养活他,终于有个活适合他了,干活去吧!
于是税制改革的文书发下去一个月之后,赵审和夏言一南一北的出京了。从京畿开始,传达改革税制的思想,监督税制改
革的进程。
因为夏言的脾气和赵审的死板,两个人在京畿倒还抓了几个贪污腐败分子,一时间全国上下再一次流传起关于全国范围的
整风运动的传言。
这个传言倒是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一些便利,起码官员们小心了许多,对待他们也客气了许多。当初夏言在回报的奏折里
很气愤的提到了通州道台给他包了四千两白银,想贿赂他。朱厚熜还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这该不会是夏言第一次收到
贿银吧?
税收方面改革造成的损失,对于这些地方官们来说,远远没有因为贪污而革职或者是流放严重,尤其是当皇帝有着喜欢抄
家的嗜好时。钦差以监督税收改革的名义下来巡查,那就先把表面上的,税收的问题搞好了,免得被抓住把柄。
这么一路走来,夏言和赵审的回折都是写着一路顺风的,差事竟是出奇的顺利。
朱厚熜看着那些与其说是汇报工作,不如说是汇报当地风土民情,顺带汇报地方官行贿情况的折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侧过头,刚想问一下旁边坐着一起批改奏折的王守仁,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王守仁在河南的犀利张扬,并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却是为了什么,如今,都清楚了。
朱厚熜顿时心情大好,有这么一个事事先行替你着想,总是能早早的料到一步的臣子,这么一个默默无言,但是潜移默化
的教育着你的老师,真是人生之大幸……
他提起笔在砚台上抿了几下,开始回复夏言的奏折。
“如若再有行贿者,卿只管收下。得查名录数目,回京再行处置。至于贿银,卿可自处。朕闻京畿亦有贫者,无以养己身
,更毋论父母子女,卿可察知,而后抚恤云云。
“另,道路辛苦,贿银亦可充为卿之路盘。国库空虚,朕自知亏待与卿,卿离京辛苦,自可以贿银体察己身,朕亦欣喜。
”
夏言看着奏折上回复的墨色小字,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皇帝的亲笔,这半年多来他也是熟识了的,只是,什么时候皇帝的批示这么跳脱了起来?记得以往虽说并不是文采斐
然,也都是中规中矩,平和中正的。
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夏言微微眯起眼,算来也是嘉靖元年秋了,皇帝正式满十六周岁的万寿节,便在眼前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早已经是过
去了的,早先提起,只是为了堵住毛澄的嘴。如果现下选秀封后,也倒是适宜的。
难不成就是准备趁着万寿圣节提议选秀的事情了?夏言暗自忖度着。其他的,一时间也真想不起什么喜事,能让皇帝骤然
活泼起来。
自打那次马车里,两个人都有些失控了的那回,彼此之间倒是骤然亲密不少。许是皇帝在自己面前展露了脆弱的一面,却
也没有恼羞成怒,便将自己当做可以信任的心腹了。
说起来那一日,夏言如今倒也还有些后怕。实在是有些冲动了。前面的那些都不说,但只后面握住了皇上的手,便是杀头
的罪了。更何况,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在杨首辅家中,他家公子才冒犯了皇帝。看皇帝的模样反应,对那些也是不喜的
,自己再凑上去,虽说并没有那个意思,总是让人心里犯疑。
只是后来万幸,皇帝竟没有生气。两个人坐在一处,絮絮的说些家中闲话,也便是一路了。皇帝听得有兴致,夏言便也多
说些自己家中妻儿的事情。而后再听皇上叹上一句,竟是道尽人间离别沧桑了,浑不似少年人。说着话,夏言心中怜惜他
少年丧父,又失幼弟,纵有帝王之尊也是孤苦,便又多添几分亲近之心。
如此到了宫中,彼此竟是忽然的就亲近了许多。夏言固然是对这个少年皇帝满心爱怜,若不是身份所限,直是要把他看做
自己的子侄。而皇上也是待夏言不同他人,便是赵审,只怕也没有听过他这么多感悟怀忆以往的言语。
是以,夏言也算是熟悉了这位少年天子,知道他一向的脾气习惯,也不再是仅仅拘于表面,与那些他人也清楚的帝王的脾
气。
所以如今才会这么惊奇,皇帝竟不是一向的稳重,说笑了起来。夏言知道皇帝素来爱惜臣子,若说想要他收下那些贿银,
一路上走得舒服,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么明白的说出来,语气又是这么活泼带喜,却是少见。
想到了前些日子路过许州,县令有一女,年十五,说是长得花容月貌,也正是在待选,每日里教着一些礼乐诗书,以待君
幸。这么看来,选秀,或许还真的很有可能……
这么想着,夏言却皱起了眉:他还那么小……
夏言因为他的批语想到了多少惊悚的内容,朱厚熜并不知道。他只是很欢喜的开始谋划下一步的工作:对言官制度的调整
。
后世的检察院,多么牛气烘烘的部门,也不敢乱说什么。但是这个时代没有诽谤罪这一说,随便你满嘴喷粪都可以,只要
你是言官。
这权力也忒大了点儿吧?朱厚熜还在愤怒于王守仁离京的那一段,雪片一样的弹劾奏折。即使后来杨廷和乖了,杨廷和所
领导的那一帮子也并不是都齐心的听他的。照样有搅局的,使绊子的,捣乱的,惹是生非的,捕风捉影的。
朱厚熜现在真是不耐烦了这些言官了,他们实在是太讨厌了。随口就能诽谤别人,不管有没有证据就瞎说一气,有时候自
己想象了一点什么,就当做笃定的事实去说。这些人就是朝廷上内耗的根本,不稳定的基础。
原先没有穿越的时候,朱厚熜对于传说中的御史言官们还有一点好感。毕竟小说演义里有很多关于御史的故事,那时候他
觉得这些人都是不畏权力,直面生死,直言上谏的。现在看来,那时候真是太天真了一点。
第三十二章:言官何为
真正能直言上谏的,魏征死了以后,还有谁?还不是全都死光了!现在的这些言官们,除了成为权官们手里相互讨伐的枪
,还有什么别的作用了吗?
朱厚熜想起来那些言官们就牙痒痒。并不是说这些言官都是品德恶劣,一无是处。只是他们大多数时候并不能起到监察百
官的作用,反而是一直在对朝政掣肘。
打从他继位,他见过的言官们还没有做出过有益于朝廷的任何事情呢,可是干的最多的就是给他找麻烦了。朱厚熜对于言
官的好感就这么一点一点消磨干净了。
想一想,真的很想取缔都察院……可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啊……
朱厚熜捧起手上的茶杯,慢慢地含进去一口浓茶,一点一点的咽下去。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言官们不再在朝堂上碍眼……
朱厚熜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身边王守仁和杨廷和却已经争执起来了。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岁的人就那么吵起来了,
完全不顾及这是在君前。当然了,一直在走神的朱厚熜也已经忘记了这原是在和臣子议政。
争执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朱厚熜才回过神,有些无语的看着杨廷和对着王守仁吹胡子瞪眼,王守仁却跟没看见一样,自顾
自的说着自己的看法,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还不知道杨廷和也有这么生动的一面,先前或许是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还真的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貌。现在关系缓和
了,杨廷和又是有那么大的把柄抓在朱厚熜手里,大约也是有些自暴自弃了,居然就这么原形毕露了。
或者用原形毕露来形容,有些不恰当,但是杨廷和现在,总是显得比原先活泛了许多。也不再总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看起来让朱厚熜顺眼了许多。易喜易嗔,这样的性格,有时候觉得还真是可爱,朱厚熜忽然觉得,或许杨慎和他父亲的性
格算是一脉相承啊……
“若是遣派刘元前往,他却与地方私相授受,暗自减少上报田亩数,又该当何如?”杨廷和面前没有桌子,如果有的话,
只怕现在桌子已经被他拍烂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几乎已经是悲愤了,眼神里带着一些不可思议。好像在纳闷为什么王守仁
就这么不开窍,分明是有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但是他却坚持要做。
“那杨大人可愿亲自前往,率众官卒统查天下田亩?”王守仁一脸淡漠,仿佛杨廷和愤怒的对象并不是他,鄙夷的对象也
不是他。
“本官身为内阁首辅,自然是去不得的!”杨廷和两手放在膝上,已经握成拳,“难不成王大人却不愿意走这一趟?”
“将近秋闱了……”王守仁慢慢地说道,然后停下了话音,目视杨廷和。
杨廷和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监察考务,这样的事情上他自认不可能做到完全公正。事实上历次科考,走了他的后门的
人绝不在少数。想必皇上也是清楚的,他杨廷和并不是个廉洁的纯臣。秋闱说起来虽然没有春闱那么重要,但是京畿此次
新开武举,却是趁着秋闱的时机。再加上这是新君即位的第一次科考,前阵子朝中裁撤者众,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秋闱事宜可交由赵审赵太保从处。”杨廷和道,“想来赵太保该是信得过的。”
赵审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为人清正,官声也一向不错,又是天子近臣,皇上信得过的人,政事上他虽然没什么大才,但
是这样的事情,想必他还是处理的来的。
“赵太保如今还在河阴……”王守仁还是慢慢地说,也不解释。
杨廷和听了,一瞬间哑口无言。他倒是一时忘了,赵审和夏言是一道出京的,都是去替皇帝传达税收改革的思想去了。要
是那时候一道让他们顺便查一查天下田亩数,这会儿不就方便了?于是杨廷和顿时有些哀怨的望了朱厚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