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青玉——青琐朱阳

艺天成，一鼓《白雪》竟就被认作琴妖，想来若天下有人能胜过良人，非公子莫属。不知公子有无雅兴，令我等女子

做一品鉴？”

偷儿哈哈一笑从座中跃起，反手解下琴囊：“乐意之至！”

青玉见他神色张扬，阳光穿过红绡映照在白衫，泛起一片血色；他转头望向自己，眉目中神光炫然而起，仿佛又回到

暗夜林中溪湾。青玉一时紧张地站起，只见偷儿左手竖抱宝琴，向自己这边走了两步，以琴遮面，目光含情如他的手

指在青玉面上抚过，低声笑道：“若我做得太过，只管按住我。不过我怕这些女子还是不放过我们；若是如此，我身

无长物，你那天丝衣服，就自己去夺回来吧。”

青玉何曾见偷儿这样毫不遮掩的风流放肆风情万种，眼中早已不见青石岩上的宝塔、红绡帐里的娇娘，哪还记得责怪

他为什么不早阻止自己。

偷儿看他痴状，一身热血，闭上眼，却只将商弦拈起，“铮”地一声骤响，如石入水面，波纹越荡越远，在万渡群山

之间，借万里晴岚，仿佛能声传百里之外；商弦弹回到琴面之上，发出干匏瓜一样“噗”的一声，却极煞风景地瞬间

将那一池丽水抽干。在众人愕然之中，忽然听见偷儿朗声长啸，五弦交响繁复如暗夜流星漫天，时而带着火光划过天

空，虽然头上艳阳高照，众人却只觉得深沉夜静，虽还在这青石平台之上，在这人群之中。流星如同染上了虹彩，呼

啸着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团巨大的天火，在不经意间撞向了红绡帐幔，“轰”地一声仿佛千百家的爆竹在瞬间绽放，

那轻薄丝绸怎经得起天雷之势，不眨眼间燃卷得毫无踪迹。

青玉转头看紫衣孟夫人，她珠华玉润的脸毫无遮挡，折着眉心紧抿着唇，她身后高矮不齐的五个少女或是杏眼圆睁或

是以手扶唇露出惊诧之色，其中一个少女手中，还握着青玉的白锦袍，也忘了缝补。

天火流星在孟家人眼前随意飘荡，仿佛沼泽中的流萤，时而聚作剑眉星目含笑盈盈的少年，时而散作闲适萧疏衣裾翩

然的山精水怪，或当平莎细草月出柳梢，或似假山流水待月华堂；青玉只见孟家少女面带羞色，他转头看远处好事围

观的游人，亦一个个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不能移动。

青玉心下一嗤：这算什么？还不如当日那个什么《白雪操》让我都觉得骨肉冰寒来得厉害。

他正想着，突然不经意间一个回头，却见偷儿嘴角边啜着笑意，压低了眉，眼里有竹林中让自己情不自禁倚向他的肩

膀之前那样勾引魅惑的神情。他抱着琴，双手十指弹动飞快，但他的眼，只看着青玉一个。在深黑的夜色和微弱的萤

光中，突然一阵风起，吹散他整齐梳着的发髻，他的发丝与黑夜融成一体，有萤光栖息，几绺横过脸庞；他的衣裳在

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贴在了身上，宽肩窄腰的身材那样清晰，狂舞的袍袖衣襟却又是那样放荡不羁，似有暗香传来自己

鼻边……

青玉全身酥软再也无法站住，向后坐倒在锦绣凳上。

第四十章：烈火烹油万渡山（九）

偷儿满意地闭眼，突然足下一蹬，嗖地转身半圈腾起在半空，黑沉的青石塔映衬着他萤光中青丝四散唇边微带冷冽笑

容的狂放。突然，绵绵不绝繁花似锦的琴声嘎然而止，偷儿双手抱琴仰面向天一声长啸，夜空中一片无星无月的最黑

暗处，陡然，迸发出一道强闪，亮得连偷儿本人都不得不扬起衣袖遮挡；一声撕裂空气的炸雷同时传来，青玉突然想

到了灵魄的请求。

九霄一划，天下凝心！

他惊得站起，望进天上那个偷儿的眼里：纵使得意轻狂，那双眼眸依旧直透心底，明澈澄净纤尘不染。不会的，难道

说偷儿一路行来，就是要在此处劈开镇妖塔放出里面的妖族？他明明是个再纯粹不过的人类……他说他“出来”了一

个多月，玟县的异象也持续了一个多月……不会的，若是如此，天庭调查起来，自己越界还介入纠纷的行为，一定会

给父母兄嫂带来天谴……

“够了！”他大喊一声，却汗然地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只有滚滚不断的惊雷和磊磊青石震动摩擦的声音，镇

妖塔摇摇欲坠。他仿佛听见孟夫人也喊了一声什么，向那边看去，只见孟家女儿们或结手印或隔空画符，似要对偷儿

群起而攻之。

偷儿低头看见，只是笑得更深，右手在琴弦当心一划，冰寒雪霜仿佛音符自弦间激迸，仿佛飞花摘叶，将少女们的法

阵搅扰。耳听得熟悉的森寒之声又起，曲中郁结之意远胜当日，青玉闭上眼，突然伸出手去，按向了自己前方的空中

。入手是寒凉的身躯，青玉顺着他的手臂下行，雷气凝于掌心，“啪”地将五弦按在了琴面上不能动弹。那弦仿佛有

了生命一般挣扎跳跃着，竟将他不惧凡铁的皮肤割得生疼，偷儿向后一靠，冰凉的身子直接倒在了青玉的怀中，众人

眼中顿时见青天朗日，山顶微风习习，吹着红绡帐幔的帐脚轻轻飘荡。

“小薛！”青玉知是幻术，刚松了口气，却见偷儿低垂眼睑，脸色苍白，唇上泛起青色，忍不住喊出声来。周围人等

乱哄哄闹作一团，他却是半句内容也没听见。他等那琴弦不再乱跳，将这琴从偷儿手里掰下，对着偷儿的唇一吹，将

一口救命的生气传了过去。

“成何体统！”突然一声虎豹般的怒吼终于让青玉稍稍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着黑纹红衣身材魁伟的虬髯男子向自己急

冲而来，扬手向青玉脸上掴去。青玉一手揽着偷儿，一手抱着宝琴，无从招架，脚尖一点，终于学会了波澜不惊恰到

好处地后退两步。

男子见自己盛怒中不留情面的一掌竟然落空，不由得愣了一愣。

“阿弥陀佛。”响亮的佛号声传来，青玉向围观群人那边望去，只见有两个老僧排开众人，镇妖塔中那个黑衣僧人已

也来到塔外，此时向二人合十躬身行礼。青玉认得其中一个老僧是昨晚柴门后山道上所见过的，此时正对另一人道：

“正是昨夜闯进后山僧院之人。”他们的身侧，有三两劲装青年男子，神色严肃。

第四十一章：烈火烹油万渡山（十）

青玉低头看偷儿昏迷中忧郁凄惶的神色，让那宝琴轻轻倒下，挪出一只手来按在偷儿的眉心。那虬髯男子只当他一招

得手，旁若无人，对自己如此狂傲，但此次不敢轻敌，迅猛地闪电般出手抓住了青玉的衣领，青玉这时全心里只装得

下偷儿的境况，倒吸一口气，惊讶地抬头：“你干什么？”

虬髯男子冷哼一声：“你二人先是施展妖媚幻术想坏我孟家门风，后又当众搂抱亲热，恬不知耻！”

青玉除了幼年时和表兄弟“交战”，再也不曾被人揪住衣领，往常再凶狠的凡人，靠他的微笑和轻言细语，也从未有

不能解决的问题。他一凝眉，反抓住了虬髯男子的手腕，恨声道：“我自救人，干你何事？若不是你们什么孟家当日

在路上无故咪箭在先，小薛怎会弹这样生气的琴声？”

虬髯男子冷面不语，左手在衣袖中画符作法，低喝声“着！”按在青玉的胸前，青玉只觉得仿佛有一根长针从他手中

咪出，将自己胸膛穿透；疼痛从心中传来，他的脸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虬髯男子趁机挣脱了青玉的手，向后一跳，叉手抱胸而立，自信甚满地居高临下看着青玉。

青玉觉得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样困顿过，本来轻若无物的偷儿现在如同高山大石一般压在自己肩上；长针贯穿的

感觉让自己突然又很想吐；而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很快成为了自己少数讨厌的人类之一，却悠闲地在旁边看自

己的笑话。可惜龙珠又不在身上……

“孟施主，且慢动手！”两位老僧向这边走来。

虬髯男子挺直腰杆向他们看去，微点点头：“两位长老，我已用定妖针将他妖力打散；此等魅惑妖孽，实不能留。”

不认识的那位老僧端详青玉，只见他脸色绯红，细小汗珠在阳光下光芒闪烁，秀逸面容上一对引人魂魄的深潭眸子有

一霎涣散，却在一个低头间，突然绽开了这世上少有的明丽笑容，那一股喜悦仿佛灵气，将他的整个身躯都点亮。

“他……竟然没事？”红绡帐幔中有一个少女惊诧的低呼。

“嘘……”另一个年长些的声音，下面就嗡嗡地转入了耳语。

虬髯男子也是大吃一惊，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新来的老僧走近了一步，问青玉道：“道友修行根基不浅，却为何要参

与此等妖孽惑众的行为？又是如何识得此人的？”

青玉任已经清醒的偷儿继续闭眼揽着自己的肩，微笑道：“小薛他没有坏心，你们也都见到了，刚才是孟夫人要他弹

琴，说要与她的良人来比较；小薛如此费心，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琴音所生幻影，这算什么妖孽的行为？”

老僧面如止水：“这位施主即使琴艺出神入化，亦可生出他种幻影，为何先以月下堂前幽会女子为题，后又令天雷轰

击镇妖塔？佛门是清净正道之地，施主所为，究竟因何而起？”

青玉对修行之人还是尊重，这老僧却一直追问，他只有嘟嘴道：“弹琴的又不是我，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对

大家又没有损伤，小薛自己还晕过去了，为什么还是我们有错？”

虬髯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老僧抢先温言问道：“道友不知是如何与此人相遇？道友一片天真烂漫，虽重朋友之情，但

有时也要体察朋友的好坏才是。”

青玉一时无语，因为偷儿的神神秘秘，之前一些负面的猜测都浮上心头。虬髯见他若有所思，一步上前，自行拾起地

上的宝琴，左右翻看起来。

第四十二章：烈火烹油万渡山（十一）

虬髯看这五弦琴木质黑黝紧实温润，徵上隐隐流动着七宝炫光，一望而知是架宝琴，却翻来覆去看不见应有的琴名。

他出身四海云游斩妖驱魔的孟家，一生至此也遇见妖孽无数，却没见过哪个妖孽用这样风雅的武器，还能造出令自己

和千秋寺长老都被迷惑住的幻境。若这个并无妖气道气的书生真是琴妖，此琴莫非就是他的真身？

依他暴烈的性子，遇妖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的经验，本该当场将这琴拦腰折断，但自他少年被师父点化，以琴艺之舒缓

化解烈血之性格，反成琴痴，一时竟舍不得下手。

孟夫人在帘幕后软语道：“可否将这琴与我一观？”

虬髯也不征求偷儿或青玉的意见，便将宝琴递了过去，青玉不知人间规矩，虽然奇怪，却也没言语。

突然，背后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一位佛家弟子也不顾镇定整洁狂奔过来：“师祖！昨日孟先生带来……逃了！”

孟先生虬髯雷霆一怒：“糟了，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说罢跳将起来，飞也似地向镇妖塔后奔去，那三两严肃青

年也纷纷回头跟上。孟家女子不敢再大意轻敌，红绡轻扬依旧，但杀气已经纵横。

老僧道：“师弟且回去坐镇，留老衲在此便可。”

青玉一怔，果然灵魄已经得手了么？偷儿在此处弹琴造幻，那边山径修为尚浅的灵魄如何就能够利用这琴声杀入得道

之人纷纭的松柏林深处抢人？是所谓九霄一划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还是她的本意也只是要调虎离山？这下可好，她

已得手，自己和偷儿却做了替死，被这些人硬说是恶妖，还不知该如何脱身……

他不知如何是好，低头看枕在自己肩上的偷儿，在他耳边道：“喂，是你闯的祸，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和他们动

手打架吧？”

偷儿面上的忧伤挥之不去，却开眼悠长一笑，照得青玉心中一暖。偷儿起身行步，如春风吹绿江南岸，恭敬地向老僧

合十鞠躬：“长老道行高深，佛门清净，在下一时兴起，犯了凡人贪念酒色财气之二，还请长老见谅。小玉与我一路

相携而行，对我照拂甚多，昨晚那位长老也说他是修道之人，并非什么妖孽；而在下确实是一介凡人，不过在弹琴之

时，易被周围人心念所感，有时不免造出些不伦不类的幻境。大师请验我正身，若是妖魅，在下就此领死。”

青玉听不懂他“易被周围人心念所感”有什么更深的意思，老和尚却听出他虽然认错，却推脱人约黄昏后、雷击镇妖

塔都并非全是他自己的主意，心中不免想到此人是个油滑之徒，难免生出抵触。他脸色更加凝重，目光灼灼看入偷儿

之眼，却如入无人之境，四壁皆是光洁黑晶，明亮可鉴自身。怎么可能？老僧难得地一惊，回神再看偷儿，只见他身

材面貌都不过一青年书生，只有一股岸然的耿介之气，既非妖怪也不是修道之人。若他真是妖怪，道行就不知在自己

之上多少……难道他就是孟先生所怀疑的玉凉山下逃出的老妖？否则为何他恰恰要制造雷击镇妖塔的幻境，让塔下妖

怪都信以为真，鼓噪纷扰跃跃欲出？有些道行的入室弟子全都在塔下，却忽略了静室之中孟先生带来审问的玟县之妖

……但若他确实是玉凉山下的老妖，为何却能给人那种青山环绕绿柳临风的俨然沉静？

青玉看着老僧，只觉得他连眉梢都未一动，却问：“孟夫人意下如何？”

第四十三章：说道隐处有孤云

孟夫人道：“薛公子从何处得来此琴？”仔细听她话音中微带颤抖，却不知是为何原因。

偷儿转身道：“这是一位得道友人所赠，以为在下防身之用。适才若有得罪夫人小姐，还请原谅。”

青玉听他四处软言道歉，心里想着他刚才又要用琴声睥睨天下，现在又要为此赔礼，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何

况看他对别人道歉的时候和颜悦色好话连篇，对自己偶有道歉的时候，却常常是“是我错了”便得了结……

“那位友人是谁？”孟夫人虽然尽力和缓语气，但此时连青玉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激动尖锐起来。

“一位老道，但我确实不知他姓甚名谁。”

“那他如今人在何处？日常作何打扮？”

偷儿一叹：“我是在玉凉山中遇见他，如今他不知何处去了。日常打扮么，无非是青衣道袍，鹤发童颜……”说着自

己也觉得听来颇似胡编乱造，又叹了一声，“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他道袍之上，有三朵四瓣梅花。这都是我亲眼所

见，信与不信，就在夫人了。”

“此人……为何却要将此琴赠你？”

偷儿微笑道：“因为他交待我办事，却担心我的性命。这些句句是实话，但我也不是赌咒发誓之人，清者自清，浊者

自浊，在下不会分辨人与妖的区别，相信夫人却能证我清白。”

孟夫人沉吟半晌，轻启唇道：“既然如此，看在他的面上，我不会再为难你。若澄远大师放行，你们便速速下山去吧

。良人脾气如火，若等他回来，你们只怕是走不了的。”

老僧澄远即使得道多年，仍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便招呼寺中僧人礼送二人下山。青衣妇人将宝琴交到偷儿手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