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青玉——青琐朱阳

来到庄严气派的正门。千秋寺坐落峰顶，穿过正门可见寺中层层叠叠的建筑一直向上延伸，山顶最高处一座五层宝塔

巍然耸立。寺门朝向西方，夕阳金晖涂抹在白墙青瓦上，泛出神圣的色泽。寺门之外，有一片两丈见方的空坪，列着

两排石凳，刚接完生意的轿夫挑夫坐着休息，盛装打扮了的邻近村庄的妇人们还在推销尚未卖尽的早春野花、土产、

绣品和自家制的素糕饼，孩子们在石凳之间穿梭着奔跑玩耍。

青玉见到的祈雨仪式都是无比正式，何曾有机会见这样喧闹的场面，顿时兴奋起来，不停地问东问西，向偷儿咬耳朵

。

藏身在所有人的阴影之后，山崖边偷儿正解释着一种向地上的方格里摆放石子的儿戏，山下阶梯上便传来领头轿夫的

绵长呼喝：“大家让让，轿子来了！”

第二十七章：鲜花着锦千秋寺（七）

两人好奇地转头张望，只见梯级之上，蜿蜒而来数顶小轿，一色的大红翠绿提花锦，织得细密的团花图案中依稀可辨

缠枝花鸟。轿檐上悬着素色流苏，在落日晖中随着轿夫的肩一颤一颤地颇是吸引目光。每轿的两侧，跟着两名健妇，

她们和山乡妇女一样走了这样长的山路并无太多疲累，却身着嫩黄浅绿等等淡色绫罗衣裳，可以想见轿中之人是怎样

花团锦簇。

“哇，这是谁家的家眷？”山上的老百姓们交头接耳起来，被这气势震撼，脚步纷纷地退开了一条道路，偷儿和青玉

从众人的肩上望出去，只见领头的两位健妇从轿中接出两串乌木手串来，奉给了寺门外迎客的两位僧人，僧人再三推

脱，无奈妇人坚称诚心来拜山祈福做善事，僧人只好收下；于是这些妇人又捧了花花绿绿的果子和丝绦络子来给山门

外众人，众人诚惶诚恐，但一两个小孩子大胆地伸手在盘中抓了一把之后，不多几个瞬间，两盘小礼物就已经分完，

青玉在偷儿怂恿之下挤进人群，得了一个大红色的盘花络子，笑嘻嘻地扬了扬手，给偷儿看。

礼物分完之时，轿子已经鱼贯进入寺中，山门外众人纷纷打躬福身合十，口念菩萨保佑。青玉见这场面有趣，笑容满

面地东张西望，突然捅了捅偷儿。

偷儿顺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众人不注意间，几名器宇轩昂的男子身着普通的青色长衫，簇拥着一个脚步蹒跚的黑衣

人从山下缓步而来，黑衣人的面容遮在斗笠之下看不真切，但以偷儿的眼力，即使在残阳已尽的昏色中仍然隐约可见

他的黑衣之下有绳索捆绑的痕迹。

这群人押解他人到千秋寺来？这是怎么回事？偷儿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看青玉，却见青玉也是一副奇怪皱眉的神色。

黄昏之刻，百鸟归巢，山林野兽蠢蠢欲动，偷儿正要问，突然“砰、砰”几声，千秋寺内响起了庄严的暮鼓，大批的

香客加急脚步，纷纷地从不远处赶了上来，连张客商和那位乡绅长随等人在内，人潮涌进了千秋寺，黑衣人等顿时失

去了身影。

两人随着人群进入寺中，只见宝塔的剪影映在乌蓝的天际，屋檐下掌着红灯，两人也不知各宝殿方位，只随意闲步，

穿门过殿竟来到寺中的菜田，旁边种菜僧人的茅屋黑灯瞎火，想必也已经去了斋堂。偷儿四处望望，拣了菜园门口的

石洞门，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打开行囊取出两块大饼，分了青玉一块。青玉在在洞门的另一头偷儿对面坐下，一边对

着黑乎乎的菜地和如刀斧削出的万仞悬崖，一边是灯火暖融人声微喧的寺中正殿。

青玉啃了一口冷硬的饼，只顾看着暗里偷儿明亮的眼光出神。

偷儿问道：“你知道今天那个黑衣人是什么来历？”

青玉摇头：“不过我倒是好像见过他旁边的一个人。”

偷儿想了一想，恍然大悟：“是啊，我说怎么觉得有些面熟。是不是那天我在路上想栏下的那一队人马？”

青玉捧着饼点头：“那天有个人是长脸左颊上有一颗痣，另外一个是方脸下巴上有一条疤痕。虽然都是人类，但都长

成这样的应该很少吧。哼，不知是哪个射破了我的天丝衣服？”

偷儿望着那边的正殿，眼睛灿若晚星。青玉躲在半块饼后用目光勾画着他的脸型轮廓，那些奇怪的不熟悉的感觉已经

不见，似乎一旦看多了，偷儿就是偷儿，无论他的脸庞长得如何，都是再正常不过了。青玉的视线不知不觉地渐渐向

下移动，停在偷儿的肩下胸前：别看偷儿表面上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他下午却刚刚证实过偷儿的肌肉要比自己的粗

壮有型。唔，他撅着嘴想，反正我还能再长，总有一天，会有和你一样好看的模样的。

偷儿早已饥肠辘辘，三两下把饼吃完，双手一枕，靠在门上闭目养神，悠然交叠的双腿横在青玉的身侧。青玉低头看

着，学着这个姿势想把腿放在门槛另一侧，眼角中却突然闪过一道红光！

第二十八章：鲜花着锦千秋寺（八）

青玉虽不在乎，却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挥舞双手将整个门洞笼罩在青绿色的光影中。那菜园里的红光停了一停，却不

是冲着青玉偷儿而来，轻易地从围墙顶上越过。

“那是什么？”偷儿觉察到了青玉的惊愕，早已睁开眼睛，正看见一个暗红色的背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千秋寺主殿之

外。

青玉紧张地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偷儿从未看见青玉如此严肃的表情，也倚着月洞门壁望向主殿的方向：“青玉，我

们要过去看看吗？”

青玉想了想，点了点头：“小薛，要小心。刚才那个是个妖族，不知他为什么要来这么多人类之中？”

“真正的妖族？”偷儿一扬眉，“不知他是善是恶？”

青玉拍手咯咯地笑：“小薛果然与众不同，要是别的人类，早就问我他是不是要来吃人的了。”

偷儿轻浅地一笑：“就算不理会这个妖族，你不想去看看那边的人类吗？过了明日，我也不在，你再难有这个机会了

。”

青玉听他又提起分别的事，心下难过，但却是忍不住心痒，便左右张望一下无人，拉过偷儿来，伸出食指在他的眉心

画了个符，符咒在暗夜中浮出青光，闪了两闪，就消失不见。

偷儿抚上眉心：“你刚才做了什么？”

青玉拉着他的手臂不忍放开，带点得意和促狭地抿嘴笑：“帮你暂且挡一下妖术。万一我来不及救你，你还一时死不

了。”

偷儿看着青玉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神色，原本清澈如黑晶的眼睛现在就仿佛怒啸翻卷的乌云浑浊得看不清背后的情绪

。他微微张了嘴，想问你怎么了，却被偷儿的温凉的手指封住了嘴唇。

青玉一时间，把什么千秋寺，什么妖族，全都忘了，一天一地里，只剩下偷儿忧伤痛苦的神色和泼墨般浓黑得晕染不

开的眸子。他把偷儿拉得更紧，靠近了自己。

“青玉，”他仿佛听到偷儿略带沙哑的声音，感觉到偷儿试图挣脱他的手，“别这样。”

他想说我怎样了，蠕动自己的嘴唇却摩擦着偷儿的指腹，酥酥麻麻地，他不知怎的就伸出了舌尖在偷儿指上一舔，偷

儿被蛇咬一般缩回了手去，却挣不开他的左手。

偷儿口中的热气扑在青玉已经娇红的脸上：“放开！”

“不放又怎样。”青玉开始耍赖。

偷儿转头望向山外深邃夜空，漫天繁星，下弦月正从东方升起，洒下一片银光，把两人亲密的身影映在青石廊地上。

几个呼吸下来，他故作轻松地笑：“青玉，你的符咒已经施好，难道是要一直拉着我才能见效？”

青玉望着他眼中映着的星月光芒，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嗯。”

这下偷儿无话可说了，难道他一个凡人还和神龙争论法术该如何施为？

“那，难道我们要这样去大殿之中？这里可是菩萨的道场，拉拉扯扯只怕太让人生疑。”

青玉低头掩盖自己做了坏事的神色，主动地放开偷儿的手臂，拉住了他长衫衣袖的一角：“这样也可以啦。或者你拉

着我也可以。”

偷儿无奈之下，竟在情绪之外泛起一丝怜惜，似乎心上捧着一件易碎的精致瓷器，便温柔地道：“这样就好。我刚才

上山的时候听说这古寺中白玉观音殿中的壁画不错，顺便也去看看吧。”

青玉点点头，故作正经地道：“好。总之你不可离开我就是了。”

总之，我不许你离开……偷儿的心突然被不知何来的情绪一撞，深深地凹进去一块。

不会的，我们到死都不分开……

偷儿看了青玉一眼，首先迈步向香火缭绕的正殿群去了。

第二十九章：鲜花着锦千秋寺（九）

正殿回廊之中，是红漆的柱子，青红皂白的讲经画和细巧传神的雕刻，廊壁钟封存着几块古旧的石碑，碑前三三两两

地站着才子高士，偶有几名僧人在旁讲解。更多善男信女却拥挤跪拜在大殿前面的青石场院里，连二门之外都密密麻

麻地跪满了迟来的人。正殿里灯火通明，隐约望去却只有两三个小沙弥在掸灰挑灯，整肃蒲团。

“观音生辰不是明日吗？为什么他们现在就跪在这里？”

“这算是第一个庆典吧。大约就是晚课后讲经直到夜半，然后撞钟烧头柱香。在这里等至夜半在人们看来是虔诚的表

现，既然来了，就一定会等。至于明日，仍有讲经和演经文故事，还有解签卖符什么的。”

青玉赞叹道：“这比祈雨可热闹多了。”

偷儿淡淡地笑：“菩萨的能耐比你大，当然排场也热闹了。”

青玉嘿嘿地笑了两声不言语，却突然指着正殿的偏门让偷儿看。门里有红绡的帐幔，影影绰绰地随着里边人影而摇动

。偷儿笑道：“那是富人家的夫人小姐不愿抛头露面，特意在殿中设了座位。你莫不是想去瞧瞧那边有没有你中意的

女子？”

青玉摇头道：“有人告诉我说人间女子见识短浅，日日相对，岂不无聊。我不要。”

偷儿哑然：“你便因这人一句话而看扁了天下女子？所谓‘读万卷书，行千里路’，不论男女，若日日只着眼于眼前

鸡毛蒜皮的事，都会见识短浅。”

青玉眼珠骨碌一转：“你是不是笑我没有出过远门？我是在家行雨为父母分忧，哪像你呢。”

“是是。”偷儿赶紧投降，眼梢瞥见一抹暗红。这次他看得更加清楚，那是一个黑衣人微卷的暗红长发，在星月光辉

下泛起柔和的光泽。他贴在对面门廊角门的神色装饰边上，似乎在扇动着鼻翼。

“听说妖族的对同类的嗅觉是天下最灵敏的。”青玉名正言顺地贴在偷儿的耳边说，似乎爱上了这种紧靠着他揽着他

的肩的姿势。

“莫非是今天被押解而来的那个人？”偷儿心中灵光一闪。

“嗯，我也这么觉得，”青玉卖弄道，“要不我们跟上他去看看？”

偷儿皱眉道：“你不知对方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就跟上去，冲了坏事还好，要是破坏了好事，岂不是给人多添麻烦？”

“你放心吧，”青玉自得地说，“那个妖族的道行不是很高，奈何不了我。你有我的符咒和龙珠，不会有事的。”

偷儿无奈地叹：“嗯，好吧，不过说好了，只是看看，千万别卷进去。”

“知道了，送你去玉凉山要紧。不过这种看见妖族在人类之中的情形真是少见，你也得让我‘行千里路’开开眼界。

”

偷儿看他举一反三地快，心里也很欢喜，便随着穿出那边的角门，向山上高处跑去。寺中建筑错落有致，客房院落灯

光明亮，山石小径之中却又有乱石树丛洒下幢幢黑影。青玉拉着偷儿的衣角，时不时回头纯粹快乐地笑笑，差点撞倒

一个从山上掌灯下来的小沙弥。

“有妖怪！”小沙弥看见白衣赤脚黑发红唇的青玉顿时吓得尖叫，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开一步。

“小师父，”偷儿连忙蹲了下来，“不要怕。我们是远方来的香客，惊吓了小师父，罪过罪过。”

小沙弥揉揉眼睛，看看偷儿普通书生的打扮，再看看不得不也停了下来的青玉，飞快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提着灯

跑向下去了。

青玉微微一叹：“现在我闻不到他了。”

第三十章：鲜花着锦千秋寺（十）

偷儿放眼四望，两人正在一条狭小的山道之上，一边两步之外就是万丈深谷，另一边是一座暗沉的雄伟建筑，挡住了

从这里直视主殿的视线。向下的来路转过那座暗沉建筑与山体相连的高墙，向上的去路几经盘旋，却几乎可以肯定是

通向山顶屹立的那座五层宝塔。两人静了下来，可以听见宝塔的檐马在山风中不知疲倦地叮当作响。

二月的夜风拂面颇带凉意，青玉放开偷儿的衣袖，闭上眼，合掌拈指，偷儿只见有许多缕青绿的气息从他的指尖释放

，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偷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连忙回身去看，只见刚才的小沙弥引着一位老和尚从山路上来，和尚虽老却脸色红润，

爬山如履平地。他看着青玉收回手势，又把目光回到偷儿身上，合十一礼：“两位道友，此处濒临深谷，夜里黑暗尤

其危险，本寺在路上已经设过说明关闭了柴门。两位还是请去正殿吧，那里法事庄严，所求必能上达天听。”

偷儿便也还礼，答应了这就下去。青玉虽然不满，但是一老一小两个僧人一直立在道旁不走，他也不好意思擅闯，只

好跟着偷儿缓步地向下走去。

老僧对偷儿道：“贵友修的是道家法门，想必你也是同道中人？”

偷儿摇摇头：“老和尚好眼力。不过我就是俗人一个，听说贵寺观音诞辰时气氛浓烈万人云集，才过来参观拜会。我

兄弟那副打扮怕是吓到这位小师父了，请千万别误会。”

老和尚看看徒孙，小沙弥仍是腼腆地红了脸，不肯说话。青玉跟在后边插不上嘴，便一路观察小沙弥：自己在亲戚中

年纪最小，总是被取笑，原来长大了以后看小的时候大概是这个样子……

“今日傍晚我们在寺门外见到一些女眷的轿子很是气派，不知是谁家的眷属？竟然不与家中男子一道出行？”

“此为他人家事，老衲确实不知。那么老衲就送到此处了。”老僧来到那座被青玉拖着偷儿一跃而过的柴门前，开了

一条缝让两人过去。偷儿道了谢回头张望，只见从这里看去，那座建筑隐藏在山石之后，松柏竹林之中，不仔细辨认

真是难以发觉。

玉兔东升，未到天顶，两人在竹林中石级上坐了下来，深夜的风从林中掠过，倏倏地全是竹叶在响。偷儿转头问：“

你找到那个妖族的去向了吗？”

青玉折了眉心，摇摇头：“没有。可是我却好像感觉到了很多妖气，就在此山中。”

偷儿故意一惊：“不会刚才那两个和尚也是妖族吧？”

“不是不是，你放心，”青玉咧嘴笑笑，“那些妖气都弱得很，多半只是千年的古树之类吧。”

“那你还要满山地去找那个妖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