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这样吧,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季扬和边说,边仔细注意李独的表情变化。“我让你跟,相对请你也光明正大的跟。”
李独一下子缩起脚坐好,明显认为这是个陷阱的模样,警戒地讲:“什么意思?你最好不要耍我。”
“我没耍你。说一句冒犯你的话,我听说你有在接受治疗。所以,只要你保证不伤害任何人,我没什么了不起,随便你想怎么跟。”
李独脸上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季扬和看着,忽然觉得可恶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就是不知道他的可怜,能不能抵得掉可恶。
或许是弟弟管教惯了,季扬和习于去找寻行为背后的理由。
“怎么样?”
李独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季扬和瞧。既然事情说开了,后者虽然不喜欢被别人盯,却也不那么紧绷着高度危机意识。
“我下一堂有课,你有吗?还是……对了,来换个手机号码吧。”
“……你这是在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季扬和从包里掏出手机,听见李独的话,动作便停在半空。
“我只想解决问题。”
挑一个最不会刺激到李独的答案,而后者也似乎还能接受。李独报出一串号码,坦白讲:“你的我知道。”
季扬和笑不出更哭不得,“我想也是。真不懂我有什么好让你研究的?”
李独偏过头拒绝与季扬和对视,难得安静不语。季扬和一愣,脑袋里小小打了一个结。也许李独本来就很静,可是大家只看见他抓狂那一面。不是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突然发作才恐怖。
季扬和思考起刚才追问出来的事情,直觉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另一头。季扬顺正坐在自习教室里,两眼酸涩脖子发僵,小半天的课程负担颇重,尤其是昨天翘掉不少。没人会担心他怎么没来上课,竞争激烈的医学院,少一个对手岂不更好?当然也因为他不喜交际,看那些人假笑就烦。倒不如打打球出一身汗,解放压力,耗掉随时间不断累积的欲望。
想到这里,胸口一股郁气更闷了。然而肉体的满足骗不得自己,只是他同样清楚,季扬和并不愿意接受。即便深埋在紧致的甬道里,合而为一,仍然感觉得出抗拒。
全身光裸的,思念的人。
死咬住声音面色发白,彷佛承受着极端屈辱。
是我,污辱你。
季扬顺不是不难过。可是从小被谁宠出来的自私,让他觉得愉悦的情绪更多一些。
天气越渐闷热,手指勾着衣领扯扯,仍然透不了风。
“阿顺,我们要去吃冰,你怎么样?”
季扬顺的朋友不多,而且几乎都是球队里的。他摇摇头,想都不想回绝。
“我不要,你们去。”
几个大男生凑在一起能讲的不外乎是电玩、体育、女人。看他们那样子,八成又要乔联谊,季扬顺想到就烦。他向来不参与活动,看电影、登山、唱歌之类的,凑一大群人吵吵闹闹,不如自己一个人独享。当然如果能和季扬和一起是最好。
打发完同学,约好下次打球时间,季扬顺看手表已经快中午十二点,干脆收拾书也下楼觅食去。
背着大斜垮包,季扬顺望向校区另一端,炙热的大太阳底下他抬手挡着眼睛,眯成一条搜寻的缝隙。上大学快一年从没遇过季扬和,就算特意绕一大圈过去也一样。
找不到藉口,更明白对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他只能从球队和季扬和同宿舍的人那里得知近况。谨慎小心的打探,绞尽脑汁把话题往宿舍带,由朋友们不经意的言谈中,堪称抽丝剥茧地挑选出有关的消息。
不能让哥知道他在打听。否则,人恐怕会离得更远。就像国中时候那样,一觉睡醒,便毫无理由的被遗弃。
所以纵使再紧密的拥抱、再热切的亲吻,也能在结束的那一秒钟,狠心化为泡影。
季扬顺很想去找他哥,但是他害怕。
害怕季扬和用那种比对待陌生人更不如的态度,巴不得他彻底消失。
此时,远处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发出叩叩声响接近。她探看着季扬顺的脸,在获得后者莫名其妙注意之后,极力想展现亲和般笑着问:“你是扬顺对吗?”
季扬顺不明所以,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大概跟他妈差不多年纪,不过很会打扮。妇人似乎为了让季扬顺安心,笑的脸上更挤出皱纹。
“我是你的小阿姨啊,你忘记了啊?你小时候我还带你去过迪士尼乐园玩。真是好久没见到你,长这么大了,跟你爸爸越来越像。”
季扬顺一时想不起来,觉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不过这女人长得确实和妈有几分相似,他试探性问:“有事么?”不然为什么不去家里,倒找来学校?
妇人继续笑着,好像不嫌脸酸,讲:“阿姨刚从美国回来,对台湾的路况不熟。你有没有空,中午阿姨请你吃饭,我们聊聊?”
季扬顺不傻,他从裤袋掏手机出来。“我找我哥一起来。”
“长这么大了,你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哥哥陪就吃不下饭吗?”妇人似乎面有不豫,说话带了点刺。
可惜这招对季扬顺不管用,他很干脆点头,包刺还回去。
“我哥应该对你更有印象。如果,你没有认错人的话。”
没想妇人非但不生气,反而感叹地讲:“你真的跟你爸爸一个样,对谁都不客气。”又笑了笑,说:“不相信就打电话问你爸妈,看我有没有骗你。”
“哈啾!”
季扬和突然打一个大喷嚏,坐他旁边位子的麻豆马上亏:“有人在想你齁?”
下午,日落西山。大概是世界快毁灭了,天气变化之大,早上还出大太阳热死人,没想过五点天色渐暗,竟然感觉有些凉意。
教室里,陈淼立刻斜射过去一白眼,压低声音讲:“还在上课你注意一点!”话音刚落,老教授看台下人心浮动,剩最后十分钟下课,索性手一挥,大发慈悲放这群小猴子们出山洞吧。
“哈!”麻豆超级得意,陈淼这下连白眼也懒得给,自顾自收拾课本。
季扬和吸吸鼻子,觉得鼻子里犯痒,低头翻包找找才发现早已用光最后一包卫生纸。
‘嚓嚓’,有什么东西戳肩膀。季扬和回头一看,是一只手捏着一包卫生纸,塑胶包装边缘抵在衣服上发出细小摩擦声。原来是坐后面的李独,闷不吭声递给他。
“谢谢。”季扬和欣然接过,这一来一往动作看得麻豆眼睛都直了。他是直人,自然讲直话。“哎,你卫生纸里面不会洒什么辣椒粉吧?”陈淼抬脚一踹在麻豆椅子,“你少白痴。”
“你又骂我白痴!你一天骂我几次白痴你说!”
麻豆转过头找陈淼讨公道,后者拿笔记纸扇风,凉凉地数:“至少二三十来次吧,逢年过节会少一点。”
“逢年过节你还想骂我?!”
陈淼不冷不热瞄他,彷佛他说的都是废话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各自返乡,听不见你讲什么白痴话。”
“你又骂我白痴!”
陈淼懒懒应声,“是啊,白痴。不要忘记加你自己刚刚骂的三次。”
季扬和纯粹看热闹,回头对李独说:“他们就是这样,想什么说什么,没有恶意。”
李独依然不开口,跟着季扬和一整天,走到哪里都有人惊讶,更多人鄙夷他。可是季扬和似乎半点感觉没有,连上厕所也在走廊边等他出来,再一起换教室上课。
看似随口一提,季扬和语气淡淡。“人还是要自己相处过才知道真假。”
李独猛然抬头看向季扬和,脸色阴晴不明。
第十七章:知人知面(下)
下了课,一行人打算晃出学校吃晚饭。这时候季扬和手机响,掏出来看萤幕上显示季扬顺三个字,忽然有点恍神。电话簿早就内存没错,可是两人几乎没连络过。好像彼此都被一种看不见的压力顶着,非到急迫关头绝不轻易拨通这个号码。
犹豫着,还是接起。
季扬顺简单讲有事情找他,季扬和看看旁边的李独,想着早晚会被他发现,干脆趁麻豆和陈淼都在的时候比较好。于是便和季扬顺报了位置,草草挂断。
其他人不知道季扬和跟谁讲电话,只有麻豆没忘记调侃他:“女朋友找来啦?”
“我……季扬顺马上过来。”“我弟”这称呼突然叫不出,在大家面前,季扬和就是感觉怪怪的。他看向李独,后者果然变脸色,但却不若季扬和想的要以牙还牙的样子。
“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们一道,我是希望能当你的面跟季扬顺说一下。”
说什么?在场人脸上各自有不同表情。陈淼深思而不动声色,麻豆则很清楚的惊讶。至于李独,人没有走,好像还鼓着一口气在胸前,季扬和怀疑是不是壮胆子。
没五分钟,季扬顺一路跑着过来。他超过一百八的身高体格又好,皮肤晒得黝黑,一看就是运动型。比起理工学院这边普遍窝在电脑前的阿宅们,就像一窝饲料鸡里闯进了一只放山鸡,肉质紧实块头大,理所当然引人侧目。
横跨大半座校区,季扬顺在人群中第一个先看到季扬和。站在树荫底下,黄昏将暗未暗的天色像打了柔焦,还带着一丝凉的晚风习习吹去,缓缓漾开在他身上,说不出的风情。彷佛在那个人四周,不止时间,连空气的流动也要变慢,
可惜下一秒,他马上看见严重破坏景致的东西就竖在他哥旁边。季扬顺大步流星地快步过去,一下子挡在季扬和前面磨牙。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不及李独开口,季扬和拦住季扬顺手臂,硬把人给扳过来讲:“我们已经谈和了。他跟我保证过不会再伤害任何人,我也认为,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对吧?”问句是对着李独说,后者原本想骂回去的凶气降下不少,只把脸撇向另一侧不说话。
“他这种人你还跟他做朋友?!”季扬顺没那么好说服,转而看向麻豆与陈淼。麻豆不晓得怎办就傻笑应付,陈淼可靠多了,稳稳的说:“我观察他一天,如果不是装出来的,谣言只有两成可信。”随即又用那种“你知道”的眼神看季扬顺,“你哥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跟他摊牌,既然都说好了,我们总是要给点面子。”
言下之意,朋友都给面子了,做弟弟不能丢他哥的脸吧?
季扬和颇感激的望了陈淼一眼,可怜落在季扬顺那里看起来就完全变味。
“好了,就是这样。你什么事找我,我们要去吃饭。”季扬和立即将话题带开。季扬顺不得不暂时按捺下去,却又有另一股火得压抑。季扬和的手掌还箝制在他前臂上,覆盖着皮肤一片凉凉。
陈淼看看局势应该OK,便对季扬和讲:“我们先去快餐店占位子。”麻豆这回眼色好,知道大概讲人家家里事,不好厚脸皮听,也跟陈淼一块走。麻豆心思纯直,还不忘记叫上李独。明明上午看见季扬和带他一起上课气得要命,偏没几个小时就忘光了。
“也好,谢谢。”
季扬和道谢,换得陈淼理解的一笑。
季扬和回头,季扬顺正不太高兴地盯着他。季扬和见怪不怪,反正弟弟脾气差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
“什么事,说吧。”
季扬顺不急着讲,左右观望一会,才回:“今天中午小阿姨来找我。你知道我们有一个小阿姨吗?”
“小阿姨?”季扬和的表情不对劲,好似碰上一个麻烦人物。“有是有。她怎么会来找你?她来我们家的时候你才三、四年级吧,你认得她吗?”
“完全不认识。但是我有打电话给爸妈问过,是小阿姨没错。”
“那爸妈怎么说?”
这下换季扬顺脸色微妙,不过他依然据实以告。对他哥,从来没有什么想隐瞒的。
“妈好像很生气,然后说他们会尽快赶回来。还有,要你暂时回家住。”
季扬和听见这指示,他相信季扬顺不敢假传圣旨,但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实在碍眼。
“明天,明天我再回去。”
“今晚就回。”
搞这点鬼扳不倒季扬和,他看着季扬顺很有把握讲:“我会打电话跟妈解释。”
硬的不行,季扬顺来软的。眼神专注望着季扬和,毫不掩饰的思念随目光传递。控诉隐藏的很好,不重也绝不轻地掐住季扬和的心。他沉下声,厚厚的嗓音掺着沙哑。
“哥,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想你陪我看场电影。”
以前,每隔一两个月,季扬顺考试考好的话,就会拜托爸妈让季扬和带他去电影院看电影。久而久之,成了兄弟俩偶尔的娱乐。后来季扬顺上国中以后直到现在,就没有过了。
季扬和垂下视线对着地,叹气。没一会,复抬头看向自己弟弟,问:“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
“那就走,先吃饭。麻豆他们还在等。”
季扬和率先往前走,好像一点不担心后面人会不会跟上。又或许,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季扬顺跨两步走在季扬和身边,小心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走一段路到了快餐店,却发现李独不在。陈淼说李独有事离开,其馀没多讲。
“我看他是不想跟阿顺一起吃饭。”麻豆快人快语,季扬顺心想李独走了最好。他看季扬和一眼,后者点个头没说话,季扬顺迳自去找老板点餐,季扬和则坐在位子上等。
麻豆眨眨眼,一副很神奇的样子讲:“你们两个刚才算沟通完了?他怎么知道你要点什么吃?”
陈淼懒懒托着下巴,“我现在看也知道你想喝可乐。”
麻豆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这时季扬顺正好走回来坐下,便接着回答:“换你猜。”
麻豆被季扬顺一堵,还真歪着脑袋猛想起来。
“今天你们应该可以回寝室睡。”季扬和抱歉地说着,“还是要跟你们说对不起,因为我拖累你们。”
“不客气。反正也快毕业了,剩没一个月。”
“就是,我正好跟大头他们打公会战,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们啦。昨天大家还在念你勒。”
季扬和眉一挑,作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我看是念我去买宵夜。”
麻豆哈哈笑,陈淼附和着玩笑话说:“这倒是真的,他们昨天一直喊欠虐求调教。”
季扬顺只能在旁边听插不上话,他也不想插话。可是怎么咬盘子里的肉都像是发酸坏掉的。
“今天……我家里有事,我妈叫我回家住几天。下星期一吧,我请大家吃宵夜。”
今天星期五,正是玩乐的周休假期,麻豆听了有点失望,好像他真的欠抽一样。陈淼不轻不重地讲:“别难过,今晚我一定好好调教你。”
麻豆从椅子上蹦起来,“谁调教谁啊!我调教你刚刚好而已啦!”
陈淼悠哉地接招,斜看了他一眼,“行啊,我等你。”
麻豆虎躯一震,然后拼命搓起两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大喊吃不消啊吃不消。季扬和笑出来,差点把筷子摔盘里。
说说笑笑,一顿饭很快就扫光。各自付帐,季扬和、季扬顺与麻豆陈淼在快餐店门口分道扬镳。
“哥。”
“嗯?”季扬和脸上笑容未褪,回过头看弟弟喊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