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一口茶喷了出来,程颐扑哧一笑,忙的转头。
罗灿哭笑不得:“小陆,你失忆怎么没把这挖苦人的劲儿也忘了呢?”
陆十三摆摆手:“少废话,连我这半残废的都拉来了,到底为甚么?”
“人人都说十三少聪明,你猜不出来?”罗灿嘿嘿一笑,又再捏一下那小娘子才立起身来。
陆十三看他一眼:“按之前星辰楼的动向,不知哪个门派又要倒霉了。”
“小陆啊,可千万别这么说,江湖上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打得过的就打,打不过就认栽,跟倒霉有甚么关系?”
罗灿挤挤眼睛。
陆十三突然觉得头很疼,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你们掌门就是这么个东西?我居然忍了他这么久?
罗灿呵呵直笑:“其实据我所知,要打听甚么消息都是找无极门的人,而无极门的主子,就是——”
“就是我啊,没错。”陆十三倒没隐瞒,仿佛这是大伙儿都清楚的事儿。
南宫瘪瘪嘴:“无极门早散了,从你一病,就销声匿迹。”
程颐只是笑:“这是主人伤之前就定的,我也没办法。”
“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罗灿走下来,伸手来拍陆十三的肩膀,“我这儿找小陆有正事呢。”
陆十三闪身让开一步:“灿哥啊……说事儿吧。”也不知为何,听着他叫自个儿小陆,总是不太舒服。
罗灿一脸很受伤:“怎么这么说呢?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南宫一定把你治好,莫非他阳奉阴违?”
陆十三哭笑不得:“没有没有,南宫尽心医治我,不然也不会好这么快。”
“我也不过是尽力而为。”南宫淡淡道,“不然我怎么和李伦交代?”
陆十三听见“李伦”两个字,不由有些莫名的怅然。
罗灿看他一眼,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你是不是想起甚么了?”
陆十三拉拉袖子:“是有想起些事儿……”
罗灿一张脸都绷紧了,陆十三忍不住噗哧一笑:“我只是想,似乎小月姐姐爱吃醋,你方才那么……嘿嘿,不怕她闹
起来?”
罗灿顿时窘了,一张老脸忍不住薄红起来:“小陆你可真是……想起甚么不好想起这个……”虽说面皮红了,但面色
倒像是松了口气。
南宫看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呢,你一来,把这些大美人儿中美人儿小美人儿的统统勾搭了,没把掌门气死,嘿嘿
——”
一群人都笑起来,陆十三一摊手正想说话,有个声音从后面转出来:“你们都说他,若是我,我倒该谢他。若不是十
三少来了,指不定这死猪甚么时候儿跟我成亲呢!”
陆十三抬头笑了:“小月姐姐……啊不,现在该叫掌门夫人了。”说着忍笑拱手。
小月上前见了礼:“今儿可好些?”
陆十三回了礼:“好多了,身上那些大伤小伤的早叫南宫妙手回春治了。”
南宫摇摇头:“若是你再少喝点儿酒,能好的更快。”
罗灿哈哈一笑:“要叫小陆别喝酒只怕难点儿……不过今儿找你们来,不是为喝酒的。”说罢面上一沉,“今儿早上
接了信儿,一剑在昆仑山遇到点儿麻烦。”
“可有受伤?”南宫挑眉。
“多半是,而且伤很重。”罗灿低声道,“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会传信回帮里?”
陆十三不明就里,一侧的程颐轻声道:“一剑本是昆仑弟子,当年叛逃出帮,如今再回去整顿,难免……”
陆十三哦了一声,罗灿道:“本来有人跟他作对也没甚么打紧,但好歹他是星辰楼出去的,这分明是对星辰不敬,这
岂不是活腻了?”
陆十三想一想道:“不是该说一剑本为昆仑弟子么?后来来了星辰,这谈不上对不起昆仑派吧。”
罗灿一摆手笑了:“老黄历,不翻了。”
陆十三隐约觉得罗灿隐瞒了甚么,随即又觉得自个儿多心了:“那灿哥打算如何?”也不知是否多心之故,这一声“
灿哥”也叫得有点儿别扭了。
“反正他死不了,索性咱们顺势就把昆仑派吃了吧。”罗灿轻描淡写一句话,扬手喝口茶。
陆十三皱眉道:“若是因此便把一个门派灭了……似乎不妥。再者说,也或是一剑和他们有甚么误会——”话音未落
,陆十三就觉得身边之人皆以异样眼光看来,这就住了口。
罗灿面色古怪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蹦出一句:“南宫,你到底给小陆吃甚么了?”
南宫连连摆手:“别赖我,我开的方子都是治病的。”
罗灿瞪起眼睛来:“那他脑子怎么糊涂了?”
陆十三眨眨眼睛:“啊?”
程颐歪着头看他:“星辰楼从来都是想打谁就打谁,想灭谁就灭谁的。”
陆十三目瞪口呆:“那岂不是不讲道理?”
“谁跟你说江湖是讲道理?”南宫冷着脸,眼睛却是笑的,“当好人就不会进星辰了。”
陆十三呼啦一下站起来:“那,那这和邪教有甚么不一样?”
“你还真没说错。”罗灿眯着眼睛坐舒坦了,“星辰楼就是邪教。想学好,别进星辰。”
陆十三说不出话来,罗灿却道:“江湖之大人自是成百上千,总有一日狭路相逢。你不动手别人拔剑,如何?不战没
命,战败同样。胜了却有更多人来找你,于是一步一步行到最高,脚下万千血泪枯骨,高处不胜寒。”
陆十三一挑眉头:“灿哥,这似乎不像你说的话。”
“没错,这不是我说的。”罗灿点点头,直直看着陆十三的脸,“这是你说的。”
陆十三不说话了。
程颐在身后道:“这是你以前说的……”
陆十三转回头去看着他:“那岂不是说我以前也没少干这些事儿?”
程颐移开眼睛:“你是不喜欢的,但你会做。”
陆十三坐回椅子上,心里有些乱。
罗灿道:“小陆,你伤才好,这次的事儿你就——”
“不,我去。”陆十三抬起头来。
罗灿看着他,没说话。
南宫立即道:“不行,你的伤——”
陆十三一抿嘴角:“若我的伤还没好,岂不是有辱江湖第一圣手南宫大夫的威名?”
南宫叹了口气:“掌门,若是十三少要去,我也一同前往。”
程颐道:“我也去。”
小月失笑:“就如今的昆仑派,也犯得上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出手么?”
陆十三道:“是,所以我一个人去。”
南宫与程颐正要说甚么,罗灿抢道:“小陆,你要去,我不拦着,但你伤好了脑子似乎还没好——你别急——你带上
他们俩,否则,别去。”
陆十三挑眉道:“那就不有辱星辰名声了?”
罗灿哈哈大笑:“那是他们造化,能得你十三少出手的,天下也没几个。”
陆十三看着他,突然想把自个儿的冰魄剑往他脸上招呼了。
晚上歪在屋里不想动,看着南宫与程颐收拾,陆十三突然觉得好笑:“不就是出门一趟,哪儿需要这么麻烦?银子带
够了,身上还有剑,这不就结了?”
程颐手上没停:“要不是亲耳听见你说,打死了不信这是你说的话。”
南宫也道:“以往最啰嗦的人就是你,如今你倒嫌我们麻烦了。”
陆十三张张嘴:“甚么意思?”
“哪次一剑李伦他们出门你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你这管家当到这份上也算难得了。”程颐耸耸肩,面上表情倒有些
埋怨似地。
南宫老神在在:“我收拾的都不是自个儿用的,全是伺候你的。”
陆十三指着自个儿鼻子:“我?”
“你大伤小伤的总要备着点儿药,况且你这人最爱干净漂亮的,衣服还不能少带了……”南宫想了想,“一剑也不知
伤的怎么样了,别要命才好。对了十三少,你不是还有我师父给的药么?带上以防万一。”
陆十三苦笑:“你说我还能记得么?”
南宫啊了一声:“是,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说着拍着脑袋往外走,约莫是去寻别的药材了。
程颐等他走了才轻道:“那药……是药王给的吧?”
陆十三道:“诶?甚么”
“啊,我倒忘了……我去甘草谷的事儿没和我说过……”程颐背身苦笑道,“不过说了也没用,你但凡有甚么好的,
还不是先给李伦了?你身上会剩下甚么。”
陆十三笑道:“也不过是个丹药,有甚么稀奇的。”
程颐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说历尽千辛万苦进到甘草谷不算甚么,如果说自个儿在毒王手上转了一圈生死盘不算甚
么,如果说令药王答应下无论如何必须救某人一命不算甚么,那我还当真不晓得还有甚么能叫稀奇的了。”
陆十三失笑:“这药这么要紧,自然是给该给的人了。”
程颐看着他:“十三少,对于李伦,你还记得多少?”
陆十三茫然道:“甚么都不记得了。”这就叹口气,无限怅然。
程颐行近几步,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十三少……我有句话想问你。”
陆十三看着他:“甚么?”
“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李伦?”
陆十三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我不记得了。”
“……呵,说的是。”程颐愣了愣,随即放开手来。
陆十三坐回去,看着他慢慢收拾的样子,竟然有些发呆了。仿佛自个儿以前也这样帮人收拾过东西,又或是也这样儿
定定看着别人给自个儿收拾东西。但是是甚么时候儿,给甚么人收拾的呢?
全不记得了。
第五十五章
原来的屋子都不用,后山新建了几间宅子。其中一间门虚掩着,里头儿只有一张床。上头儿躺着一剑,眼睛闭着,呼
吸绵长而舒缓。面上没有一点儿起伏,左手放在身侧,手里捏着剑。
外面似乎有人行过来,立在门前一阵。
呼吸声淡淡的,是个练家子。
随着那轻缓的呼吸一块儿传来的,还有淡淡的梅花香。那是混杂着梅子酒的香气,仿佛闻着那个味道,眼前就会出现
一个眉目如画却又戏谑满脸的人。
门动了一下,缓缓的被推开了。脚步声很轻,如同没有一样。而若非那淡淡的香,仿佛没人一般。但屋中若有似无的
朦胧中,有了一个不能忽视的存在出现。
一剑没有睁眼,手上捏着的剑却慢慢松开了些。
用一剑的话说,走个路都能这么骚包的,普天之下除了陆十三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所以他根本不用睁开眼睛,也不用出剑。
“醒着吧?醒着就起来,多大人了还装睡不成?”那个声音笑呵呵的,径直到了桌旁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一剑闻着浓烈起来的梅子酒香道:“我喝烧酒就好,你那玩意儿我喝不惯。”
“诶,还真和程颐说的一样。”
“陆十三,你又想编派我甚么?”一剑心情很差,昆仑派内外百废待兴本就不是甚么叫人愉快的事儿,但可恨的是为
甚么这个时候儿来的是陆十三?
陆十三捏着酒杯转头看着窗外:“我编派你做甚么?不过是想请你喝酒——”话音没落,就听噗通一声,一剑从榻上
摔下来了。
陆十三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做甚么?不会当真伤的很重,连在床上睡着都不稳当了?”
一剑起身拍拍身上,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抬头看了一眼陆十三,对方面上满是笑的,这就哼了一声:“你甚么时候
儿会请我喝酒?别是下了毒的。”
陆十三细细打量他一阵才道:“你也算是美人儿了,我为何不能请你喝酒?”
一剑一阵咳嗽:“我听南宫说你忘了很多事儿,看来是真的。”
陆十三笑笑,不置可否。一剑再看他一眼:“你以前很不喜欢我,从不请我喝酒。”
陆十三摆摆手做个请字:“以前是以前,现下是现下。”
一剑走过来坐下,端详陆十三的脸:“确实不一样了……不过还是一样那么风骚。”
陆十三挑眉道:“我以前不请你喝酒,可是因为你这臭嘴?”
一剑认真想了想:“不是。”
陆十三哦了一声,扬手倒了一杯酒给他。一剑仰头干了,擦擦嘴道:“没味道。”
陆十三忍不住道:“牛嚼牡丹。”
一剑耸肩:“淡而无味,真不知道你们喜欢它甚么。”
“你们?”
“你和——”一剑顿了顿,“你到底跑来干嘛的?”
陆十三看看他:“看你死了没有。”
“那现在看到了?”一剑不理他,自个儿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
陆十三忍着笑:“看到了。”
“那你还不走?”
“这就走。”陆十三说着便起身了。
“昆仑派已在我手中,你就别白费心机了。”一剑慢悠悠喝着酒,还是觉得淡,“更何况,你要的不是早就得了么?
”
“我就随便走走,不晓得你说甚么。”陆十三早走的没影了,话倒是留下了。
一剑等他走了,才抽抽嘴角:“出来吧。”
南宫从外头儿进来,耸耸肩道:“你明知道他甚么都不记得了,何苦拿话激他?”
“我和他交情不怎样,为何要照顾他想甚么。”一剑冷着脸。
南宫看着他道:“那日你和我被困唐门,你左臂受伤全身中毒不能用剑,他一个人斩杀对方三十三人把你背回来,这
种还算交情不怎样,我可想不出甚么人能当你兄弟了。”
一剑没有看他:“李伦。”
“嗯?”
“李伦,才是我兄弟。”一剑说完,转身又回榻上躺下了。
南宫叹口气,转头看着窗外嫩嫩的叶子:“你还是怪他?”
“不怪他,怪我。”
“这种事儿,只有一个,是不成的。”
“你既然晓得,为何不——”
“不怎样?”南宫笑着回过头来,“不阻止他们?我为何要拦阻他们。他们觉得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