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转过头看着外头春花烂漫:“不,他很好,他绝对没有死。”
“那他为甚么不回星辰楼来?”一剑很是疑惑,“难道他的伤还没好?”
南宫神色一暗:“一剑,这事儿,你就别问了。”
“可是……”
南宫笑笑:“你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我,还有李伦都还是默默无名的小卒,加入星辰的日子还浅,大事轮不到
咱们,小事自有爱现的抢着去做,我们三个那时候儿最是逍遥快活。”
“是,原来星辰的掌门不是罗灿,那时候儿的星辰也不过是个小门派。掌门纵情声色,也不大理会帮中事务。对了,
罗灿那时候儿也不过是护法,有一次一群弟子练功时,他过来看见我们正拆招,便不出声默默看着。”一剑接过口去
,慢慢述说。
南宫侧首:“我记得你说过,那时候儿你对罗灿印象很一般,只觉得这个有点儿年纪的男人看人眼光望着飘忽随性,
但该记着的都牢牢看到心里去了。”
“因为一通剑法使完,他是笑着过来夸奖咱们三个。”
“特别是对你和李伦大加赞赏。我本身不是习武的人才,学武也不过是陪着李伦和你,我那时是一心要当使毒的高手
的。”
一剑垂下眼睛:“可你后来当了大夫。”
南宫笑着搂住他:“因为你们两个笨蛋总是受伤。”
一剑笑了一下,眼神中难得温柔。
南宫抬手摸着他的脸:“那时候儿星辰很乱,你不是跑了么,为甚么又回来?”
一剑按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以我的性子,一个人更好些。”
“那倒是,你做独行侠更快活些。”南宫觉得那只手温柔而坚定,掌心是干燥的,却有力的握住自己,“我晓得是李
伦把你找回来。”
一剑叹口气:“那么久的事儿,原来大家都还记得。”
“我记得。”南宫压低了声音,“我一辈子都记得。本来我和你先后都离了星辰楼,是李伦一个一个把我们找回来的
。”
“是么。”一剑面上分不清是个甚么神情。
南宫瞅了一眼窗外的花:“李伦对我说,若是我走了,便是天涯海角各一方,但若留在这里,总还能见到想见的人。
”
一剑看着南宫白净的脸:“他却和我说,在何处都一样,只看自个儿心里怎么想。”
南宫抱紧他:“我以为他说的对,也以为跟着他和你,能见到更多的。只是没想到……他先离席了。”说着将脸埋进
他怀里,“不然,真想和他干一杯。”
一剑淡淡道:“李伦不喜欢喝酒,便是当真死了,也不会喝。况且你不说了,他没死么?”
南宫却道:“是,他原先不大喝酒,自从认识十三少,便开始喝点儿了。”
“我始终不晓得,他把陆十三带回来是好是坏。”
“若说是对星辰楼,那自然是好;但若论对他本人……”南宫指尖在一剑手臂上缓缓划圈儿,“我又不是他,怎么晓
得。”
一剑突然道:“你说……若是我要杀陆十三,有几分把握?”
南宫哑然:“论武艺,你二人在伯仲之间,但若你真对他出手了,只怕拦你的不止我一个。”
“罗灿自然会护着他……”一剑轻声道,“要是李伦在,自然也会出来的。”
“我不认为你想用这个法子把李伦逼出来。”南宫说的很轻很慢,宛如耳语一般,“更何况,要是他当真想出来,谁
也拦不住。”
“但是他终究没出来……”一剑缓缓抬手捂住脸,“你说,究竟这世上还有甚么能拦着他呢……”
南宫没说话,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了他肩上。
“我始终不相信他死了。”一剑的声音很飘忽。
“我却信十三少,是真的喜欢他的。”南宫轻轻说完,将脸埋进他怀里,握紧了一剑的手。
第五十七章
程颐在昆仑派转了一圈不见陆十三,便往后山找。在棵树下看见若有所思的陆十三,此刻正捏着手上的冰魄剑剑穗。
程颐行过去,陆十三开了口:“程颐,这个剑穗一直是这样儿?”
程颐探头看了一眼:“怎么?”
“很不好看。”陆十三笑笑便放下了,“白的这么寡,红的喜庆些,不是么?”
程颐嘴唇动了动:“是。”却又皱眉,“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也没说甚么。”陆十三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突然道,“程颐,我想……离开星辰楼。”
“嗯?”程颐一怔。
“我说,我想离开星辰楼。”
程颐跟着他靠在树上,抬头看着天上来来往往的云:“好啊。”
陆十三笑了:“你不拦我?”
“为甚么要拦?”程颐摆摆手,“你必有你的道理,我可不想听你说大道理。”
陆十三笑笑:“那你不问我去哪儿?”
“以你的脾气,若是想好了去哪儿,会直接说去那儿,而非离开哪儿。”程颐叹口气,“我早猜着你要走,只是没想
到是这个时候儿。”
“这时候儿有甚么不妥么?”陆十三淡淡一笑。
程颐看了他一眼却笑了:“若你不想被罗灿天涯海角的找,你就带我一起走。”
“啊?”
程颐看着他只是笑:“我说带我一起走。”
“为甚么?”
“我不问你为甚么走,你为甚么要问我为何跟你走。”
“这不公平,我甚么都不知道,而你却知道我的一切。”
程颐眼神一暗:“不,我不知道。”
陆十三看着他,程颐微微侧首:“我只是认识你很久,但不知道你很多。”
陆十三想了想:“好。”
“诶?”程颐睁大眼睛。
陆十三面上又浮出那漫不经心的笑来:“既然你不知道我很多,而我也忘了以前是怎么看你的,就当重新来过那样,
也无不可。”
程颐突然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陆十三抬手摸摸他的脸:“再说我现下对江湖一无所知,有你在岂不是很好?”便又笑了,“更何况,有美人儿在身
边,总是赏心悦目的事儿。”
“……你怎么不去死!”
“倒是想,可惜上回没死成不是么?”
“你……”
“好了好了,走就走吧,也就不用回星辰楼了。”
“不跟罗灿说一声?”
“说甚么?有甚么好说。”
“诶,这点倒和以前不同,以前你瞻前顾后想的挺多。”
“是么?”
“是。”
“这么婆妈?”
“谁叫你是管家,一天不在,就乱的没章法。”
陆十三笑了:“我生病这一阵子,不也没乱么?这世上,有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程颐看他一眼,突然道:“你真的忘了。”
陆十三无奈:“怎么,难道以前我有个深爱的人,离了她就不能活?是哪家姑娘,我这就找她再续前缘。”
程颐唇动了动,那一句“不是姑娘”,还是没说出口。
南宫松开手来:“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一剑看着他起身站定:“赌甚么?”
“十三少不会回星辰楼。”
“赌他现在不会回去,还是永远不会回去?”
“我猜你心里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去,但事实你很清楚……他总有一天会回去。”
“但也总有一天会真正离开。”一剑微微眯着眼睛,也坐起身来。
南宫看着他抿了抿唇,慢慢走过来,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一剑抬头看着他:“干甚么?”
“我在想……那时在唐门你是不是故意把你受伤的消息传回星辰楼去的?”南宫嘴角往上,“以你那么骄傲的性子,
居然会让人知道你受伤?简直不可思议。”
“以我这么骄傲的性子,居然容忍唐门给你下毒,这还不是发生了。”
南宫忍不住笑出声来,随意又正色道:“一剑,我们认识多久了?”
“七年。”
“不,七年零三个月二十天。”南宫收回手来,“我也要走了。”
一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
“我要和十三少一起走。”
“去哪里?”
“我欠他一个解释,等他想起来问了,就告诉他。”
“是么……”一剑的语气没甚么起伏,但眼睛垂了下来,看不清神色。
南宫看着他:“他想找李伦,而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一剑立起身来:“那祝你得偿所愿。”
南宫笑着看眼前这人,突然笑了:“一剑,其实我真没发觉你哪里好,但是我却找到一个可以不喜欢你那么多的理由
。”
“嗯?”
“我说要走你就一点都不伤心,也不挽留。”南宫低声笑了,喃喃道,“究竟是你觉得天下无人能伤我,还是天下只
有你可这样不在乎我?”
一剑轻声道:“有些话,我以为我不说,你会懂。”
南宫却笑了:“算了,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早已明白,无论如何,我都是会回你身边的。”这就咬住下唇,“
单凭这点,我就嫉妒陆十三和李伦。”
一剑嘴唇动了动,终是无话。
陆十三买了三匹马。
第一匹是浓重的黑色,自己骑。第二匹是鲜亮的黄色,给了程颐。第三匹是俊秀的白色,给了……不知道甚么时候儿
跟上来的南宫。
骑在马上出了城,陆十三略有些踌躇。程颐拉着缰绳嘴里叼着一根草:“去哪儿?”
南宫拉拉袖子抿了抿嘴唇:“去漠北。”
陆十三一笑:“为甚么去那儿。”
“找人。”
程颐一皱眉头:“南宫……”
南宫一甩头:“怎么,你们不是要找人?”
“是……找人。”陆十三笑笑,“可是,我找的人真的在漠北么?”
程颐心里一痛:“那就不要去了。”
“是谁先前还叫嚷着和我一起走的?”陆十三哈哈笑起来。
南宫惊讶道:“程颐,你真的跟十三少表白了?”
程颐脸刷一下红了,一脚踢过去:“叫你胡说。”
陆十三咳嗽一声:“既然灿哥说他在漠北,那我就去漠北吧。”
南宫斜他一眼:“要是他不在呢?”
“要是不在,便是不在罢了。”陆十三扬鞭一挥,“就换个地方再找好了。”
“为甚么一定要找到他呢?”程颐握紧缰绳叹了口气。
“那你又为甚么一定要跟着他呢?”南宫看他一眼,满脸坏笑。
程颐一挑眉头笑了:“我想原因大概是……与你一定要与一剑暂且分开一样。”
南宫给了他的马一鞭子:“滚!”
一剑坐在屋子里擦剑,一下一下,仔细而温柔。
不想回星辰楼,宁愿一个人重整昆仑派。
因为立在星辰楼的大门前,看着高悬的两只灯笼被风吹着晃动,立刻就会觉得少了点儿甚么。
是了,以往他回来,门前准会立着陆十三和南宫。陆十三往往会穿件骚包的白色衣裳,散着头发打着呵欠说“又是这
么晚,老半夜回来真是叫人无奈啊”。而南宫,总是冷着脸接过他的行礼,先诊脉看他有没受伤。
自从陆十三受伤,就没人站在这儿了。南宫忙着治他,星辰楼的事儿大小都暂由小月管着,一剑还是做他的执法,管
理帮众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是不屑做,也不会做的。
一剑晓得自己是个甚么性子,要他耐着性子跟新弟子们一遍一遍解释帮规不如杀了他。对违反帮规的弟子他从来不会
像陆十三那样儿网开一面,他始终觉得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若是犯了帮规,自然帮规处置,不然要帮规来做甚么?
所以他的是非观念中,黑是黑,白是白。如陆十三那样的人,在他看来就是黑白不分明的一团混沌。
但是不可否认,这种漫长而熬人的功夫,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陆十三却做的很好。一剑有时候儿怀疑他根本就是乐在其
中。横竖真的动手处置人的是他,陆十三乐得做好人。
想到这里,一剑不免有些埋怨罗灿。好歹有掌门在不是?凭甚么这个掌门就不管事了呢?当年意气风发接手重组星辰
的时候儿,当年豪情万丈要一统江湖的时候儿,怎么就都过去了呢?
也许用南宫的话来说,此时的罗灿,江湖已经不是他的目的了。那么,现在的目的是甚么呢?星辰楼跟着该往哪里去
呢?
一剑这么想着,不由有些恼恨。手上的剑似乎沉了几分,压得手腕隐隐有些疼。也许并不是剑压得疼,而是心里某个
隐秘的伤口开始疼。
该问问南宫这是怎么了。却又仿佛吓了一跳,怎么南宫才离开这片刻,心里就不安起来。以往两人也曾分开,但却没
有这次这般不安。
一剑愣了一下,又皱起眉头来。
这个时候儿有弟子行来,送上星辰楼的来信。
接过来看,是罗灿写的。先骂他自个儿结婚也不回来,接着话锋不可避免转到陆十三身上。但罗灿说话含蓄,只问他
好不好,失忆一事却不提。
陆十三真的失忆了么?
一剑也想知道。若是做戏则太真,若是当真则又太假。太过平静,太过坦然,反而叫人怀疑。
信没完,最末还有一行小字。
罗灿说,若是陆十三要离开星辰楼,就杀了他。
一剑看着那几个字突然笑了,罗灿,我已不是星辰楼的人了,你凭甚么还要对我指手画脚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杀了
陆十三,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点子。
第五十八章
黄沙漫漫,高天流云。目光所及,寸草不生。艳阳悬于头顶,汗流浃背。而狂风又起,通身干燥。
一望无际的不止原野,还有沙漠。沙丘起伏跌宕,宛如柔美的线条,在无风时却又如坚毅的臂膀一般拢住这一份宁静
的干涸。
死寂的。
但不是无声。
似乎有驼铃传来,却又叫人分不清是不是风的呜咽。
而马队行过,留下的蹄印,瞬间又被黄沙掩埋。
程颐轻轻拍着身上,南宫戴上斗笠垂下面纱檐柱口鼻,陆十三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