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我放声大笑,笑得连连咳嗽,等我缓过来,他们已经开车走了。郁堪穿着家居拖鞋踢踢踏踏的从书房出来,看见我狰狞的表情,喷笑出声:“你得了面部肌肉失控症?”
“目前还没有。”
“他们都走了……”郁堪打个哈欠,从厨房酒柜里开了瓶酒,自斟自饮,意态悠闲,“不是说了留沈宴行吃午饭吗?”
“……他回公司了。”
郁堪闻言转头来看我,扬起一边眉毛。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珠很大,是很剔透的浅棕色,而且眼白丝毫不浑浊,像那种会咯噔咯噔转动眼睛的玩具娃娃。他喝一口酒,慢慢的说:“沈宴行不怎么听你的话啊。”
我差点冲他吼:“这他妈的关你什么事?!”勉强的忍住了,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他不用听我的话,他愿意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
郁堪好像没听见我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你这样不行……你要想跟沈宴行在一起,就应该把他关起来,想怎么上就怎么上,上多了,他就愿意跟你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荒唐了,没想到郁堪比我还过分。我气过头了,反而冷静下来:“谢谢指点,不过你不了解我和他的事,到此为止吧。”
“有什么不了解的……”他把酒杯搁在一边,懒洋洋的坐到料理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不就是你不敢跟他说你喜欢他,他又不愿意告诉你他也喜欢你吗?看你们这么费劲我真蛋疼,赶紧说清楚了回家洗洗滚床单去……”
我耳边一阵嗡鸣,站都站不稳了,不得不扶住门框:“你说什么?”
“哟,你不知道啊。”郁堪双手环胸,脸上带着坏笑,“要不怎么说姓昌的都是傻逼痴情种呢。”
“你再说一遍……”
“姓昌的都是傻逼痴情种,听清楚了吗?”
“不是这句。”我像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全身上下只剩一张嘴巴还会活动,“是……是那句……”
“不好意思,好话不说第二遍,”郁堪坏笑,“还想听就自己去问沈宴行。”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找回理智——我早过了会把别人随便一句话当真的年纪,但猛然听到“沈宴行也喜欢你”这种话还是会忘形,毕竟,这就是我最想听到的东西了。我平静的问他:“你别胡说。”
郁堪像受到极大的侮辱,提高了声音:“我胡说?我郁堪从来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昌易曾经威胁——”
“郁堪。”昌易突然插话进来。
我已经顾不上昌易,急急的催促郁堪:“什么威胁?威胁谁?”
郁堪不再说了,昌易恶狠狠的走过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身上的杀气吓得我直打哆嗦:“郁堪,你他妈的就是欠揍!”
郁堪一下子从料理台上跳下来,被昌易追的满屋乱跑,边跑边大放厥词:“还不知道谁揍谁呢!”
他们俩围着沙发打转,郁堪额上冒汗,嘴上还不停嘲笑昌易:“郁堪,你他妈的就是欠揍!从小到大就这一句话,我操我听的腻死了,你会不会说句别的啊?”
我真佩服郁堪的胆量。
就算我提前买好墓地,也不敢这么跟昌易说话。
郁堪直到今天还全胳膊全腿的活着,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奇迹。
“闭嘴!”昌易大吼,“再说打断你的腿!”
郁堪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似乎是要告诉我什么事情。他拖长了声音重复:“打断你的腿,打断他的腿——”
昌易这回是真的发火了,他用力一掀沙发,多亏郁堪身手灵活才躲了过去,他哇哇大叫:“昌易!你真想弄死我啊!” 昌易一言不发,三下五除二把郁堪摁在地上一顿猛捶,他装腔作势的哀叫求饶,一边还冲我挤眼,更显得贱兮兮的讨打。
我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大哥……”我鼓起勇气,打算证实自己的猜测。
这时候,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我的话被他打断:“昌易,郁堪,你们又在干什么。”
那个人声音冷得好像会往下掉冰碴,我好奇的回头,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拖着行李箱。像我这么不经常看新闻的人也知道他叫柏安淮,第一次见到他真人,我不由上下打量。他长得十分英俊,眼窝很深,头发颜色又浅,像个外国人。可怕的是,他的面瘫功夫似乎比沈宴行还高深,气势汹汹,站在那里比昌易更让我害怕。
他不悦的看着在地上打成一团的昌易和郁堪,昌易和郁堪一起“啊哈哈”的傻笑着爬了起来。我刚蓄足的勇气全被他的出现破坏了,而且这里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我赶紧脚下抹油:“大哥,我走了。”
昌易和柏安淮一起回答我:“嗯。”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郁堪冲我做口型:快走快走。
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到车库开车才发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刚才那两个多小时的经历真是刺激。
我趴在方向盘上,仔细想郁堪跟我说过的话。
“他又不愿意告诉你他也喜欢你”、“昌易威胁——”、“打断你的腿,打断他的腿……”。事情一牵扯到沈宴行,我的脑筋就转的特别慢,前思后想,也只能模模糊糊的觉出昌易似乎对沈宴行做了什么事。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在我脑袋里回荡:“他也喜欢你。”
光是想想这句话,我就欢喜的热血沸腾。
这么多年,我冲动过两次。第一次是二十岁出头时,喝醉了把沈宴行按在墙上强吻,第二春是昨天晚上装醉,和沈宴行上了床——过程不如人意,就不提了。按这种发展,现在我冲动第三次,说不行就能和他修成正果。
我颤抖着手拧汽车钥匙,踩足油门开向沈宴行的公司。
到他公司楼下停好车,刚进门,前台小姐就笑着和我打招呼:“昌少上午好。”
“嗯,好。”我紧张又兴奋,看她圆乎乎的苹果脸,觉得分外可爱,于是送她一个飞吻,然后几乎足不沾地的小跑进电梯。在电梯里我不停地想,见到沈宴行,我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像来捉奸的;“昌易是不是威胁过你”……不行,这个太直白;“晚上一起吃饭吧”,也不行,我已经等不到晚上了……
胡思乱想着,电梯门打开,我匆匆穿过他的办公室,他的秘书揽住我:“昌少,沈总在开会……”我心不在焉,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见办公室里没有人,就走进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道门直通会议厅,门开了道缝,窄窄一个缝隙,我也一眼就看到沈宴行坐在办公椅里的侧影。我手心里都是冷汗,看见他只觉得脑袋一炸,什么都没想,直接推开门进去。他回过头看我,狭长眼睛半眯着,嘴唇有些干裂,下巴像雕刻一样好看。
我顿时把在电梯里想的开场白忘得干干净净,开口就是一句:“我昨天没喝醉。”
第八章
讲解PPT的女孩子僵直的瞪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满会议室的人都张大了嘴,其中最诧异的当然是沈宴行。
我这才意识到这里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手足无措,额上不停冒汗,估计脸也红了——他妈的!趁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赶紧落荒而逃:“……我走了。”
“等等。”
沈宴行追过来拉住我,我窘的完全不敢看他,结结巴巴的扯谎:“不……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我是……其实我是走错门了。”
这谎扯的真没水平。
“哈。”沈宴行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随即大力把我拉进休息室,关上了门。
我立刻警觉的问:“你想干什么?”
他无奈的按按眉头,眼睛里都是血丝:“这话是我该问的。”
我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没……没想干什么。”脑袋飞速转动,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开脱:“那个,你没吃饭吧……”
他打断我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着沈宴行,我的勇气消失的无影无踪,简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下巴上冒出胡茬,青青的一层,我大概是脑袋烧短路了,伸手去摸他下巴:“你没刮胡子。”
“什么?”沈宴行一把挥开我的手,怒气冲冲,他要是戴着帽子,差不多就要怒发冲冠了,“昌六,你够了没有。”
我停了一下,身不由己的接着说:“好歹刮刮胡子再开会,这形象算怎么回事……赌十块,你公司里的没谁见过你这么不修边幅——你说我要是扒你根胡子,一楼的前台小姐舍不舍得出一百块买?”他没反应,我只好自己傻笑两声,“你该休息了,不用这么拼命吧,开发方案过两天在搞也没关系,反正那块地皮是郁总的,他应该不着急……”
“你够了没有!”
我闭上了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无话可说。他显然没心情听我扯淡,而说真的,我除了扯淡什么还会点什么呢。
想不到我和沈宴行也有无话可说的一天。
沈宴行瞪着我,拳头捏紧了又放松,嘴巴抿的都发白了。这种情况,我更说不出本来的目的,最后低下头,说:“我走了。”
“……你就打算这么走了?”沈宴行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羞辱完我,就一走了之?”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说的话:“我羞辱你?!”
“我在开会,你就这么闯进来……”沈宴行狠狠的一砸桌子,震得上面的文件纷纷掉在地上,“你他妈的喝醉没喝醉关我什么事!你还在乎这个?哦,是,我昨天和你上床了。和你上过床的人两只手数的过来吗,我算什么东西?你愿意记得,就突然跑过来找我,不愿意记得就装什么都没发生……谁都得顺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沈宴行!”我哆嗦的说不出话来,视线渐渐模糊。
“让我不这么拼命?”沈宴行冷笑,“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谁啊,昌少,昌总……我呢,就是一个靠您赏脸吃饭的人,我要是像您一样整天游手好闲,拿什么还您的人情?”
还我的人情……
这话像一刀扎进我胸口,我勉强呼吸着,低声说:“谁稀罕你还……”
沈宴行似乎没听到我的话——或者不愿意听到。他走过来拽住我领口:“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我穿的什么衣服?”
我努力想想,只记得他当时又瘦又小,脸颊凹陷,胡乱挥着一把小刀吓唬我,眼里锐利的光让我心里一震。像他那么大的小孩,本来应该每天乖乖念书,回家大喊一声“饿死了”,就瘫在沙发上等着开饭。
而他却这么可怜……
“你当然不记得。”沈宴行眯起眼睛,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语气也渐渐平静下来,“但我记得你穿着一高的校服,白衬衫,黑外套,胸口别着校徽。你的一只袖子就够我吃一个月的饭。那时候我想,我一定要抢你的钱,就算抢不到,能把你的外套抢过来也行。然后呢?你可真大方,直接把钱给我,还请我吃饭,请我打台球……我都不敢站在你旁边——后来,我以为这样就到头了,你还一次又一次的来找我,请我去游戏厅,请我坐车兜风,塞钱给我……当我是乞丐吗?不过我也没用过那些钱,回去就被人抢光了——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太荣幸了,被那些眼红的人揍得鼻青脸肿,我活该。”
这是我第一次听沈宴行讲以前的事。
有时候我也提起过去,讲讲跟他兜风多么有趣,但沈宴行从来不接话,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
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
我以为我让他不至于过的那么艰难,结果倒让他处境更加糟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昌六。”沈宴行长长地、极其疲倦的叹了一口气,“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一个人,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我大惊:“我并没有把你……”
“你是怎么对潘凉的——你觉得你在施舍他,是不是?我和潘凉又有什么区别?”沈宴行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你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拼命了这么多年,比不上你一句话。我叫什么一点也不重要,我做过什么也不重要,是昌少的朋友就够了。多亏你的施舍,我一辈子也没法变成昌易、或者郁堪那样的人——我和你们永远都不一样……”
我用力咬沈宴行的手指,他吃痛放手,我立刻说:“什么叫我们你们,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你那个了不起的大哥救了你之后———救我只是顺带的,”沈宴行慢慢的说,“告诉我,你愿意施舍我,这没事,反正你钱多的没处花,但我绝对不能连累到你。他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昌六只不过是看你可怜,要是你下次再让他为了你冒什么险,我不如打断你的腿,让他彻底的养着你逗闷子。你说我们一样不一样?再过多久,我也不过是你养的一条狗……但是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变得和你一样……”
昌易对沈宴行说过这种话,怪不得他恨透了老宅。
他一向自负,也有真本事,手下都对他服服帖忒。刚开公司的时候,我只想让他挂个名,用空壳公司洗钱。但他天天苦学到深夜,竟然独自把公司撑起来,我介绍的客户都对他赞不绝口。论起来,他比我出色太多,我的顺风顺水只因为幸运的生在昌家,而他即使不靠我,多花几年,也能打拼出一切。
他说这些话,都是因为昌易侮辱他——
我心头一热,觉得他并非真心对我发火,不由满怀希望的问他:“你是不是……你有没有一点……”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沈宴行仿佛能听懂我吞吞吐吐吐的问句,“从第一场见面,我就……”
然后他避开我的视线,斩钉截铁的说:“讨厌你。”
我眼前一黑,断断续续听到他还在说:“你最了不起……潘凉那件事我本来已经解决好了额,你偏横插一脚……自以为是……任性又自私……连泡面都不会泡……”
我虽然听到这些话,却已经理解不了具体的意思。
他讨厌我,而且是从第一次见面就讨厌我。
我真希望自己今天没来这一趟。就算他以为我是施舍,是养着他玩,至少以后还能怀揣着点希望继续和他做朋友,不至于……